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陶姐摸着门传雨的头嗤笑道。
“你懂得独立,有目标是好事,但是吧,你却也有些过于死板了”
“唉?”门传雨愣道。
陶姐微笑道:“你想啊,永安这么多不平事,仅凭你一个人累死累活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总说积少成多,管一件是少一件的,可实际上你无法真正改变这个社会,你一个人的力量,太弱”
“这不是积少成多的问题,这是泥牛入海,白费功夫,甚至自身难保”
门传雨深呼了口气道:“陶姐,承天县衙的人已是一团烂泥,人各有志,我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陶姐古怪道:“什么没有办法,你是上官县令的女儿,使唤一帮衙吏不是轻轻松松?”
“陶姐,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捕役”门传雨斩钉截铁道。
“那你恨他吗?”
“不恨”门传雨随口道。
“不恨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承认他是你爹呢?”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啊”
“可是上官县令对外都说你是他女儿,并且也是他把你和弟弟养大的呀,于情于理,他是你爹没错啊”
“是我自己把自己养大的,我每个月都会还他小时候抚养我和弟弟的饭钱。我仔细算过了,只要再还十二年就能还清”
陶姐听完忍俊不禁道:“你还说不恨他?你要不恨他,用得着算这么清楚吗?”
“这和恨没关系,我爹说过,无功不受禄,人要自立,不能接受别人无故的好处”
陶姐手撑下巴玩味道:“小雨真有原则啊,可是,照这么说的话,你帮助受难的百姓,这不就等于施舍他们吗?使百姓处于无法自立的地位”
门传雨哽咽道:“这…这不一样,我是官,助民是我的职责”
“可是,你的职责是空洞的呀,连法律依据都没有,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我”门传雨支支吾吾道。
陶姐见门传雨不说话,握住她的手劝道:“传雨,刚者易折,柔者长存”
“你爹已经走啦,没有必要奉行你爹的遗志,把自己一辈子困在里面”
“况且,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他真的愿意看到你变成他的模样吗?”
门传雨微微陷入沉思,但随即发觉不对劲,脱开陶姐的手道:“陶姐,你今天不对劲,平日里结账不需要这么久时间的,你也更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
陶姐见门传雨反应过来,也不争辩,心直口快道:“机灵”
“我今天和你说这么多话,是因为今天是你当佣兵的最后一天”
门传雨听罢,如惊弓之鸟般下意识拔刀缩到柜台的角落,同时环顾四周的人手。
陶姐见状捂嘴轻笑道:“瞧你那紧张样,如果有人要杀你,早动手了”
门传雨警惕有所放松,但还是没有放下银月刀。
“是你爹找我的,他说,我这要是再让你当佣兵的话,就让化纳工会关门大吉”
一听到爹这个字眼,门传雨脸色大怒。
“好啦好啦,坐下来说话,你这样会影响我生意的”陶姐见工会里的佣兵都往自己这边瞅,叉腰没好气道。
门传雨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只是右手扔放在刀柄上。
陶姐给她倒了杯酒,心平气和道:“小雨,我今天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话呢,也不全是因为你爹施压的关系”
“同样作为女人,我懂你一个女孩子摸爬滚打的辛苦,有些话其实我想说很久了”
“劝我放弃做捕役,去做贪官吗?”门传雨脸色阴沉道。
陶姐微笑摇头道:“难怪上官县令一直管不住你,敢情他压根就不会教孩子”
“我不会说那些已经被说烂的东西,只是从一个江湖人的角度为你提点建议”
“什么建议?”门传雨面色不变道。
“第一,懂得变通,别感情用事”
“你的理想是帮扶百姓,这一点我可能暂时劝不动你”
“但是,如果说让你委屈下自己,就能帮助更多的百姓的话,当然我不是指做娼,这样的事你做不做?”
“做”门传雨没怎么犹豫道。
“那么最直接,最贴近的一个选择就来啦,你只要喊上官县令一声爹,拾起县令女儿的身份,就能使唤上百个衙役去锄强扶弱,这一声爹你喊还是不喊?”
“这…”门传雨脸色松了下来,握手的刀也重新放到了柜台上。
“你只要喊一声,哪怕是装模作样,就能帮到更多的人,这样的事按照你的理想没有不做的道理不是吗?”
“我不喊”门传雨沉思良久后回道,只是脸色阴晴不定,显得异常纠结。
“所以啊,你这不是感情用事,是什么?”
门传雨没有回话,脸红到了耳根,不敢直视陶姐的眼睛。
陶姐见她不回话,继续说道
“第二,认清自己的定位”
“你的理想是帮扶百姓,可你却给了自己一个十分蹩脚的借口,做官为民”
“你难道就没发现,做官不仅没有给你的理想带来便利,反而处处掣肘吗?尤其是捕役的身份”
“你如果要继承你爹的遗志,并不一定就得继承你爹的职业,你不觉得,你想做的事,更像是一个游侠该做的吗?”
门传雨听此,满脸吃惊地抬头看向陶姐。
“如果是当一名励志锄强扶弱的游侠,这份的职业不是更具合理性吗?并且,游侠可以做不少官不能做的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增加你的生活收入,有助于你,嗯,提前还债?”
门传雨情不自禁地点头。
“第三,不要孤身一人”
“你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创建一个组织呢?”
门传雨身躯颤抖了一下。
“一群人走,才能走得更远不是吗?或者你去寻求正道宗门的合作,请他们出手,这效果说不定就完全不一样了”
门传雨恍然大悟般拍桌而起,握住陶姐的手激动道:“陶姐,陶姐,还有呢,还有呢?”
陶姐将她按回凳子上,悠然道:“第四,学会怀疑”
“不说一日三省吾身,但至少三日一省吾身,学会思考,学会怀疑”
“怀疑自己做的事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怀疑自己的目标是否错误”
“比如,怀疑,你帮扶那些百姓是否值得?甚至怀疑你爹对你的教育是否正确?”
陶姐一字一字语气笃定道。
门传雨听此,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不自信。
“最后嘛”陶姐按住门传雨的肩膀温柔道
“对自己好点,一辈子为别人而活的人是没有自我的,那是一种极端”
门传雨微微张嘴,似开似闭,陶姐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继续说话。
半响,陶姐招呼账房伙计,将门传雨的3920文钱合计约二十五斤的钱袋子塞到她手里。
“好啦,小雨,你在化纳工会的四年佣兵生涯现在正式落幕了”
“很高兴认识你,江湖有缘再见。嘛,好像说得有点伤感了,以后找我聊天还是可以的,如果我有空的话”
门传雨看了一眼手里的钱袋,向陶姐深深鞠了一躬后离开。
回到承天县衙夹院里一间“墙不及肩,茅不蔽日”的破房子,已是黄昏。
这是她的住所,也是她爹娘留下的住所。
当然不是上官龙荣虐待她,只是她执意住这里而已。
门传雨跪在爹娘的牌位前虔诚道:“爹,娘,我回来了”
“我今天依旧是一名好官,又抓了一个人贩子”
磕了一个头后,门传雨坐到床前,看着窗外黄昏,陷入沉思。
我叫门传雨,今年二十一岁,是承天县衙的捕役,我爹是承天县衙的典吏,我娘是承天县衙的教喻。
七岁那年,上官龙荣不能说是一个好官,但至少还算是一个敢作敢当、有脾气的硬官。
那年,永安城内一个名为暗鬼的杀手组织祸害一方,猎杀无辜百姓近四百人,弄得城内人心危危。
那时以白凰宗为首的正道宗门势弱,代表朝廷的京兆府也不想插手此事,暗鬼组织嚣张至极,如日中天,上官龙荣愤然带领承天县衙追查暗鬼,却反遭到刺杀。
我爹,为保上官龙荣,为保承天县衙的风骨,替他挡下了刺杀,就此逝去。
爹去世后,娘郁郁寡欢,积郁成疾。
两年后,我娘也走了,留下我和弟弟。
我恨上官龙荣,并不是恨我爹为他而死,而是恨上官龙荣没有为我爹报仇,他选择了懦弱与逃避,从此变成了一只地老鼠。
后来,上官龙荣收养我们姐弟,认我们为子。
但我从不承认他是我爹,更没喊过。
我只记得,我爹教过我,为官者,一生为民,宁折不弯。
我一直这么奉行着我爹教我的道理,从不有疑。
只是,有些疲倦了。
真的疲倦了。
想靠自己的力量维护永安的和平,七岁开始跟着江叔学武,几乎没有一天落下,学了十四年。
脱下衣服,胳膊比隔壁同龄男孩子的腿还粗,虽然那个男孩本身就偏瘦。
十七岁穿捕役的衣服上街,假装自己非常凶恶的样子,咋咋呼呼,吆五喝六。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够凶恶,便不会有人拿我当回事儿,无论是罪犯还是百姓。
就这样,罪犯怕我,百姓敬我,承天县附近的不少人都知道县衙有一位好捕役……
好吧,其实人很少,可能还不到五百个。
我当时觉得蛮奇怪的,明明我感觉自己做过的事,帮过的人挺多的呀,为什么记住我的这么少?
嗯~~或许我不该这样去思考,这是虚荣的想法,我爹以前这么教过我,做好事不能抱着一颗求回报的心。
这么想着,我继续行走在承天县的大街上帮扶百姓,打抱不平,有时也去隔壁县。
渐渐地,被帮助过的百姓给我取了个亲切的外号,叫“及时雨”
我以为,这就是我爹希望的成就,我做到了,我感到非常骄傲。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百姓的心似乎也是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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