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
约修亚在一片黑暗的水域里沉浮着。
没有任何生物，没有任何声音。
仅仅是漂浮在虚无到吞噬一切的黑暗中。
这就是结束吗？
这就是，死亡？
他试图去回忆自己的过去和信仰，却发觉所有的记忆像杂糅成一团的乱线，那些闪烁着宝石光芒的丝线紧紧缠绕着青年，快要将他割裂了。
他只能拼命地挣脱，一个清晰的声音从他心底呐喊着。那声音告诉他，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不得不牺牲一切，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突然，一切回归虚无。
线断了。
漆黑水域的上方，终于出现了光的痕迹，那些光影虚浮，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但青年顾不了这些，他待在这黑暗中的时间太过于漫长，出现一点痕迹便只能拼命向上游，那虚幻的光线似乎成了青年心目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坚信着只要努力往上游，会够到海平面的。到那时，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困在虚无中无处可逃了。
飘荡不知多久，青年终于抓住那束灼人的光，他身边的黑暗逐渐被耀眼的白色光芒驱散，那光芒引得他灵魂都要烧起来，但青年不愿放手，这是他唯一能逃脱黑暗的机会，他不可能放弃手中唯一的希望。
那光芒闪烁着，将整片海域照耀如同白昼，青年大笑着，在闪耀的白色光线中睁开眼睛。
“醒了，人类。”
冷冽而低沉的声音让约修亚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伸手想要抓住身边男性的脖颈，但很显然，陪在身边的男性反应更快，他直接伸出膝盖将青年踢回床榻，随后两手将他的双臂禁锢住，让他无法挣脱。
“你们这些该死的……不对，我，我为什么……”
约修亚盯着面前的黑发敖龙族男人，他依旧记得那股从头颅深处冲撞而出的仇恨，但他忘记自己所讨伐和憎恶的，到底是什么。
长相俊美的男人轻蔑地看着他，发现这个人类完全失去信念陷入思维混乱后立刻松开正束缚他的手。
青年坐在床上一脸迷茫，可能是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太失礼了，他向着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魔族露出谦和的笑容。
“抱歉，你没受伤吧？”
“我还没脆弱到能被人类伤到。”黑发男人拉起身边的椅子坐下：“我叫迪特里希，从今天开始是你的监视者，如果你敢伤到女王大人一分一毫，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明白了吗？”
“我和女王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是奴隶。”尽管只是奴隶，但只要想到这个人类居然和女王大人签订关乎性命的契约，迪特里希就觉得心里莫名烦躁。如果不是女王大人吩咐自己要照顾这个人类，他恨不得尽早了结约修亚。
“所以我负责保护女王大人？”看着面前男人快要阴沉到拧出水的脸色，出于曾经身为骑士的责任感，约修亚还是想问清自己的职责范围。
“你没有那个能力。”迪特里希嗤笑一声：“你只要负责跟在女王大人身后干些杂活就够了，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我只给你五分钟，赶紧换好衣服跟我出来。”
约修亚迅速换好衣服，出门后跟着迪特里希一路向前走，敖龙族男人没有等他的意思，只顾自己往目的地行进，而约修亚因为物种原因，赶上男人的速度着实有些吃力。城堡的走廊里不时有正打扫卫生的侍女聚在一起，看到他拼命跟随迪特里希的样子掩嘴偷笑，青年墨绿色的眼眸里闪现出些许微弱的不屑，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忽略身边人对自己的窃窃私语。
“女王大人，臣下将那个人类带来了。”
“进来吧。”
约修亚跟从着男人走进大门。
一排排巨大书架规整地贴墙排布，圆弧形的玻璃穹顶下一个巨大旋转的浑天仪在蓝色魔矿石的动力下悬浮在正中央，穿着黑色简洁洋装的银发少女整个人陷在有着墨蓝色暗纹的单人沙发里，身边堆满了凌乱的书山。
“陛下。”约修亚朝着少女单膝跪地，将右手附在心脏胸口处低头。
“无礼！”怀里捧着一大堆书的金发暗精灵女性将书堆放在少女身边，看着约修亚的目光里满是憎恶，仿佛她看到的是某种令人恶心的事物。
“算啦，没事没事。”少女有些尴尬地笑笑，从刚刚的书堆里又拿起一本书。
本来就是圣国的人，怎么可能用伊斯特拉的礼节对她行礼啊，要求也太苛刻了。
少女有些无奈地想着，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她将手中的书翻了翻，直接将其中一页送到亚麻色青年面前。
“你知道这个吗？”
约修亚接过书籍，细细看着书中的每一行文字，到后来他将书页翻得越来越快，墨绿色的眼珠几乎要惊到瞪出来。
“……这是神圣之剑的古代文献记录？”
艾莉希娅满意地点头，接着问：
“关于这把剑你知道些什么吗？”
“除了关于神圣之剑和英雄王的传说外，就只知道这把剑在第三纪元末期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这样啊……”艾莉希娅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黑色大理石桌案前铺开一张地图。
“你要这把剑做什么？”似乎在记忆深处某人的身影和面前的少女重合，发现女王大人居然是她时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地，约修亚选择性忽略身后二人目光的谴责，径直走到少女身边。
“因为是传说里最强的剑，所以想找来看看。”少女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着，直接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那你还真是够随性的。”约修亚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的某片海域和大陆范围滑动：“你看，这里还有传说中的海之恶魔呢，还有北方大陆这一带，按照传说存在神明赐予的奇迹……这些传说里的物件和地点多的是，你还能按着自己什么兴趣来了就都去走一遍吗，小丫头？”
“人类，你居然敢这么称呼至高无上的女王！”
西比拉额角隐约爆出青筋，本来姣好的面容因为气愤变得有些可怖。
“……西比拉，你去帮我找找其他古代文献，还有迪特里希，你也先回去处理公务吧。”
害怕三人待在这里会产生无法调节的冲突，艾莉希娅只好将两个杀意快要实体化的部下支走，二人本不想让她和约修亚单独在一起，但苦于不得不遵守命令，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叫你小丫头有什么问题吗？就算是女王，但你今年怎么也不超过二十岁吧。”
“年龄和样貌有时是不成正比的。”艾莉希娅看着眼前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摇摇头：“而且你至少尊重我一下啊，怎么说我也是女王。”
约修亚双手一撑顺着坐在旁边空着的桌面上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随后嬉皮笑脸地凑近少女：“不好意思，努力过了，但一想到尊贵的女王大人是小丫头就尊敬不起来。”
失忆的同时性格也会跟着变化吗？
少女带着探究的目光接近约修亚，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约修亚也不躲，就任她对自己的脸颊蹂躏。
“怎么？无聊了？”
“不，我只是好奇。”艾莉希娅松手，让他的脸变回原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亲近？”
“这算什么问题……”青年揉了揉银发少女的脑袋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微笑着，并不打算回答她的疑问。
见青年这种态度，艾莉希娅只能暂时放弃刨根问底，她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了回来。
“刚刚你说了许多传说之地，那你可以当个向导带我去看看吗？”
“真打算去啊？”约修亚两手扶住她的肩膀，满脸不可置信：“有没有神圣之剑另说，你难道不清楚传说之地基本都是有去无回吗？”
“太无聊了，总要找点事做。”少女面无表情。
盯着面前的青年，艾莉希娅陷入沉思。
自从圣国克里达尼亚派遣的精锐被尽数灭掉后，圣国就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关于圣国的行动她曾在战后第三天召来迪特里希商量，按照他的分析，原本克里达尼亚统治层就已经充满各种内斗腐朽不堪，教皇和圣主之间的兵力基本用于内讧，再加上贵族和王族奢华的生活耗费大量资金，只要伊斯特拉不去攻城，短期内圣国不会再聚集骑士团和军队来自讨苦吃。
“约修亚他们就不管了？”少女有些诧异，询问面前的敖龙族青年。
“我们并没有放出消息告诉圣国约修亚还活着。”迪特里希向少女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不过请您放心，就算圣国知道这件事他们也不会派人来救他。在那帮人类看来他们自己已经自身难保，如果牺牲一个约修亚就能换来暂时的安稳，那他们可是会毫不犹豫把这可怜的人类当做祭品献给您的。”
“你怎么确定约修亚是弃子？”
“您忘记了吗？”迪特里希猩红的眸子带着浓烈的嘲讽：“之前圣主为了支撑自己奢靡的生活，他可是将自己部下的儿子砍了手脚，暗中运送到我们这里来说给您当奴仆的，贪图享乐的虫子会将约修亚破费救回去吗？”
无法反驳的事实。
寝殿内，艾莉希娅目光游移，盯着自己的脚尖，身后摇晃的尾巴逐渐停止摇动，沉默。
“喂——喂！”
约修亚见面前的少女目光涣散，出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想什么呢？”
“没什么，别在意。”
正当二人交谈时，西比拉捧着文献走进图书馆，只是她没了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一路疾走导致她胸口一起一伏，镜片下的淡紫色眸子依旧带着冷静，表情变得更严肃了。
“艾莉大人，魔王伽路狄斯大人正在会客厅，说要与您商议有关黄金之蜂的事宜。”
伽路狄斯？
艾莉希娅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有关这个名字的信息，结果所找到的结果不由得让她震惊。
伽路狄斯，五大魔王之首。
大多数时候除两百年一次的魔王集会他是不会出现的，但现在居然到家门口来找她，而且指明要商量关于黄金之蜂的事。
难道有人惹祸了？
“西比拉，带路。”银发少女急匆匆地赶到近侍身边，又似乎想到什么，她转身拿起一本羊皮纸卷轴。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少女朝人类青年笑了笑，赶忙跟着近侍离开了。
整座图书馆只剩下约修亚一人。
“呼……”青年松了一口气，他依旧维持坐在桌面上的姿势，抬头望着玻璃穹顶外翻滚着黑色卷积云的殷红天空。
她怎么成为魔王的？
身上的角和翅膀，又是怎么出现的？
模糊不清的记忆中，编着单麻花辫的银发少女总是跑到训练场，不是帮受伤的人包扎治疗就是帮大家缝补衣服，每次她拎着竹篮走来，身边人总是边开着玩笑边将他推搡到少女身边。
直到某天，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他曾以为已经被刻在心底深处的那个温良少女再也不会出现了，谁能想到再次见面她居然成了魔王？
本就混乱不堪的记忆一股脑搅和在一起，那条记忆里的麻花辫不时在一片银白中闪出几缕浅棕色的影子，约修亚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零散的碎片终于拼凑成银发少女人偶般精致的笑脸。
看着穹顶上浓烈翻滚的黑与红，他有点想念曾与银发少女在训练场时看到的苍蓝天空了。
我会带她离开的。
约修亚干脆躺在桌面上，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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