然而在庄扬听来，似乎这件需要原谅的事情并不是和他分别那么简单。自己刀子嘴豆腐心，嗯，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如果和他素未谋面，恐怕是得不出如此总结性的评价的。那，既然对他有所了解，就应该知道庄扬不拘小节的性格——如此小事，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事实上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至于大到需要庄扬“原谅”的程度，只怕，不小啊。
然后是东柠雪接下来的其他一些表述……
表面上庄扬是在很仔细地听，不是“嗯”、“啊”、“哦”，然而实际上，心里不知在打些什么小九九。
反正“东柠雪”这个名字算是记下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女人，居然……很了解庄扬？所以才更加古怪了啊，到底有什么内幕，会让此人不惜花上近十年时间培养程素素接近他。
想到有个起码三四十岁的老女人整天在算计自己，庄扬就禁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说到最后，庄扬三思过后还是忍不住问起程素素师傅的下落。
“师傅她吗……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程素素露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自打师傅允许我出师回来找你后就没再联系我了，不管我怎么寻找都没有她的下落，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事后想起来，难怪最后一次见师傅时，她会表现得那么奇怪，事无巨细叮嘱再三，还坚持要和我拥抱。”
程素素不禁苦笑起来：
“是啊，我真笨，又迟钝，那分明是在同我做最后道别，我却傻乎乎地，完全没意识到，真是太没用了，哪里算成熟啊？我还有好多没学啊，师傅，您怎么就忍心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这个笨徒弟……”
眼看程素素又陷入自怨自艾的怪圈里，庄扬急忙召回心神出口劝慰。作用嘛，也算聊胜于无吧。
在夏阁吃完晚餐出来，在饭店外庄扬招手叫了辆空的士，亲自为程素素打开车门。
“谢谢你今晚请我吃的饭，明天见。”
程素素摇下车窗边说边挥手，而庄扬也以招手加微笑回应，直到目送的士离开视线范围。
就收获来看，这顿饭请得真值，甚至庄扬都有股狠敲自己的脑袋反省的冲动，惊了，他怎么不早点和程素素交好？怕不是素日里黄汤灌太多，脑子都发昏了？听说是“青梅竹马”立刻对人家敬而远之，也没有去深思这背后的问题所在。
若非程素素帮他复习，庄扬特意请客，在饭局上有所透露，不知到何年何月他才意识到有个名为“东柠雪”的中年妇女在算计自己呢。
也不晓得具体何种原因，估计是坏事干太多，心虚，所以才老是认为别人只想暗算他，而非对他好。被害妄想症太过严重，对待这些好事往往先入为主认定图谋不轨，心理方面形成常态，实在难以纠正过来。还是让他暂时活在全世界都意图暗算他的噩梦里吧，真是个注定享不得福气的怪人。
从黑色外套的内兜里掏出银白色的怀表，瞄了眼时间。
“才刚过七点半啊……”
尽管还没研究五世送的怀表具体如何使用，可充当普通的时间显示工具也是没问题的，就是——不要忘记给它上发条。
又变成孤家寡人了，不是吗？
伸个懒腰舒展筋骨，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销魂呻吟。哎，这段时间光顾着泡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背都快驼了，补考结束总算可以休息休息。
S市的夜晚一如既往地繁荣，街上往来的全是俊男靓女，成双入对的很多，不过独自出游，像庄扬这样的也不少。
每个人目的地不同，或漫步，或匆行。
灯火依旧，放眼阑珊。
各式各样的霓虹广告灯照在行人身上，将他们的脸颊染得彩色斑斓。百年老店里不时飘来热气腾腾的蒸笼香味，网红零食店门前的年轻男女自觉排成长长的队伍，还有那人声鼎沸的路边大排档，掌厨的师傅或许没有专业的执照，可光是炒菜的手法和炉头火候的掌控，就明白做出的菜绝非凡品，那是经历时代的熏陶和人民群众检验的真实美味。
庄扬不着急，只是徐徐走过大街小巷。
一家数码专卖店内，帅气年轻的男老板正细心地给两名女顾客讲解手头这款移动通讯设施的功用；
美容店前，几名穿红黑制服的女店员戴着扩音器不遗余力地向路人宣扬某牌新出的一种美容产品；
经营多年的书店看起来顾客萧条，连老板都只能坐着闭目养神，可每当有人踏进店里便瞬间睁眼；
……
感受到了吗？这才是生活啊，满满的都是人的气息。与帝都瑞文诺尔截然不同的一座城市，那处于战争威胁之下的帝国首都，死气沉沉，到末期时，就算只是路人们脸上都掩盖不住那低迷失望的神情。而反观S市，小到路人，大到建筑，无一不显示其繁荣意味，就算这些年接二连三遭受原生兽重点侵袭，乐观的S市住民也没有丝毫悲观，仍旧全身心投入建设这座国际化大都市中。
大概这就是文化底蕴的差别吧，魔导国终究不过是只有百年历史的国度，民族气节和国民精神远不够强大，那种“生机”尚未植根于他们的灵魂深处。
如果换成S市的话……
庄扬仰天笑了，那可就远没有瑞文诺尔那样好处理了。就算他故伎重施，也难以彻底击溃这座城市的脊梁。好在他现在不是来自异邦的间谍，摧毁S市也完全不符他的利益，不需要费心思深入考虑这个在脑海一闪而过的假命题。
不过，如果有什么家伙妄想打这座城市的坏主意，或者说意图摧毁它——庄扬就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类似瑞文诺尔的悲剧注定与S市无关，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他，在此。
谁也别想动他所守护的地方。
夜深沉，晚风凉，空自寂。
不知不觉就逛到晚上十点多了。
就算什么也没买，什么都没吃，庄扬从单纯的游逛中就获取足够多的乐趣，怎么说呢，看到人来人往，心就安定下来，擦肩而过的路人不计其数，光是他们交谈的声音就能让他很高兴——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属于人类的一份子，并且切切实实，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还是人类，还没有迷失。
庄扬还是那个庄扬，没有丧失人性，谁叫他牵挂多呢？父母、悠一、亲人、朋友、同学……
“超脱飞越什么的，离哥还远着呢！”
看看自己的手，握成拳头，再展开。
“先去学校图书馆收拾东西，然后去杜叔叔家打招呼。”
谁叫他赖在自习室那几天连铺盖都直接买新的带过去，简直跟住下了一样。
主意已定，庄扬往后退入楼房的阴影里，然而定睛看去却是再无踪迹。
……
“是我，堂姐，好久不见。”
下楼来开门的女生顿时被吓一大跳：
“呀，庄庄庄庄庄扬？！！！”
会这么大惊小怪的也就只有他那位不安分的堂姐杜珊妩了。听到杜珊妩的嚷叫，在家里的杜叔叔和雪姨也被惊动，身影很快在楼梯间出现。
“快进来吧，哎哟，瞧你这孩子，还带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真是。”
雪姨边拉庄扬的手进屋边嗔怪他道，而站在一旁的杜叔叔也和蔼地笑着说问起来：
“小扬你回来啦，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好去接你，坐的飞机还是火车？”
“是啊，回来了。”
寥寥数个字，背后却囊括不知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提着一袋水果和一盒巧克力的庄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杜叔叔、雪姨，其实我回来好几天了，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迟迟没能过来。”
“没事，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好道歉的，来来来，赶紧上来喝杯热茶，穿的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对庄扬失踪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杜叔一家也很默契地没有问起。毕竟两个多月前就在庄扬不知所踪之时，身为一家之主的杜景芥就被有关部门找去喝茶谈话了，机关人员简单提示几句过后老杜就明白外侄子这回惹的祸事实在不小，并非他这个普通市民能参与的，而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被放回来后立即给庄扬的母亲，即他那位在军队有关系的大姨姐打电话通知此事。
而庄扬的妈妈接到电话后，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首先是正常的客套和感谢，然后再三交待杜景芥不要深入此事，之后的她会解决。深知自己能力不足的杜景芥也明白这是大姨姐不想把他们牵扯进里面，也很老实地点头答应了。
这其中终归是政治和权利方面的斗争，普通人不好参与，否则就算被那些大权在握的统治阶级吃得连不剩骨头都说不定。因此，当自己的宝贝女儿嚷嚷吵着要想办法帮庄扬时，老杜也只能冷下心来把杜珊妩锁在房间里头禁止她出门，外带没收手机电脑，以免给家里招来大麻烦。
幸好政府部门办事还算周全，没有让庄扬的名字曝光过度，因此社会外界只知道是神䴥某学生当众杀人，而不知道该名学生究竟姓甚名谁，不然，以某部分网民的素质和手段，怕不是分分钟要搞人肉搜索，把庄扬连亲人带朋友都查出来然后往死里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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