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2023,同一天(VLAT时间3月17日夜约22时,东京时间约21时)伦敦,肯辛顿宫,格林尼治时间3月17日正午
“您的母亲以自己的一生为代价唤醒了不列颠尼亚的荣誉与传统所在,我的殿下”
身处温暖的肯辛顿宫,奥古斯都却仿佛在皮特·曼斯菲尔德勋爵未落的话音中被冷冻成了一个身着皇家海军军礼服的人形冰雕,只余下微颤的手指与棕褐色双瞳中掀起的狂澜喷吐着这位坎伯兰公爵(注1)难以压抑的怒火。
“倘若母亲在世,她会告诉您王室的荣誉不容此等罪行玷污……老师”
此刻,如果不是母亲辞世时那枯瘦而苍白的纤手再次于他的脑海中划下一道道淋漓的赤红,他定能感受到自己手心中那股沁凉的黏湿感已经爬上了那张打印纸上附着的模糊照片——那是一位小腹隆起的年轻女士,而不久之前,她却已经化为焦炭躺在被烧成废铁的SUV外壳旁了。
他的无数次此刻又被迫加上了一次,在这种罪行面前,他实在无法忍受面前这位苏格兰事务大臣与自己的老师——更令他畏惧的身份是母亲玛格丽特三世女王生前的宠臣——在品读他的愤怒时留在唇角的那丝哂笑。
而如若不是那打印纸在水晶灯照耀下反射出的阴惨白光给他的眼球带来了货真价实的疼痛,他倒是要认真地怀疑一下自己是否身在那本年幼时珍视若宝的幻想小说当中了——在那个世界里,一个被称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不思议国度屹立在英伦三岛之上,那里的议会和国民竟然足可容忍一个立志于称为护国主的暴君和他的追随者们砍下国王的脑袋,然后在国王的尸体上建立一个让国王和贵族们渐渐沦为吉祥物的权力体系。天哪,无论是敢于无视骑士和市民权利横征暴敛的国王还是敢于背叛国王的刽子手,这在不列颠尼亚王国的历史中简直就是乡野村夫都不屑试想的眉唾,当然了,一种将国王完全从国家之舵旁驱赶开来的代议制就更荒唐了——在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只有他自己——这种他人眼中背负着血统疑云的乖戾小子——才会成为不受国民欢迎的贵族与王室成员。
“该死,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亨利一般的勇气来迎着他表达愤怒呢?难道这个世界里的议员们会签署一份国王的死刑批准令吗?!”
他的眉棱骨压得很低,一股狠辣的凉气在他的胸中激荡着。他咬着细白的牙齿逼视着曼斯菲尔德勋爵,身体急切的向他传达着冲动,大喊一声的冲动,比如说像自己的王兄亨利九世在年幼时的所作所为一般,对着议会的代理人大吼一声:“待我登上王位,我便要令我的骑士们砍下你们的头颅!”
直到一串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把他耳中泛起的尖鸣彻底赶跑。
此时此刻,当推着餐车的侍者随着MI6局长张伯伦和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步入这间密室时,本能般镇定下来的奥古斯都才看到曼斯菲尔勋爵眼中漾起的阴冷寒意。
“我是不列颠王玛格丽特三世与亨利九世册封的骑士,光荣的皇家海军军官。”
他在心中感受着这自从母亲去世以来无数次为他点起勇气之火的余烬,随后似乎不胜疲倦的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支撑着前额,在转瞬即逝的黑暗中呢喃着:
“愿您在天堂安息,无辜的女士”
今天,他刚刚度过人生的第十七个生日。
……………………
“请记住,我的殿下,倘若先王在世时对我说:‘此事有损王室荣誉’,则必然意味着此事虽然必要,但王室不可承受其污名,事成则罢……”
曼斯菲尔德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讲述儿童故事般回应着奥古斯都仿佛熄灭了一个世纪的愤怒,反而全神贯注的品砸起杯中的美妙金色。
“若有所泄露或事败外泄,则后果皆需内阁承担,对吧,我的阁下?”
与心思似乎早已飞到哈德良长城之外的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不同,托着高脚杯的MI6局长拉姆齐·张伯伦则毫不掩饰的将奥古斯都印在了那双令人畏惧的灰色瞳仁里,顺便像是只按住幼鼠的老猫一般,呈现着有些不成体统的微笑。
“该死,二对一”
奥古斯都的双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他很不情愿的认识到了一个现实:这里并非自己的舰队或寝宫,在这两人面前继续等待援兵的下场只能给他的噩梦添上些新的素材。
啊,忘记说了,他身边还有一只肥胖而臃肿的老海象正极为不雅的“哼哧,哼哧”着,似乎在尝试着用气流吹开两撇象牙般的大胡子,而眯着细细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探究着面无表情的奥古斯都,想要让这位沉溺于杯中之物的红脸胖子用某些冠冕堂皇,至少是看上去冠冕堂皇的拖字诀为他说上几句公道话?奥古斯都哪怕是用脚趾思考都会得出结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
“显然,我的母亲深谙立宪君主的外交之道,”
他强抑着在已经涌上喉头的恶心感,舒缓着僵硬的脸,摆出一副职业化的——假如身为王室成员也能算是一种职业的话——笑容回应着上翘着嘴角的两位王国重臣,以便尽快从这个危险的话题中脱身。
“在刚才二位尚未光临之际,曼斯菲尔德勋爵正借着这件令人难以置信的惨剧教导我一名受封的不列颠尼亚骑士该如何把玩一些‘合理’的小花招……啊,张伯伦阁下,您不必介意,请自便,想必这些打印纸原本也是从您的办公室里火热出炉的。”
他把柯克兰夫人的照片很优雅的向着张伯伦的方向推了推。
“哦……这当然只能算是个小花招,我的殿下。我恐怕得为此向您道歉,我的手下做的不太艺术,我们可不想像那些粗野的斯拉夫人一样把用冰镐楔入后脑(注2)称之为‘小小警告’”
张伯伦带着轻松的笑容向奥古斯都行了个点头致意礼。
“‘警告’……你给我记住了,拉姆齐·张伯伦,把一个孕妇炸成焦炭只是个‘小小警告’”
他这样想着,一边把那种燃着怒火的呕吐感强行塞回早已颤动不已的胃袋。打点着脸上所有的神经末梢挤出一副如听故事的儿童般饶有兴趣的傻相问道:
“那么,想必您今天于百忙之中抽身拜访并非是为了这点‘小小警告’,而是为了餐前酒之后的主菜喽?”
“啊……那是当然”
张伯伦带着笑意瞥了一眼身旁稳坐钓鱼台的曼斯菲尔德。
“我要向亲爱的曼斯菲尔德勋爵表示感谢,托他的福,我们已经和那个已经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川崎英二达成一致……”
奥古斯都的喉咙里瞬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燃着火星的树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苏格兰事务大臣在前些天取道联盟领土前往远东的目的是参加一些“和王室饮料供应商相关的商业活动”,而不是在京都探访名义上还在指挥UJSE的川崎英二。
“在我方轮值主席到任接替他执掌JCSC前,不幸通过某些渠道得知扶桑海军中尉逃役丑闻的我方暂时不会向外界透露此事,而作为交换……”
他像一只盯着傻青蛙的响尾蛇般用视线扫描着奥古斯都僵硬的笑容,吊胃口似的停顿了一下。
“伏见伊织指挥的佐世保镇守府将即刻放弃瑞鹤等舰的搜救任务,全员立刻向东菲律宾开拔,米特罗法诺夫舰队与藤原舰队将视北线战况增援科尔萨科夫”
说完,他细长的嘴唇在此刻抿成了近乎一条直线。
“伏见……”
奥古斯都像是被钝器猛地击打了一下,勾着茶杯的手指在恐惧的帮助下狠狠一颤,接着便被泛着热气的几滴灰色伯爵茶烫得钻心般疼痛,糊里糊涂的瞥了一眼死死盯住自己的张伯伦,连自己都不知道口唇中飞出的音节咕哝了些什么。
“如果伏见先生的大脑还在正常运转,他便能明白自己之前联合所部舰娘拒不南下的抵抗将会徒劳无功,更何况柯克兰夫人可是在擅离职守亲往营救的他面前……”
曼斯菲尔德勋爵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快意,奥古斯都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远在佐世保的伏见伊织亲手在他喉咙里塞进了一块干涩的硬面包,以致于能他吐出如此令人鄙夷的音节。
短暂的震荡后,他的大脑在“逃役”,“警告”和“抵抗”三个词之间开始了飞速的运转,无论这位柯克兰夫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一名长期重病的舰娘开具了非法的出院许可——顺便把她塞到婚外恋对象的镇守府里也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而伏见伊织在这之中扮演的角色更令人捉摸不清,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还是这位在西方海军中由于“前世”极具艺术性的舰桥造型而名声大噪的扶桑海军中尉在柯克兰与伏见伊织之间传达着什么信息?无论如何,主持不列颠尼亚远东战略的几位阁下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可能性似乎全部撞在了一起——除了扶桑的突然出逃。这件泼天大案被MI6的远东特工在第一时间侦知不啻为云霓之于久旱——在此之前,伏见伊织对于前往东菲律宾这一作战计划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顽强抵抗几乎已经令不列颠尼亚-马斯特里赫特同盟联合舰队介入金兰湾以北海域的构想濒于破灭。
“感谢您,殿下。这将是我们在1902年(注3)后首次享受在远东太平洋地区以‘盟友’们的鲜血铸成的火中取栗服务。”
身边的红鼻子老海象在此时的一鸣惊人让奥古斯都分外为没有佩戴佩剑而后悔,此刻的他恨不得自己能像亨利八世一样把那些被他定罪的胖子扔进伦敦塔地下的烧着沸水的大锅里。联邦海军第七舰队在关岛对阵当地深海栖舰机动集群的溃败足以令不列颠尼亚重返远东的战略重现曙光,但是在奥古斯都眼里,这帮愚蠢政客的顽钝无耻足以令全体前线军人嗤之以鼻——联邦海军被迫回收至阿留申群岛以东只能令东京方面更加趋近于主张在萨哈林战线顽强抵抗的克里姆林宫,他们看来已经忘记联邦-不列颠尼亚特殊关系对于唐宁街10号是多么宝贵的遗产了。
“是的,亲爱的外交大臣阁下。只要伏见的手下不会因为那几位在赛尔赫斯特失踪的姐妹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哗变……我们的远东舰队便可在取道关岛与佐世保舰队夹击东菲律宾……”
奥古斯都的声音在伦敦正午难得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黄昏般的珠灰色。
“完了,全都完了”
他这样想着。
在后世的历史学家看来,他会为这种完全有失军人风度的扯淡战略负上全责。
“当然……这件事将不为人知,无论是可能在逃役过程中可能死于非命的扶桑中尉,还是我们和川崎阁下的一点小交情”
张伯伦带着无比优雅的微笑表情环视着僵坐如偶的奥古斯都与正同时喷洒着热情和酒气的索尔兹伯里。
“所以……您喜欢我为您带来的小礼物吗?我的殿下?”
他的声音此刻如同穿过一枚戒指的沙图什披肩般轻柔而细腻。
“当然,当然……请问我们敬爱的首相阁下已经下令雷顿阁下(注4)准备率军北上了吗?若是如此……”
奥古斯都的大脑已经如水沸时的茶壶般充斥着滚热的迷蒙感,现在只剩下母亲为他留下的唯一遗产——身为王室成员的尊严支撑着他,将全身的力量熔炼到即将与曼斯菲尔德勋爵剑戟相交的眼神中去。
“隐藏……隐藏自己的一切”
他在脑海中拼命鞭打着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让目光中可能不慎泄露出去的畏惧和沮丧被曼斯菲尔德捕捉到。
“我们便该为此向老师致以敬意……您的弟弟或许将完成福克兰战争(注5)后皇家海军最为光辉的伟业。”
他鼓起勇气,带着微笑……
随后便撞进了早已准备停当的蛛网
“不……我的阁下,需要得到恭喜的是您”
曼斯菲尔德清癯的瘦脸上绽开了一个令奥古斯都始料未及的笑容,一个如苦艾酒中毒后在幻觉中绽开的郁金香(注6)般华丽的笑容。
“陛下和首相阁下都已同意派遣您接替雷顿,代表王国和马斯特里赫特同盟联合舰队出任UJSE-JCSC的新任轮值主席。”
注1:坎伯兰公爵:奥古斯都·艾贝尔·大卫·阿尔伯特·蒙巴顿-温莎皇家海军名誉少将,玛格丽特三世女王幼子,父为丹麦亲王艾贝尔。兄长为不列颠尼亚国王亨利九世与苏塞克斯公爵爱德华王子。毕业于皇家海军学院,2019年成为继埃里克森勋爵后不列颠尼亚王国首个舰娘指挥资格所有者,被授予皇家海军名誉上校军衔,2021年,由于其在挪威海大海战中成功指挥了NA-PA联合舰队的撤退,故因功越级晋升皇家海军名誉准将并于6月21日英王生日由新任首相麦克拉伦提名,经议会批准获封坎伯兰公爵。2023年晋升皇家海军名誉少将,任J舰队司令,NA-PA联合指挥委员会常任委员。第一代坎伯兰公爵Prince William AugustusDuke of Cumberland(1721年4月15日--1765年10月31日),有弗兰德恶棍和坎伯兰屠夫之称号。其死后爵位未再次授予直至2021年授予奥古斯都。
注2:指内务人民委员会刺杀托洛茨基的方式
注3:指1902年签订的不列颠尼亚-尼朋帝国同盟条约
注4:见前章注,雷顿·曼斯菲尔德勋爵,皇家海军少将。
注5:即马岛战争
注6:王尔德在饮用苦艾酒后的“饮后感”
标题注:即“就此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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