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夏而酷热。
一场大雨过后,风势微冷。
朱下城。
柳毅牵着黑马在城中买米盐,当然,是听笑灵告诉他,掌门文墨就在朱下城中的富贵街井里卖画。
将黑马寄存好,一路走过,街上是锦衣怒马的商人,贵硕缠腰的富人,短打利落的下人,门口呼喊叫卖的店郎。
柳毅经过一处人群围观,伸头看去,见是一穿着怪异服装的西州人,其人眼眸为诡异的暗黄色,头戴碗口帽,帽顶有一散发隐隐金光的八芒星饰物,手中拿着一沓手册。
柳毅少年时,在绿灵村外的小镇上读学堂,听人讲镇上来了两个西州修士,便跟着同学一起跑去看。
在菜市场里看到两个西州修士,同样是相貌怪异,只不过脸上有灰,衣服上多了风尘,两人说话,嘴里也非中州明语。
是买了几个苹果,还是几个梨子,柳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不过记得,小镇与绿灵村之间有一条土路,一有车马经过,便尘土飞扬。
那日,他在回家的路上,见两个坐着奇怪法器的西州人,从他身旁掠过时,其中一人冲着他比了一个拇指扣住无名指的手势。
从回忆的尘土了说回来。
四周有人认出,告诉周围的人说:“这是西州来的随缘道士。”
那西州修士还在用声念合一的方式说着:“圣光在万物皆黑的地方产生......它无处不在,它在最阴暗的地方......圣光将庇护众生。”
不知为何,柳毅看着那西州修士头顶上的那颗八芒星,神念不由自主的被隐隐金光所牵引,探出神识,缓缓漂过去,想要触碰那颗八芒星。
柳毅的神识刚一接触到八芒星,神识传来温热的感觉,可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柳毅肩头,将柳毅一把拉出人群。
柳毅神识收回,晕头晕脑的看了那人一眼,好像是个熟人。
掌门文墨的声音:“师姐夫,你跟我来。”
走进一处茶店,文清一屁股坐下,开口道:“师姐夫,那西州修士会传音入神的功法,休要听信他的那些话。”
“额,掌门。我察觉到了,只是,我对那金色的光感到好奇。”柳毅也坐下,把刚才的发现说了出来:“那金色力量并非五行之内,却在天地之间,是由人的心念引导而生发出的。”
文清点头道:“不错,那是西州修士所修习的功法,有迷惑人心的威能。”
“额......”柳毅低吟一声,回忆说:“我记得修士三年里提到过,上古修士,有一个黄袍妖道,迷惑凡人信徒,以信徒的信念为灵引,最后被各国修士给合力诛杀了。这,此人不也是在搞这一套功法的吗?”
“呵呵,你且看好便是。”文清呵呵一笑,一指围观西州人的人群。
四个顽童在街巷间打闹,不知怎的,其中一个被屋檐上跌落的瓦片砸到头,鲜血在额头上流下,吓得受伤顽童坐地哭嚎,用手去擦,却涂的满脸是血。西州修士走到小孩面前,手中金光闪耀,将金光贴近在小孩受伤流血的伤口上片刻,金色光芒嗡鸣一声,消散。
小孩额头上的砸伤已经愈合,额头上只剩下一个新伤的印痕。
顿时,外面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西州修士手中的一沓手册散尽。
柳毅暗暗发动紫眸神通,将一切因果尽收眼底。
四个顽童,是那西州修士花十文铜钱雇来的,一人分两文。那个额头被砸的孩子,拿额外的那四文大头。不过,那金色的光芒,确确实实是治愈了孩子额头上的伤口。
“这,这......”“都是假的。”“可那道光却是真的。”“怎么会是这样?”柳毅喃喃自语。
文墨见柳毅看呆,便向茶店伙计招手,“来一壶天龙茶。”
稍许,茶至。
“师姐夫,我听说你在西国,被皇帝给封了个宋灵仙人,还立了生祠。”文墨语气带笑,有调侃之意。
柳毅嘴也够刁,反击道:“我听笑灵说,你在雀国,成了城主千金的墨画先生,还娶了一房凡人做老婆。”
“你还是老样子。”文墨付之一笑,摆手道:“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有要事了。”柳毅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将茶杯凑到唇边品了品。
嗯,挺烫的。
砸吧了一下嘴,这才说道:“门派断顿了,请掌门回去把灵矿里的聚灵大阵开一下。”
额......文清看着柳毅卖了一通关子,终于把事情说出口,有些无语。
文清心下腹诽。怎么?只有缺灵石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掌门了啊?
“额,当然,还有一件事儿。”柳毅挠头说:“我不小心把听风洞里的一面墙给毁了,打扰了一位前辈的安宁,还请掌门回去以后,把那位前辈重新安顿一下。”
文清继续腹诽。哦?闯了祸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掌门了啊!
文清收拾了一下思绪,这才说道:“你说的那两件事儿,待我回到山门以后自会亲自处理,只不过,我现在有些人间的琐事需要处理完。”
“掌门......我说。”柳毅挠头道:“嫂子虽然是凡人,但完全可以作为家眷进入门派,没必要做什么假死诀别之类的事儿吧?”
“什么意思?你小子是说我没眼光吗?”文清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诶?似乎在哪里听过同样的话。
“你小子跟我来,我带你见见你嫂子。”文清说着,便往桌上拍了十个铜钱,站起身来要走。
“别啊,我茶还没喝呢,怎么就急着走了。”柳毅赶紧拿起茶杯小酌了一口,嗯,这次尝出草木味道了。
文清见柳毅赖着要喝茶,也又坐下。
“那你赶紧喝,喝完了再走。”
几个辗转。
一壶茶已经喝下几杯。
柳毅口里的茶也喝淡了,这才开口说道:“掌门,刚才那个西州修士的功法,你有看出什么门道吗?”
文清哼笑一声说:“哼,奇技淫巧的把戏,糊弄凡人罢了。”
“额?此话怎讲?”柳毅追问。
文清解释:“那圣光的把戏,看似是繄死人,肉白骨的回天神术,可是我发现,其实,那孩子每次被治愈,他的生机就少了一分,虽然很少,但以我现在的修为无法看出少了的是什么。只能肯定一点,这道术是止而不补的。伤口虽然恢复,可流失的气血反而更多,并没补上。伤了,就是伤了,气血亏虚加深,伤口愈合了又能怎样。”
柳毅一边听,一边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底儿,招呼伙计过来添水。
文清瞪了柳毅一眼,但还是几下讲:“再者说,此地可是西流仙宗地界,修士在此地的药店买补血丹,金创散这种最基本的外伤药,效果并不比那圣光差,价格也不过几个灵石,哪个修士会去贪图一时的外在成效,而留下长久的暗伤呢?”
柳毅听完,这才开口说:“额,在这之前呢,我一定会同意掌门你的看法,可自从我被关在地牢里,闲着无聊,回想自己经历过的旧事儿以后,我可就不能再继续认同掌门你的看法了。”
“首先,那圣光对凡人起的效果,可是无中生有的......”
文清立刻打断道:“胡说!这怎么能叫无中生有?明明是加剧暗伤的。”
柳毅摆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掌门你在这富贵处呆久了,自然不能理解清贫人家的苦涩。”
“我小时候,听黄姨给我讲书。说一对穷人夫妇,妇人十月怀胎要生孩子了,请产婆要收一吊铜钱,那男人出不起,便半吊钱请了一个神婆,画了一道保胎符,烧了化入水里喂给产妇喝。到了接生那日,生的是逆胎,结果便是一死两命。”
文清有些嫌弃的看着柳毅,心想,师姐夫怎么说这种晦气的事儿。
柳毅也不理会文清的冷眼,自顾自的说:
“我最后才明白,并非是凡人不想选,而是没得选。那圣光就好比是无路之中,突然出现的路,乌黑之中,亮起的光。”
“虽然,那路,是上断崖的死路,那光,是飞蛾扑入的烬火。”
“赴死而行,或可九死一生。”
“至少,他们还是选择过了......”
“不知那圣光的道源是什么......”
“天道源法,生而待死,亦是死中择生......”
“荒诞!”文清再次打断:“人之一生,没什么是选得选不得的!这西州修士不过乘着我中州百姓无知,玩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把戏而已,这几年,我是看在那人并不是贪敛钱财的份上,这才容得他在此做戏,妖言惑众。我看师姐夫你是被迷惑了心智吧,待我回去以后,立刻传书修士联盟,将这迷惑众生的西州修士拿下,和当年那黄袍妖道一样,扔进丹炉里炼了人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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