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一直以为,世界是不会对真诚的人说谎的,啊啊,我一直认为如此。
哪怕是从异世界被布伦德王国召唤后成为勇者,被以讨伐魔神及其军队作为请求后,我都对此深信不疑,认为他们此刻是无比的困扰,无比的痛苦。
看国王脸上布满了悲伤的皱纹,公主眼眶中盈满了泫然的泪滴,立在走廊两侧的士兵埋着头沉默,我被这幅场景深深地打动。
"我……"
啊啊,他们是多么地无助啊,因为我来自和平的国度,尽管数十年发生过战争,但离自己的时代已经久远。
战争是多么地残酷啊,剥夺了人的性命,让那肮脏的鲜血洒满了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此起波伏,房屋燃烧着,女人孩子哭泣着,马匹嘶吼着。
滚滚浓烟腾上天空,被狂风卷起,偶尔窜进我的肺腑,让我喘不过气来。
没错,战争很残酷,尽管如此,我依旧踏上了这艰难的旅途,和同伴一起。
曾记得他们是多么地真诚可靠,对于初识的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教会来自和平的异世界的我如何战斗,以及在这片大陆的常识。
他们如同黑暗泥泞的魔神讨伐之路上的璀璨宝石,即使没有光芒的照耀,依旧能够熠熠生辉。
我十分憧憬他们,就像年幼的孩子看着图画书里的英雄一般,啊啊,我甚至喜欢上了同为伙伴的公主。
她的使命感和归属感极强,为了自己的祖国而落泪,为了自己不足的力量而自卑,接着发愤图强。再加上她那姣好的面容,一头金灿的长发闪耀着黄金般的光辉,碧翠的眼瞳清澈如湖水一般。
不可自拔地,我就这样喜欢上了她。
讨伐魔神之路是多么地艰辛和困难啊,但因为有了他们,以及我喜欢的公主,莉莉媞雅·贝兹,这一路上不缺欢声笑语,也不缺感动落泪。
是啊,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如他们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辉,即使身处战争年代,他们的心依旧纯洁无瑕。
我相信着希望,认为希望可以带给世间幸福和美好,能让山川青翠欲滴,能让海河清澈见底,能让国家富裕繁荣,能让人们安居乐业。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希望无法撼动的事情,只要每个人心存希望,只要他还保留着一丝人性,那么他就不可能放弃。
即使有绝望性的恐怖摆在我们面前,如果将希望化为自身的利剑,让它绽放光芒,就可以让无数的黑云散去,让光芒普照大地。
将此作为信条的我,就这样踏上魔神讨伐之路,直到与魔神的相见。
魔神——
与金色相持的白银般的长发肆意摆动着,血色的眼瞳映照着我们的面庞,如果从深处望去,能够看见失去的一切和无比的哀伤。
纵然她的身材娇小,但一袭黑色礼服束身,背后缓缓挥动的翅膀如同刷上黑色的油漆一般,令人感到无比的威严甚至恐惧。
如此不祥的存在,让当时的我感到心头一紧,想要中途放弃。
如果没有身为『神圣骑士』的阿里特恩的大声呵斥的话;
如果没有身为『魔导术士』的芙蕾雅的深深呼喊的话;
如果没有身为『圣女』的公主莉莉媞雅的动人鼓舞的话;
——恐怕我就会擅自放弃,然后逃跑了吧。
但是……如果,如果我这样做了的话,恐怕结局比现在美好得多了吧。
因为这样,也就不会在最后的关头,被我曾经无比信任和憧憬的存在背叛了吧。
"干得很好,勇者大人。"
魔神此刻已经遍体鳞伤,倒在魔王王座前。
而被魔神的魔法重伤的我,鲜血一滴一滴地流淌,每分每秒都感受着无比的痛苦。
啊啊,莉莉媞雅。为什么……你不对我进行治疗?为什么站在一旁俯视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为什么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那般扭曲而丑恶的笑容?
手中的勇者之剑随着体力的耗尽散失了光芒,然后它从我的手中脱落,清脆的响声回荡着整个漆黑的大厅。
"真是,枉费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阿里特恩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勇者之剑,反手收进了不知何时携带的剑鞘中。
那声音是如此的冰冷,仿佛行走在雪花飘零的碎冰之上,冻僵了我的身心。
——勇者之剑,不是只有勇者才能掌握的吗?
"蠢货。那当然是骗你的啦,只要勇者的加护变弱了,拥有一定程度的圣属性加成就能拿起来,多亏了你献出的鲜血呢。"
远处的芙蕾雅无比蔑视和憎恶地盯着我,就像看着一条爬在烂泥上的蠕虫一样。
她曾经……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吗?
我像是四处寻求救援一般,如同被困在熊熊烈火里的幼儿一样无助——啊啊,这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现在是在做梦,对吧?
他们可不是这个样子,一定是我太累了,才做了这样的噩梦,啊啊,没错。肯定是这样。
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我望向曾经深深喜欢的公主,莉莉媞雅。
"感到难以置信吗?不过,这是现实。你啊——"
从喉头里发出的冰冷的话语将我的身体冻住,脊髓不住地发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已经没有价值了。"
什么……意思?她在说什么?
试图寻找答案一般,我环望着同伴的三人,但他们脸上都挂着憎恶的表情,俯看着我就像随处可见的杂草一般。
宛若另外一个人一样,不过是披着同伴的一身人皮罢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里特恩的长枪贯穿了我的胸膛,顿时,与先前相比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全身,我不由得大声叫喊了出来。
接着,在长枪从身体中被拔出之际,我被重重地摔了出去,在朦胧的意识里依稀听见了骨头的响声和摩擦声,还有一旁同样受了重伤的魔神的声音。
明明是魔神,此刻却俨然少女的表情,泫然欲泣的样子似乎在为我的遭遇感到不幸。
你为何掩面哭泣,我们不是敌人吗?难道不是我对你——
啊啊,原来如此。你也与我同样啊,恐怕你也曾失去过一切吧,在最初见面的那一刻,从那血色眼瞳中映照着的,被夺走的一切。
而我再次夺走了你的一切,不仅如此,还被寄以信赖的同伴所背叛,真是可笑至极啊。
你同情我的遭遇吗?还是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不甘?抑或是二者皆有?
我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刻,心中的烈焰开始不断燃烧起来,并且愈燃愈旺。
你也曾燃烧过这般的火焰吧,将自己的憎恨和痛斥全部地释放,将仇敌们燃烧殆尽,接着不断攀爬高峰,为了不被背叛,为了得到望尘莫及的力量而不断武装自己,使他人不敢欺骗。
——这份名为复仇的火焰,于此刻燃烧起来,终将化为地狱之中的红莲。
"杀了……你们。"
要将他们这群背叛者屠杀殆尽,要让他们体验到这份卓绝的痛苦。
对于背叛自己,否定一直努力到现在的自己的他们,要将其打入地狱的深渊,无尽的黑暗和折磨之中,品尝那鲜血淋漓的回忆。
"能做到尽管试试吧,废物。"
"还真是可怜的家伙呢。"
宛若旁观者的莉莉媞雅和芙蕾雅挑衅着,脸上扭曲的嘴角透露出凌冽的寒冷。
"那么,请你和魔神一起死去吧,以和魔神为伍,背叛王国之名。"
说罢,芙蕾雅集中手中的魔导之杖,开始编织巨大的毁灭魔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从一开始便是算计好了的吗,国王那布满悲伤的皱纹的背后,公主泫然欲泣的面庞之后,以及侍从们低头沉默的表情过后,一切的一切便注定了的。
甚至一路与我同行的他们,一路上的欢声笑语和打打闹闹,都是为了博得我对他们的信任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复仇的烈焰早已在心头翻滚,聚集而成的浩瀚火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复仇吧,复仇吧,将他们全部堕入深渊之中,让他们体验鲜血的滋味。
啊啊,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死的,在我完成这场无与伦比的复仇之前,在我将那群野兽全部屠杀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不知何时,我握紧了身旁魔神的手,那只正微微颤抖着的冰冷的手。而那一瞬,她的手猛地抽动,但随即止息了下来。
是啊,同为沦落至此之人,在最后的关头也能擦出一些火花吧,但我绝对不会认为这是最后的最后。
看见那群野兽扭曲得丑恶的面容,复仇的火焰便剧烈地燃烧起来。
"最高阶魔法『众神之怒』,去死吧!!!"
巨大的光球于芙蕾雅手中的魔杖聚集,漆黑的大厅顿时被白色的一片所笼罩。
刺眼的光芒不断地朝着我和魔神前进,那光球的如同漩涡一般旋转着,周围的空气开始收缩,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紧紧地抓住魔神的手,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识涣散,也为了将她束缚住。这是必要的。
在被卷进光球的最后那一刹那,我用意念向魔神传达了话语,不论她如何判断,此时此刻已经无法逃离这被框定的命运了。
接着于光芒之中,我和魔神消失了,留在地上的鲜血大滩大滩的流淌,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接下来——复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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