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神秘事物保持警惕，不要采食长相奇特的蘑菇，不要挑衅实力未知的敌人……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地上突然出现了个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可疑的光圈，绝对不要轻易踩上去。
公元2016年4月2日，地球。
临近傍晚的时候，雷恩在经历了两天两夜的急救后，终于摘掉氧气面罩从重症监护室（ICU）转到普通病房。
身体还很难受，随着呼吸和心跳，胸腔里一阵阵撕扯着痛，但已经降低到可以忍耐的程度，不至于昏厥过去。忍不住松了口气，最可怕的是无法忍受的痛苦以有增无减的趋势始终持续下去，完全看不到消减的迹象，那样子真的让人恨不能马上死去以求解脱。
自从生病住院至今已经过了十年，他已经忘了自己健康时的样子，对于“快乐”的医院生活，差不多该习惯了……习惯不了啊，无论是日渐衰弱的身体，还是不断加剧的病痛，没有什么是比恶疾缠身数年完全看不到治愈的希望更能消磨人的意志的了。
只要一想起刚刚经历过的痛苦，他就忍不住发抖，情不自禁地想要哭出来，恨不能马上拉开窗户从楼上跳下去摔死自己。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为什么不得不承受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生活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把这所有疑问都咬牙忍下，雷恩对母亲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形容憔悴的母亲刚想要回应儿子的微笑，眼里的泪花便忍不住要跌下来，她连忙低下头，假装为他整理被角。
“好厚的积雨云……”他望着窗外的天空，有些担心的说，“带伞了吗？今天晚上好像会下雨……”不小心说太多话，胸口的痛感又开始加剧，背上渗出汗珠，他暗暗调整呼吸。
“想看看外面吗？帮你把床拉起来？”
“好啊。”其实并不想看，但更不想看母亲的眼泪，已经是看了十年的风景，对面的门诊部，和它与住院部之间的停车场，还不至于让人看十年都看不腻。
视线慢慢升起，落入眼帘的仍是早已熟知的景象，对面门诊部有几扇窗没有关，窗帘飘出窗外随风飞舞。
一辆红色捷达驶入停车场，车门开启，从里面走出来一对夫妻，丈夫怀里抱着孩子，两个人急匆匆往门诊部赶去。
“最近……没看到爸爸……”
说完这句话，他分明看到母亲脸色更阴暗了几分，一直低着头靠墙站在门边的妹妹，握在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你干什么？！”母亲忽然发怒，扭转头呵斥她，“不是告诉你不可以突然发出声响吗？丽儿，我说了多少遍了？！哥哥心脏很弱……再这样就不要再来了！”
靠墙站在门边的女孩默不作声捡起手机，把它和双手一起揣进校服口袋，“对不起……”她低声说。
看到她的样子，雷恩只觉得胸口的痛楚更加深了几分。
母亲的情绪也在突然爆发后又突然湮灭——能够感觉到，她也已经被逼到绝境。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吃苹果吗？”母亲开始低着头削苹果，将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自言自语似的说：“……没事的，妈妈听说了，美国那边正在研究特效药……只要有那个，雷恩一定会好起来的……”
“再等一等，雷恩再努努力……一定会好的，可以像健康的孩子那样，离开医院……我们全家在一起……说起来，雷恩喜欢足球呢，小时候总是跟在爸爸后面跑……等病好了……再一起踢足球吧……一起去什么地方旅游……所以……所以……”
“不可以死……雷恩，妈妈绝对不允许你死……妈妈知道你很痛苦，妈妈知道，但是不可以放弃……要是没有你，妈妈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就当是为了妈妈，就当是为了妈妈，活下去……”
指甲刺入掌心，痛苦如扩散的潮水。
“手……”
“手？”她直到雷恩开口提醒才知道自己的手被刀子割破了，苹果果肉上沾满温热的鲜血，整个人却僵住发呆，死死盯着流血的伤口。
“叫医生过来处理……”雷恩抬起手臂，伸手够墙上的急救铃。
“别……别动！”她连忙制止，“我自己去找护士，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母亲的身影从房间里消失，他从心底感觉松了口气，不用再拼命用力抓住被子以免被看出身体在发抖，虽然妹妹还在，但她还小。
和妹妹并不是很亲密的关系……毕竟自己到此为止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妹妹丽儿比他小三岁，当他四岁开始发病时，她才只有一岁，等她长到三岁差不多开始懂事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在医院长期入住，即便偶尔身体好转，允许回家和家人同住，也必须静养。
他几乎从没有机会和丽儿一起像普通兄妹一样玩耍，印象里最深刻的兄妹相处是在自己十岁以前，那时候妹妹经常会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读书，安安静静、什么也不说，偶尔会抓住他的手，或者钻进他怀里，把耳朵贴在胸口听他的心跳，然后问他：“哥哥，你什么时候会好？”
只有一次，他因为被病痛折磨的实在烦躁，对她发了火：“我不会好了，我怎么可能会好？！你在期待什么？！你们在期待什么？！就这样让我死了该有多好！”
那之后丽儿把所有人都折腾惨了，抱着他哇哇大哭，死活不肯撒手，硬生生被人扯下去她就拳打脚踢奋力挣扎，到最后直接哭到缺氧昏厥过去。
熊孩子，太可怕。
无论如何那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丽儿刚刚六七岁，大概早就忘了这些，那之后两个人再没有那么亲密的相处过，他的状况也越来越糟糕，能保持清醒已经耗费掉他全部体力，事到如今更没有必要营造兄妹感情，等她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慢慢老去之后，也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自己有个年少夭折的哥哥吧。
那已经是和他无关的事了。
“……包子死了……”
他听到她的声音，十一岁的小女孩的稚嫩的声音，但比一打针就哭得像是死了爹娘的小孩子更镇定、冷静。
“昨天晚上……挣断链子跑出去……被车子撞死了……”
包子是条狗，已经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七八年，白色的，大概是猎狼犬和泰迪的混种，也许还掺杂了不少别的血脉，刚开始是被他放在怀里抱回家的，等他入院再出院已经长到半大不小的样子。
原来如此，它死了啊。
“上学期，我……考试所有科目都得了满分……但是谁也没有夸我……”
所有科目？那还真是厉害啊。
“在医院附近有个疯子……前天晚上跟了丽儿一路……说出来谁也不相信我……”
好像看到有那样的人在路上徘徊，而且也听到护士之间的议论，从哪个病房跑出去的吗？
“爸爸从工地上掉下来把腿摔折了……”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那个家，卖掉了……为了给哥哥付治疗费……丽儿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本来就什么也没有，爸爸、妈妈只在乎你一个人，从来不看丽儿，不在乎丽儿……”
丽儿……
“……丽儿听到了，医生说的话……哥哥的病多半已经治不好了，就算找到移植心脏或者换上人工心脏得救的几率也不到百分之一……一定会在手术过程中死去……手术费要100万……如果不做手术，哥哥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最多只能再活两年……爸爸妈妈变得好可怕，整天整天什么也不说……”
……
“哥哥……为什么还不死？你活着只是在折磨爸爸妈妈……要不是因为你，爸爸就不会跑去工地干活！就不会摔伤！妈妈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反正很快就会死，你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快去死吧！”她大声喊叫，“把爸爸妈妈还给我！”
说完她开门跑出房间，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走廊传来撞翻东西的声音。
从来没看到妹妹这个样子，被吓到了。
其实并没有，她说的都是事实，“为什么还活着？”这样的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不知道多少遍，“我这样子还算是活着吗？我只是没有死……”
他揪住衣领，忍耐心脏的抽痛，眼泪掉落到手背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让情绪产生波动，但他也只是不到十四岁的少年，还不能彻底扼杀自己的感情。
“丽儿……”雷恩想起她刚刚说的那个疯子，眼前闪过妹妹被相貌丑恶神情疯癫的男人抓住挣扎的情景。
离开病房走出医院，虽然费了很大的力气，但真的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的时候才发现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雷恩在一辆停在停车场上的轿车旁停下，软弱无力的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衣服被汗水湿透，风一吹过就冷冷的贴到身上，因为聚集到胸口又扩散到整个身体的痛感太强烈，让他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有没有好好呼吸。
只要有足够的氧气就没事，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呼吸，胸膛里像是被横七竖八插了许多剑，其中一支从嘴巴沿着气管插到肺里。让人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忍耐、为了消除它连灵魂都可以出卖的痛苦，用一只巨大的手将他握在手里，肆意玩弄他的身心。
如果有一把刀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它割断自己的脖子或者刺穿自己的心脏。
终于昏厥过去。
冰冷的雨丝打在高烧灼热的身体上，雷恩沿着马路往前走，他没有已定的目的地，也放弃思考妹妹有没有遇到变态，是不是还平安无事。
只是离开医院就用了将近半个小时，还失去意识不知道多长时间，要是妹妹真的遇上危险，等他这个做哥哥的跑去保护她什么都晚了。
“我还真是没用……”
这样子除了笑还能怎么办？
以为乖乖听话、努力活着就能使母亲得到救赎吗？
到最后终究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狂妄自大。
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勇者大人吗？
这样的身体，就算是勇者也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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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是一团如墨的黑，紧接着是一股浓郁的腥咸恶臭。
乌云飘散，月色如血。
一位美丽窈窕的金发少女以略微有些缓慢僵硬的动作展开双臂，苍白的俏脸上挤出一丝勉强可以看出是代表善意的微笑。
“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勇者啊！”
有什么撞到脚踝，他低头看到一具漂浮在血浆中的尸体，死者涣散的眼瞳也正仰望着他。
“嘛，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只要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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