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化是个北国人。
今年三十。
人们惊讶他能活到三十。
因为他嗑药，所以按理他二十几就得死。
可他没死。
他非但没死，还嗑出了名堂。
他骂着脏话，嗑着药，硬是嗑进了北国七杰——而且居首。
解释下。
北国七杰指的是这大到没边儿的北国里最能打的七个人。
北国的首都，每月一次比武排位。
排的就是北国前七。
有人问，那第八呢？
答案是没有，北国官方只认前七，不认第八，也不排第八。
就算你真是北国第八，也没谁承认你，表彰你，膜拜你。
因为皇上喜欢七，所以北国给武者排名只排到七。
比武排位的规则极其简单。
七个擂台，圆的，半径十来米，一字摆开，每个台子站一人，从左往右，依次，北国第一、第二、第三……直到第七。
挑战者可自由选择，比如说你想当北国第一，就上北国第一的擂台，你想当第二，就上第二的擂台。
简单的说，你弄死了北国第几，你就是北国第几。
你可以单挑七杰，也可以组团碾压。
不过呢，每月的排位，总是围观的多、参加的少。
因为这比赛决的不只胜负，还有生死。
七杰的名头当然不是闹着玩的，真有自信上台战个几合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
说到这北国七杰。
实力方面自然毋庸置疑，七人都是北国乃至整片大陆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再者，由于每月比武排位的关系，他们总得在擂台上露脸出镜。
这一出镜，身手一显，美的美，帅的帅，逸的逸，骚的骚——底下乌压压的看客就爆出排山倒海的喝彩。
时间长了，日月积累，加之七杰里确有几个面相好看的——这粉丝团就组起来了。
七杰里人气最旺的，要属排位第二的剑空。
剑空是个男人，与李文化同年，一米八五的个子，古铜皮肤，一身的疙瘩肉，像个健美先生，着衣还偏紧，两块胸肌是要挺有挺，要跳就跳。
更令人嫉妒的是——他不光身材劲，脸也靓。
头发浓密，棱角分明，剑眉朗目，英气逼人。
他脸上不留胡渣，总是刮得干干净净。
人家一看，就觉得这汉子正。
可他吸引姑娘们的，不是他身正，不是他脸正，而是他的剑。
他的剑，不正。
姑娘们就爱这反差。
剑空是耍剑的。
那种大剑，又粗又长，擦得锃亮。
他坐上七杰的第二把交椅已有五载。
二十五岁那年，他一人一剑，上得台，手落剑起，取了前任第二的性命。
当然，那年他还不叫剑空。
他叫王大明。
他是做了一年北国第二后才取了剑空这名字——好比艺人都有艺名一样。
这名字是皇上给取的，皇上有天抽空看了他的比试，喊他过来，摇头晃脑，故弄玄虚，沉吟一番，说，朕阅剑无数，你这剑里没有感情，没有灵魂，什么也没有，啥也没有，你就叫没剑吧，不，空剑，嗯……再不，剑空，你就叫剑空好了。
王大明听了，赶忙跪地，叩头拜谢。
心里却想，你妈个逼。
他不喜欢剑空这叫法，非常不喜欢，他就喜欢别人喊他王大明。
为啥？
因为他就叫王大明。
不过皇上算是歪打正着了一次。
懂剑的专家看了王大明的招式，也说这北国第二的剑里看不出师承，没有流派，没有路子，没有记载，是套野家伙，鬼得很，怪得紧。
反正，王大明用剑的路子配不上他那英气逼人的正派脸。
北国人好剑，流派林立。
可至今没人看出王大明的剑法出自哪家。
这么一把规规矩矩的大剑，到了王大明手里，偏偏没了章法，使短了当匕首，使长了当枪，使横了当板子，使歪了又成了鞭子——王大明玩剑，不爱握剑柄。
所以他手上沟壑多，茧厚，指头看着也粗，有些姑娘见了，下面就痒痒。
当然，王大明人气高，除去这些，还有另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至于这个原因，先放着，尾了再说。
讲了人气最旺，再讲讲人气最烂——
北国第五，枪鬼。
他为什么人气烂？
因为丑。
枪鬼跟剑空不一样，剑空有本名，枪鬼没有。
枪鬼就叫枪鬼。
他爸爸叫枪鬼，他爷爷叫枪鬼，他爷爷的爸爸，也叫枪鬼。
这家人的共性——使枪，只使枪，很丑，特别丑。
枪鬼比李文化和王大明大一岁，他上位得晚，二十七岁才上得擂台，杀了上届第五——他老爸，成了新的北国第五，新的枪鬼。
枪鬼当上北国第五时，李文化和王大明已经在第一和第二上坐了一年有余。
人们对北国第五向来不怎么关心，因为每届第五都是枪鬼，无非爷爷弄死太爷爷，爸爸弄死爷爷，儿子弄死爸爸，就这么个破循环，一个拿枪的丑货死了，换上另一个拿枪的丑货——无聊得紧。
而且这枪鬼完全没有吸人眼球的招式，不如说他从头到尾就只一招，端着枪，突，收，突，收，突，收。
直到把对方捅得满身窟窿。
从没谁见他用过别的招儿。
可就凭这朴实无华的一招，没人能把这几代枪鬼从北国第五给拽下来。
几代枪鬼呢，也不打算往上爬，就待在第五，站着擂，对着挑战者们重复着突刺、收枪、突刺、收枪的单调动作。
没半点激情。
有人说枪鬼把枪玩到了极致。
枪就是突的，就是刺的，就该走直线，枪头朝前，不拐弯。
可有实力和受欢迎是两码子事。
说了人气最旺，说了人气最烂，再来说个最有争议的。
毫无争议——
最有争议的当属北国第一，李文化。
李文化为什么有争议？
因为他压根就不会武功。
且他从未试过努力。
这三十年来，他没习过一秒武，没练过一点功，所以他不会武功。
完全不会。
他不仅不努力，还相当平庸。
我是说他完全没有天赋，丝毫没有才能——资质极差。
北国向来不乏天才武者——可他李文化不算，绝对不算。
然而就是这李文化，没点天赋，毫不努力，还是当上了北国第一。
为啥？
因为他嗑药。
他嗑禁药，嗑大禁药，嗑人世间没有的大禁药。
他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儿——他不要命。
不光这样，他还是个贱嘴巴，喜欢喷人。
自他当了北国第一，没有一天不在嘲讽那些努力的人，没有一天不在嘲讽那些有才能的人，没有一天不在嘲讽那些又有才能又努力的人。
他嗑药，他自豪；他不努力，他自豪；他无才，他也自豪。
他一自豪，就大着嘴巴到处开炮。
不过光是开炮，也没啥用处。
好比现在一个人想要炮轰点什么，得上个网，发条微博。
他得有个平台，他得有帮听众。
一个人骂骂咧咧，别人不理，也没意思。
可惜北国没有网络，没有微博。
好在北国有酒吧。
老大老大的酒吧。
李文化呢，北国第一能打，算个名人。
喝点酒，跳上吧台，高谈阔论。
他什么都讲，什么都喷。
酒客们讨厌他，嫌他吵，没人听他废话，可又屈于武力，敢怒不言。
时间久了，便没人再去那酒吧——李文化连半个名嘴都成不了。
偶有几个社会闲散人员，好事儿，进过酒吧听他讲话，还整理他的语录玩儿。
有意思的是，李文化一死，这语录居然获准出版，而且很火了一把，一连畅销几月，评论家称其为敲响时代的警钟，价值废墟上的英雄。
——李文化大概不会明白对艺术来说死亡就是最好的营销。
总之他嗑了太多的药，喝了太多的酒，废了太多的话，喷了太多的人。
所以后来他死的时候没谁感到惊讶，人们不过觉得“这天到了”——李文化死的这天到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以李文化的生活方式是活不久的，他的死只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一件事情。
连朝廷也这么想——
李文化死在他31岁的生日，朝廷甚至没准备立案调查。
他们只是对外宣布一下，说李文化死了，现在北国第一是剑空。
这算李文化的讣告，可听起来像剑空的加冕仪式。
朝廷没说李文化怎么死的，舆论就出现了各种猜测。
比如剑空毒杀论——有人说李文化死了，剑空得利，为争这第一，他毒了李文化。
该理论立马遭到城内某组织的激烈反对。
这组织叫腐友团，成员清一色的女性，她们声称这推断荒谬无比，并坚信有足够证据表明：剑空是爱李文化的。
用她们的话说——“空空爱着化儿，怎舍得伤害他。”
那么王大明爱李文化吗？
两个回答，李文化死前，李文化死后。
分界线是李文化死的那天。
李文化死的那天，王大明才知道，自己是喜欢李文化的。
知道的瞬间他陷入了茫然。
李文化死了，他茫然。
自己突然变了性向，他更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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