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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溪镇(19)

  • 明词
  • 子不语4509
  • 2019-08-06 21:10:07
源溪镇(19)

把布鞋鞋底举到更上一层的台阶。

举到更上一层的台阶。

师父说,要想学会下山求佛,先学会上山成佛。

我成佛了吗?我成佛了吗?

师父,我能抚摸到林间的鸟儿了。

十楼,放了那鸟儿吧。

师父,我能牵起悬崖上的藤蔓了。

十楼,松开那藤蔓吧。

师父,我想下山去看看啊.....

师父,我想下山去请一炷香啊.....

十楼,先把石桌前的落叶扫扫吧。

十楼,先把那只从巢中跌落的雏鸟放回巢中吧。

十楼......十楼?

师父,十楼在呢。

啊.....十楼,还在呢?

在呢.....在呢.....

十楼,下山去吧。

师父侧躺在佛像面前,他唇边灰白的胡子艰难的动着。

任十楼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他几乎咬碎了下唇,拳头生生的将蒲团砸进了地里。

十楼.....十楼?

师父?

任十楼到底没有哭,他只是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好话了。

他好像没有了舌头,他好像没有了头。

“十楼.....下山去吧......”

“佛祖的莲台下面....是师父毕生的积蓄了.....”

“不多,只有两百文。”

“去.....去买点好香,去....去买个好点着的火折子.......”

“只是....只是别忘了.....”

师父哆哆嗦嗦的说。

“别忘了.....火折子点着了之后.....别烧着手......”

“还.....还有.....拿着师父的刀.....路上也.....也防个身用.....”

师父像是被痰又堵住了喉咙,使劲的咳啊咳,咳的满嘴是血,咳的满衣领都是血。

“走啦!走啦!”

“十楼!走啦!”

任十楼右臂轻轻的抚着师父的胸口,而师父却用拳头重重的砸在任十楼的手臂上。

“走啊!十楼!走啊!”

“没几天了!就到了祭日!”

“别晚了时候!别晚了时候!”

“别让你父母责备你!别让你妻子担忧你!”

“走啊!十楼!”

师父的舌头上还混着血,血沫子顺着他的大喊吐满了整整一块青石板。

“十楼走......十楼走......十楼这就走.....”

任十楼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他跪的着实有些久了,两腿一酸,又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上。

“佛祖啊......佛祖啊.......”

“佛祖您救救我师父啊......”

任十楼哭出了声。

他苦出的声小,他说话的声也小。

“不求!不求!”

“不求他!”

师父攥紧了拳头,狠狠的砸着地面。

“不求他!不求他.......”

“求他做甚么!求他又怎样!”

“佛祖啊....佛祖......”

师父撕心裂肺的哭喊:

“你枯坐莲台多少年啊......你怎么还不死啊......”

“还不死!还不死!祸害遗千年!遗千年!”

师父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他像个四条腿被绑起来,待宰的猪一样,两手蜷缩在一起。

“十楼啊....十楼......”

“师父要死了啊......”

“十楼啊....十楼.....快下山去吧......”

“十楼啊.....十楼......别忘了.....埋了师父啊......”

“十楼啊.....十楼......”

师父已经看不见任十楼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十楼到底在没在他身边。

“回来了......就出家吧......”

师父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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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好像看到了佛祖一般。

他死前,睁开了双眼。

“哪.....哪座山啊?”

说罢,师父便死了。

“我只知道你在放羊,却不知道你在那座山。”

师父修了一辈子佛,越修越明白,哪里有佛。

临死前,师父终于登了天,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许他看到了她在那座山放羊。

我师父是个大宗师啊,虽然他只当了不到喝一杯茶时候的大宗师。

我只知道你在放羊,却不知道你在哪座山。

“知道,有个人让你惦记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吗?”

“不知道.....”

任十楼冷冷的回答。

“哦.....哦对,十楼你就当我没说。”

师父缩缩着脖子。

“昨晚上背下来的经文又忘了,我赶快再去背一遍。”

“十楼别忘了,再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啊!”

“知道了!知道了!”

任十楼不耐烦的答应道。

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卯,卯正三刻。

禅门高手,嵩山禅门住持青石大师圆寂。

青石大师于圆寂前一刻入大宗师之境界,入禅门林塔,入禅门万碑册。

任十楼还是不知道,牵挂着人的滋味。他永远也不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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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我不杀你。”

刀从任孤意脖子上挪开了。

任十楼到底没有下去手。

“别再让我看到你,你也别再回来祭拜了。”

任十楼的声音冷得就像黄河凌汛时候的水,带着冰块子,死死的钻进任孤意脑袋里。

“哥哥.....我不能不回来啊.....”

无惧剑被戒刀挑飞了远远的,任孤意一点点的尝试站起来。

“你还是别站起来了,省的我一会儿会忍不住把你那把剑踢到黄河里去。”

任十楼缓缓举起刀,一刀刀的划过他的头皮。

划过便是青色的头皮露在黄河边的寒风里。

“哥!”

“哥啊!”

任孤意像是疯了一样,猛地跳起来,抬手就要去夺任十楼手中的戒刀。

任十楼握着头发的左手照着任孤意胸口就是一拳,毫不留情的将他打退了出去。

罢了,他收回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扔到任孤意面前。

“这本大涅槃经,你拿回去,用醋刷一刷书皮,里面是我师父毕生所学写成的内息运行之法,也许...能让你把你的命根子再长出来....”

“长出来?长出来干嘛啊?”

任孤意三两步爬到经书前,拾起沾满了灰尘的经书。

“长出来......娶个贤惠的妻子吧......娶个想你嫂子那样的女子,别再动剑了....好好过日子.....”

任十楼冷冷的说道。

“娶....娶个贤惠的妻子......”

任孤意哆哆嗦嗦的说着。

“哥哥......你娶我吧。.....你娶我把.....”

任孤意一边说道,一边将手中的经文一点点的都撕碎了。

任十楼没有答话,他继续一刀一刀的剃着头发。

等到最后一缕头发剃净了,他重重的在坟前磕了三个天灵盖着地的响头。

“哥哥!!!!”

任孤意大吼道。

“你娶我啊!”

他双眼血红,身子陡然一阵,无惧剑不知道何时又被他抓回到手里,他像个疯子一样,挥剑朝着墓碑砍去。

也许是山的那边,又吹来了一阵风。

也许是一阵风,可是那明明是两阵风。

一阵狂风,一阵微风。

任十楼空手死死的抓住了无惧剑的剑身,可是无惧剑的剑刃并没有划破他手掌的一分一毫。

任十楼与任孤意,两人几乎同时登天。

“哈.......哈啊哈.......”

当啷一声,任孤意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好....好看吗?”

任孤意缓缓举起双手,他似乎穿上了大红色的喜袍,喜袍上纹着金线凤凰,缠在他身子上。

任十楼收手,又重重的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就当你死了吧。”

任十楼说罢了,戒刀收回刀鞘,转身便走了。

他逆着黄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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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咱还是把剑**吧。”

“青石板在这山路上总共就没几块,碎一块少一块啊。”

“不妨事,我给你满山都铺上青石板还不成?”

陶白白连头都没回,依旧一步步的朝着台阶上走去。

“唉!”

老莲大师长叹一口气,也不顾的上心疼只得跟在陶白白身后。

“茶呢?茶呢?”

陶白白两三步跨过大门口,施施然的坐在石桌前的石凳上。

当啷一声,葫芦与烧鸡直接扔到石桌上,陶白白翘着二郎腿,显得有些不耐烦。

“将军等等,这就来了!”

还滚着的水被老莲大师灌满在破木杯里,老莲大师腿脚还算利索,灵活的躲开了凹凸不平的地面每一块翘起的石头。

“将军,这水还滚烫着....”

老莲大师刚想劝陶白白等会儿再喝,陶白白只手罩住了茶杯,只见她素白的手罩住了茶杯一会儿,原本滚烫的滚水居然变得温和了。

“这茶一般呐。”

陶白白一口将茶水都灌下了独自,还若尤其是的尝了尝。

“本来就一般呐,就是几文钱一大把的茶叶.....”

“那....赵将军还煞有其事的跟我说,你这茶多么多么好.....”

“哎呀将军真是过奖了......”

“还说,要不是有这杯茶,他就登不上天了。”

“......啊?”

“他说,没了你的茶,他就成不了大宗师。”

“嗨!这话说的!”

老莲大师一拍大腿。

“这年轻人,咋瞎说话呢!”

“那天我们喝酒来着!”

“喝....呵......”

陶白白一没忍住笑了出声。

“唉,将军,此事别外传啊.......”

“贫僧到底还是个出家儿....”

老莲大师好像老脸红了一样。

“不传不传!快说快说!”

陶白白凑近了脸。

“那天.....”

“那天吧,小兄弟带着一壶酒来找我,然后我俩就喝。”

“喝着喝着,来一道士,给我俩捣乱。”

“谁知道那个道士还挺厉害的,一把剑耍的虎虎生风。”

“我一个出家人.....又没啥武功的,所以小兄弟就上了。”

“哎呦这小兄弟,真的正经厉害,之前在西域戈壁没觉着他这么厉害着呢。”

“这家伙,左手长剑右手长刀,后背还背着一杆精钢短枪。”

“然后他就跟道士打嘛,打着打着道士跑了,然后就开始起大风,,就我跟将军您说过的,把我这小破庙的屋顶都给掀了。”

老莲大师说完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不说了。

“完事了?”

“啊,说完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道士是青城观绝道人啊?”

“什么绝道人....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哦。”

“要不....要不贫僧再去给将军倒杯茶去?”

陶白白不说话了,她只是点了点头。

老莲大师一步一步的端着木杯走回小庙里,然后再端着满满的还冒着热气的木杯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放到陶白白面前。

“将军,请用。”

老莲大师笑嘻嘻的说道。

陶白白瞟了一眼杯子,抬手就将杯中满满的茶水倒在了地上。

“将军这是.....”

老莲奇怪的说道。

陶白白并没有理他,她一手撕开抱着烧鸡的油纸,然后将烧鸡扯成了两半,顺便也将油纸撕成了两半。

一半烧鸡跟着一半油纸,推到了老莲大师面前。

陶白白用嘴要开酒葫芦上的塞子,然后再咬了一口鸡大腿,再灌上一口酒。

鸡肉在嘴里嚼着,陶白白含糊不清的说道:

“大师,我师父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我再跟你讲讲。”

老莲大师睁着一双老眼,啥也没说。

“也许你师父也跟你讲过.......呃......”

陶白白赶紧灌了一口酒,差点没让鸡肉给噎着。

“就是说啊,从前有两个人,一个人说他要当英雄,一个人说他要当狗熊。”

“然后很多年过去了,说要当英雄的人当了英雄,说要当狗熊的人当了狗熊。”

“哈哈哈哈哈.......”

酒葫芦推到了一边,陶白白趴在桌子上,一边笑还一边用拳头砸着桌子。

“.....”

老莲大师闷声了半天,他就看着陶白白笑个不停。

然后他也跟着陶白白笑了起来。

“吃吃吃,你不是饿了吗?”

“吃烧鸡吃烧鸡。”

半天,陶白白才憋住了笑意,示意老莲大师赶紧吃完他面前的半只烧鸡。

“好好....贫僧这就吃!”

老莲大师咧着嘴,撤下鸡大腿就往嘴里塞去。

“别噎着!有酒!”

陶白白将酒葫芦推到他面前。

“香不香?好不好吃?”

“我咋觉着......和普通烧鸡一个味呢?”

老莲大师舔了舔手指,有些不解的说道。

“就他妈是一个味!”

砰的一下,陶白白将石桌活生生拍出了好几道裂痕。

“但是这是京城里迎仙楼的烧鸡啊......一只卖小十两银子呢....”

“小十两?!这么贵!”

“唉!说是用的那种从小喂什么松露啊什么的...反正都是好多特别特别贵的东西养成的,而且必须在成年前一天杀掉,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这不扯淡吗?这就和留下村子里刘大娘自己家做的烧鸡一个味啊!”

老莲大师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们怎么就卖的这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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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下山跟我去讲讲经去吧。”

“贫僧?”

“对啊。”

“哦.....好.....将军,贫僧跟您下山去。”

“不过....不过贫僧并没有背下来什么经文.....”

“哎呀无所谓!到时候你念都行!”

“哦.....好。”

“只是....去哪里啊?”

“下个月月末我来接你啊。”

“将军,去哪里啊?”

“去京城。”

“去京城哪里啊?”

“去京城皇城。”

“去京城皇城哪里啊?”

陶白白重新塞起酒葫芦。

“都是皇城了还问哪里?”

“不问了!不问了!”

老莲大师连忙说道。

“走了!”

陶白白转身,提起酒葫芦就朝着下山台阶走去。

“将军!”

“?”

老莲大师在陶白白背后喊道。

“将军!别忘了给这山路都铺上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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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佛祖啊......”

“佛祖你多老了啊?这枯坐莲台,多少年啊?”

老莲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上,他呆呆的仰着头,盯着面前已经布满了灰尘与铜锈的佛像。

他咧着嘴,笑起来了。

满脸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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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一个月,就是皇帝陛下的诞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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