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快要烧尽整个城堡,赶到的消防兵几乎要把井水最后一滴水榨干,好在城堡周围没有什么民居,火势逐渐被控制住了。
我萎靡地跪在那里,城堡的实验室,火源的中心,滚烫的火魔在我周围,在我身上跳舞,把烧灼刀剑一根根插入我的身体,刺痛着,却无法叫出声,心肺吸进的一氧化碳早已到了致死量,我默默地紧紧抱着,抱着老师的尸体。
“爸爸……爸爸……”明明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不由自主地呼唤他,可能是因为我自小就是孤儿的缘故,真是可笑,感情这种东西直到没有用处时才会迸发出来。
他死得很坦然,也很惋惜,我紧紧抱着他,不让他的白胡须被火烧焦,这具尸体是我存在的唯一证据,是为了证明我现在还尚存感情,灵魂尚未被吞噬干净的唯一证据。
好像做了梦似的,当我意识到自己不会被烧死,身体也渐渐适应了火焰的痛苦,我就像喝醉了一样,胡思乱想着,脑中的蟠螭灯似乎不断放映着我一生的画面。
我沉下心,感受着我灵魂被侵入的异物。好像是钻入我骨髓的老鼠,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它在哭,明明是如此的罪恶的产物,假使它有良知的话,那请满足我几个愿望。
脑袋又隐隐作痛,火焰已经把后背烧得焦焦作响,是脂肪烧焦的声音吗?
凛隼的夙愿,我一定要帮他实现,我暗暗发誓,烈火把木桌子烧得啪啪作响,像是回应了我的觉悟。
然后是,小苒……娶她什么的已经是不可能的,我这样被污染的身体和灵魂,黑灰色的粉尘像骨灰般呛入口鼻,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只要她健健康康幸幸福福就够了……
最后是我的理想,理想……我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什么来着,我的……听说人死时……会来一次最后蓬勃而出……
黑暗,是死了吗……
一片黑暗,刺眼的黑暗,毛骨悚然的黑暗,等等,刺眼的黑暗?
“瞳孔有反应了。”我的听力机能渐渐恢复。
“我……”我想要张口,却什么都说不了。
“不要尝试说话,闭上眼睛,听到没有。”
虽然是这样吩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很清醒,除了睡眠不足以外感觉很健康。
“伤者一名,死者一名,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生硬的声音在耳廓边回荡。
“那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呢?”
“可能是周边的异教徒干的吗?”
“……”脑子好疼,好想睡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支配。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下意识地问道。
“现在是下午两点。”因为绝望,我最后的声音沉寂了。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响……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这个帝国吧……
温柔的他向那善良的女孩伸出手……
喝下去,喝下去,喝下这魔王的血……
暴虐的他向那纯洁的少女恳求道……
我……为什么?
是死了吗?
死掉的东西为什么会动?
为什么我明明死掉了却会呼吸?
我感到痛苦,就像有人要把我眼皮死死拉开一样,
我会睁开眼睛的,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我轻轻哀求道,
艰难地睁开眼睛,我躺在一个封闭的房间的床上,看不出早晚,四周很明亮,我的瞳孔慢慢聚焦着,聚焦成一点,我发觉道病床边坐着两名正在记录的刑警。
“你恢复意识了吗?先生。”他们的语气严肃,没有一点和善。
……
最后一次审判是公开的,火灾后的半年后,人头攒动着,他们都等待着法庭给火灾最后的定论。按照时间来算,现在恰好是最终测试结束的时间,等成绩出来的魔法师都有空来参加这场审判,单纯是来凑热闹的。
“请诸位再好好想一想,被告并没有意料到火灾的发生,实验中也未使用任何加热器具。他是一名前途无量的魔法师……”可怜的律师做出最后一番挣扎。
“难道前途无量的魔法师就能纵火吗?”原告恶狠狠地拍着桌子,“既然被告是魔法师,他有没有考虑到实验本身的危险性……”
“本人代表歼魔骑士团撤销对被告非法造币罪的指控。”慢条斯理的绅士开始了棒子配萝卜的策略,这也难怪,失败的造币实验对他们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
“这是给在场的魔法师们一个教训。”绅士在长篇大论后做出一番总结。
“这是限制我们自由实验的权利吗?”在场的魔法师们哪能服气,开始囔囔着。
每个人都各说各的,对死者的哀悼也渐渐淡出了视角,但他的后续处理是很复杂的。因为凛隼是炼金术师公会主席,按照规矩,他的接班人应该是由他指定的,但他来不及指定……也可能是他指定的恰恰是被告……不管怎么说,学校代为指定了,那就是年纪第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觊兰·门罗。
“肃静。”法官敲动他的锤子。
最后,法官允许被告作最后的发言,那个处在目光焦点的男人,慵懒的炼金术师,做出了往常的陈述:
“本人擅自于凛隼·梵·艾尔霍海恩姆,即本案的受害者,的家中进行魔法实验,是这场火灾的主因,本人希望在场的诸位以及老师的在天之灵能宽恕我的罪行。本人之所以进行魔法实验,是想通过利用魔物的尸体,廉价批量地生产歼魔石币,以此牟利,以上。”
“我作为本案的法官,在此宣布审判结果。”
“被告,韶·利马,非法魔法实验罪,罪名成立,被判处,永久剥夺家族姓,永久剥夺贵族身份,永久剥夺对凛隼·梵·艾尔霍海恩姆的遗产继承权,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
宣判结束后,我被安置在了一辆囚车上,四周是铁制的,很牢靠的感觉。我身上除了手铐没有其他束缚,还尚存贵族的体面嘛,我苦笑着。
旁边的警察看到我笑,暗骂着“畜生”之类的词眼,这也难怪,这次审判明显判轻了,并没有拿纵火来定罪,法官在最后的陈述中认为我当时没有意识到实验的危险性。
怎么可能?一个年纪第二名的魔法师会没有意识到实验的危险性,是的,我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罢了。
给我个台阶下而已,这一点市民们也是心知肚明的,法院的门外都是警察,他们不是怕我逃走,而是防止我被捅死。
一路上,在车外能听到刺耳的咒骂声,弑师的刽子手,下魔界吧,之类的,还有高举着不堪入目的画像,把我的头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拼接在一起。
还有哭泣声,我在法庭就已经听到了,有女人的,有男人的,我的老师一直人缘很好,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我不敢向观众席上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看到老熟人,而那些女生更是恶心,哭哭啼啼又歇斯底里的,我宁愿他们像男人一样冲下来把我揍一顿……
这些嘈杂的声音虽然难以忍受,但至少不让人害怕,路上还有人试图把灌满魔物的酸液瓶丢到车上,幸好被制止住了。
我在学校的学籍理所当然地被抹去了,就像我根本不存在过似的。档案鬼知道到哪里去了,就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直到三十年后,我都没找到自己的档案的最后下落。
似乎过了很久,吵闹声安静下来,我知道我将国家的法律程序度过了苦闷的六个月。
我所在的牢房本来是个四人间,经过改造后成为了我的单人牢房,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用乌石灰厚厚的铺了一层,窗户是不足一尺宽的长缝,勉强能看到太阳。
确实好糟糕,我却不想抱怨什么,这已经算是一种优待了——我好歹留了头短发,还有独立的厕所,比其他囚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和外面不同我获得了宝贵的睡眠时间,而不用熬夜看书。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放风,我写写些我也不知道写的东西,想想些我也不知道想的东西,脑海里浮现了很多人的身影。
心境很复杂,如果我出狱后该做什么呢?不知道,心里很迷茫。
话说回来……她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我在法庭上没见到她……罢了,罢了。
想到她,我感到难过又释然。
服刑期的第二个月,在燥热的下午,我无聊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翻阅着自己曾写过的稿子,这时狱警敲打着铁栏杆,
“11号,有人来探视你。”
探视?真是震惊。“是来探视我的吗?”
“对,等会你出来吧。”
不管怎么绞尽脑汁都难以想象会有人会探视我这样名声极坏的囚犯。
难道是她,不行,我没脸见她。
“我……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他说是你的好朋友。”没好气的回答。
“是男的还是女的。”
“嚯,你还以为是女的?”狱警的揶揄让我很尴尬。
“让我见他。”没有思考太长时间,我想这是我该历练的。
“嗨——”打开门的一刻,我就感到脑壳疼。
结果是那个小白脸,他穿着带有朱色披肩的深青色正服。而那张臭脸在当上炼金术公会主席后变得更加嚣张跋扈了。
我无语地正坐在他对面,他和我之间隔着几道铁栏,底下有个柜口可以传递东西,而狱警则站在我背后门口处。
“别来无恙啊,利马同学。”他一脸匪夷所思的笑容。
“你来看笑话还是另找他人吧。”我已经有离开椅子的冲动了。
“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我看没什么好谈,什么事情等四个月后不能谈?”我起身准备要走。
“你先来摸一下这个东西。”他把什么东西塞入柜口,“记住,要保持镇定。”
“嗯?”出于好奇心,我还是往柜口摸去……
“你疯了吗!这种东西你怎么带进来的?”我小声地质问他,那赫然是一把精致的旧时火铳,我怀疑他可能打算在这击毙我。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小白脸擦拭着怀里的东西,然后用白布紧紧裹住,“你以为的东西不是你以为的,不要松手,重新触摸它。”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留下我的指纹吗?”我警惕地盯着他。
“那你叫来狱警吧,顺便把我也关进去。”他微微一笑,一副轻松自然的模样,好像他手中是个甜甜圈似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迟疑了片刻又重新握住那个东西。
那是什么?变得软而粘稠了。那把火铳是用易于塑形的炼金材料制作的吗?
“这是什么做的?橡皮泥?不对,有金属质感。”
“先不要主观地想它是什么,想象一下,想象出它真正的模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反复地摸着那团东西,是铝制品吗?听说那种金属很软。
“闭上眼睛,想象,想象你最渴望的东西,就像是冥想一样。”
“好啰嗦。”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必要听从那个小白脸,但事实上,我紧闭着双目,仿佛那团东西是有灵性般,随着我的感知的变化而活跃。
此时的我最渴望的什么?我有足够的食物,我有足够的空气,我有足够的安全,我甚至还有自己的隐私空间和廉价医疗。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冷静,利马,塑形需要时间,趁这段时间,我要说点别的。”
“我当上主席后,得知了很多潜藏在战争中的秘密,然后根据我的猜测,我想那个晚上没有那么简单……”我的手心出汗了,“你……还有老师……真的是在做假币吗?因为火灾证据都毁坏殆尽,但我能够想象出你们的真正目的……”
“你……”
“没事,不会公开的。”他盯着我的脸,“我只是来证实我的猜测。”
看来是被摆了一道,我一瞬间的惶恐已经出卖了真实想法。
“另一件事就是你手上这团橡皮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就是你老师当年在战场上用的。”他的眼神没有骗人。
“由在不同的人持有会形成不同的模样,由我持有的结果你已经摸到了。”
嗯,是一把品味恶心的火铳。
“现在我很好奇在你手中,这团橡皮泥会变成什么样。”
“哈——可能是大棒槌这类武器,说不定是弹弓,呵呵。”我对此不报信心。
“利马,不要先入为主地把它想象成一把武器,你老师持有时它可是一把火镰。”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糟糕,你说话太响了!
“你们在讨论什么!11号囚犯,探视时间结束了,请立刻回到牢房!”狱警严肃地打断谈话。
“好的,先生。”小白脸温雅地笑了笑,然后把那个东西从我手中一把夺取。
“那是什么?你手中拿的是什么。”狱警警觉地掏出警棍
“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他脸色一变,又恢复了微笑,“利马,你真让我吃惊。”
诶,是什么?难道是匕首?还是双●龙?按●棒?到底是什么啊?
“先生,请允许我为你搜身。”
“请便。”他举起双臂,伸出双手,什么都没有,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难道是用可以隐身的魔法材料做的吗?简直是神器!
“利马,不要嫉妒我,你早晚会坐上了我的位子……不,比我更进一步。”
“然后呢,我的好朋友,四个月后,你出狱后短时间找不到生计吧,我已经在银行为你寄存了一笔钱,注意点花,那是你仅剩的钱财了吧,呵呵。”
话音尚缭绕,我既被带回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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