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这确实对我来说是无法拒绝的邀请,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冒这么大风险提供我庇护。”
“年轻人,你可能误会了我们的意思,你可能不明白,在这个岛上不存在安全不安全,治安完全毁坏殆尽,相对地,巡捕找到你也是难上加难,我们这里所提供的无非是一个不算非法的工作……我们急需劳动力。”他的语气异常真诚,我觉得自己被打动了。
“那恕我直言,不算非法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自己正在被通缉,还关心合法不合法,不免有点笑话。
“抱歉,具体内容只有你加入以后才能告诉你。”
“嗯,我想加入你们,大伯。”我下了决心,“我可能心急了点,但你也知道我现在正被追捕,没工夫再思前想后了,而且你们不像坏人,所以希望你们能接纳我。”
“是吗?很好,”中年人有点惊讶于我的直快,“不过有你先养养伤,我要先向孩子们征求一点意见。”
“孩子?这里没有大人了?他们的父母呢?”回想起三小时前的场景,我发现那些人中除了这大伯以外,还真没个比我大的。
“你是外乡人可能不知道,其他地方我不知道,窦狗镇上早就没好人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实人早就背井离乡了,剩下的就是从石头里还想敛点财的议员权贵和混社会的渣滓们。”
“镇上还有希望,你不就是镇上的好人吗。”虽然是句恭维话,但确实是发自我诚心。
“呵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心中放不下这些孩子。”他没有多高兴。
“硬要说的话,我也是坏人,你也知道,我是被赌场的人撵来的。”
“这事我不会再过问了,说了那么多,我都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迪埃,你呢。”
“沃·安延,叫我安延就好了。”
“这个名的拼法。”
“W-O-O-L,这是我的姓,毛发的意思。”中年人解释了他姓的含义,这里他把姓放在名前面倒没什么问题,三十年前人们曾流行把姓放在名前,只不过英吉尼官方还是鼓励姓在后,但也没有强求。
“哦,那姓是‘毛’的意思?那应该读L-A-N-O吧。”
“特指羊毛,这是过去这的土语。”
“是吗?我记住了。”我没有追问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的名字都是有“水分”的,深究下去只会营造矛盾。
“嗯,大家都一样,一样困窘,”沃·安延补充了一句,“你先安心休息,明早我再来找你,记得不要忘记换药。”
……
那天我睡意外睡得很香,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睡着,亢奋的喜悦和背上的烧伤让我一整晚都在胡思乱想,三年来第一次有种被需要的感觉,还真是不适应。
“你醒了?”我打开帷帘,另两个小孩围上来。
“是的,感觉伤口已经不疼了……如果不去动它的话。”。
他们眨巴眨巴看着我的绷带,要不是我打住他们想摸伤口的想法,他们还不定真会伸出手,与其说是恶作剧,不如说是好奇,不过这也让我感到安心。
“我想去见安延先生。”我说。
那两个孩子没有像昨天那样为难我,直接往那堆高塔废墟指去,沃·安延站在那里指挥着大家清理废墟。
“把那块石头搬开,那边的麦炳,把墙扶住,不要让墙倒了。”
说话的正是他。
之前在夜里,加上伤势的缘故,我没有看清安延先生的面貌,实际看到让我更添一份对他的敬佩。他穿着朴素而不失体面,语气低沉而带有力量,让我觉得他天生就是应该做领导的,相比海元桌那些尸位素食的政客,他的领袖魅力愈发强烈。
“你来了吗?迪埃。”他望见我,伸出手,我忙跟上去与他握手。
“需要我帮忙吗?虽然我腰……弯下来比较困难,但是搬这些铁块还是能做到的。”
“不用了,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孩子们也能完成。”他向身边年长的孩子吩咐了几句,然后,想扶住我的背,看到绷带后又收手拍我的手。
“这位是麦炳,十六岁,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孩子。”他向我介绍身旁的青年人。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那个叫麦炳的青年嚷道。
“应该是小伙子,我也就比他大三四岁而已,”我笑笑。
“还吃得惯吗?”安延先生指的是今天早上我吃的黑面包。
“和平常吃得差不多,只是太干。”
“哈,那就好,还以为咱们养了个大少爷。”麦炳也跟着笑起来。
“阿炳!钢筋断了!”听到背后的呼唤和响声,我们回头望去,好不容易抬起的石头又重重落下。
“呵,失陪一下。”
现在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表情又变得庄重起来了。
“也别寒暄了,说要紧事吧,我还是想知道你所说的那个‘工作’。”
“我现在就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
“我需要金属和燃料,我需要你遛进各处废弃的建筑,所有无主之地,尽可能是大型完好的钢筋一点,小孩拿不了这么重的。”
“哦,也就是说‘拾荒’吗?”有点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过,为什么不拿点食物,那不是我们更需要的吗?”
“不行,因为食物是不可能‘捡’到的,尤其是在这座岛上。”他语气变得更认真。
“嗯,那我们吃什么?靠卖废品?”
“差不多吧。”他没有细说,单纯卖是不够的,多半是用作他用。
“还有,安延先生,我需要个孩子做向导。”
“这个倒有点难办,阿炳要处理废墟的处理,我一时还找不到可靠的……”
“我!我!我可以!”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酒桶旁跳出来,惊得我退后两步,老先生则神色不惊,或许已经习惯了吧。
诶,是昨天看到的那个穿着米袋的小屁孩。
“是拉希啊。”安延先生表现得波澜不惊,看来真的习以为常了,“拉达呢。”
“你忘记了,拉达的胳膊伤得很重。”
“我记得就是你救了那个孩子。”
“哦?我都忘记了。”我想起了,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脏小鬼,原来叫达拉,当时怎么一脑抽救了他呢。
“真对不起,实在我没有什么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没事,没事,”我摆了摆手,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小……是叫拉希吧,你说你能引路?真的吗?”
“真的,真的,整个镇上每个角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呃……就这么办?”
“拉希的话,只要不调皮还是很可靠的。”他勉强给出了个中肯的结论。
那句话在我看来九成都是水分,不过看安延先生没反对,我也愿意相信他。
“那就这样吧。”
……
有点不对劲,我的目的似乎是找到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怎么在这里……搬铁锭?话说凛苒发现我失踪应该会很头疼吧。对了还有青青……
让我理一下思绪,我现在正在被小白脸率领的人通缉,逃逸或找到真凶,真凶根据老人的只字片语来到窦狗镇。窦狗镇治安混乱,适合隐藏……很有可能找到线索,而且有苒的保护,相对安全。
得出结论,我不该离开窦狗镇。
沃·安延的福利院,姑且这么叫吧,既安全可靠便于隐藏又是情报收集的节点。可以成为长时间居住的地点。
对了,还有件事,那个庸医,阿秋给我的大笔资金,还有让我跟着青青……严格地说已经违背约定了,不过青青……是目前为止最让我很在意的人,这件事也很重要,不能忘记。
“为什么你像白痴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拉希在街道口大声嚷道,路人也循着声音盯着我。
啊,好羞耻。
“等等,我在想些事情,小,拉希,有些问题想问一下你。”
“不要再忘记我名字了,我叫拉希拉希拉希。”
“好好好,拉希,你们平时吃的是黑面包?”
“要不然呢,吃蛋糕吗?”拉希翻了个白眼。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吃的都是怎么搞来的?”
“种呗,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南岛人连常识都没有吗?”
“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们是从集市买来的,还是通过其他途径……”
“现在集市已经没多少人了,过去我们还能偷点蔬菜,后来实在捞不着,现在只能靠大伯带回来的食物,还有每月发的救济粮。”
“大伯怎么带来的。”
“不知道,他在地下室鼓弄鼓弄……就鼓弄出来了。”
“哈?”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联想到过去三年,莫非他通过制药来盈利,而且绝对不是合法的,莫非他也会炼金术?
“你们这有没有人会魔法……或者说有魔法天赋?”
不管怎么样,我作为炼金术师,虽然那代表身份的银怀表不见了,但凭借知识和才能,我一定能为先生帮上点忙,我停住脚步。
“闭嘴!”
“你再敢这样说就打断你的腿。”小拉希突然转过身,脸色憎恶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了。”
“你刚刚是想说大伯会魔法是吧!说这话小心点,如果被我们听见了,一定会把你狠狠揍一顿。”
“怎么了,魔法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魔法师是世界上最该死的人!我,我们,大伯现在这个样子都是魔法的错!我不准你再侮辱大伯!”
“呃——”还好,我之前没有暴露出自己魔法师的身份,“在我的故乡,我和魔法师关系还可以,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坏……”
很明显她没听我的话,只是忿忿地大步走开,和我保持一段陌生人的距离。
……
我跟着拉希穿过寒风中的街区,冷清的集市,还有空无一人的广场,初冬中的窦狗出去零散的路人简直像个无人区。
“还真是空旷。”
这也难怪,我已经死死裹紧领口,虽然已经预料到北岛会很冷,但带的衣服远不够。
“平时也差不多,只是到了冬天,有钱人会在特别暖和的暖炉边待着,我们是没有这样的条件的。”拉希没好气地说,“还有,不要东张西望,到了!”
这又是一片废墟,比费本立岛的那片还要废墟,后者至少是一堆石砖组成的两层半危楼,而在我面前的是由一堆碎布片和些许木材组成的大型垃圾堆。
拉希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熟练地走进垃圾堆,对,走进,从钢筋撑起的些许缝隙里,像鱼一样在里面滑来滑去……这要是塌了,她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你还愣着干吗?在外围的值钱东西早就搜刮干净,都是些垃圾而已。”
“喂!你不怕死的吗!”我指着缝隙,“要是塌了怎么办!”
“你脑子有病吧,过去一年都没塌,怎么你说塌就塌了!”
“你先出来……我们先把外面的沙土都铲走……这里有一支断了把的铲子。”
“你就是个怯龟!快点滚进来!”
“这个……我现在在外面望风吧,其实吧。”
我欲言又止,其实凭借炼金术,我可以在在半小时内在废墟中开出一个可以容纳三人进出的大洞……但是拉希明显对魔法极其反感,或者说,我隐隐发觉,镇上的所有人都厌恶魔法。
南岛虽然仍旧反感拥有特权的魔法师,但已经适应了魔法所带来的便利,北岛她则还处于“未开化”状态,这里我用了个合适而失礼的词来形容,而她的治安系统又处于半瘫痪状态,为了防止树大招风,所以,我做了个未来“可能”会后悔的选择。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那能开个更大的洞,就好了。”
那就是,我选择掩藏自己的魔法师身份。
“不要想吃天鹅肉了,要是你会魔法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快点帮我。”缝隙中传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拉希应该找到了什么。
“那是……只是这个洞,我实在是钻不进去……我太胖了。”我还是不敢钻进去。
“啊呀,你胖个屁啊,就一像根柴火的赌鬼,怎么现在怂了,拿出你赌钱时的勇气啊!”拉希恶狠狠地在里头喊道,语气全无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不不不,我在外面帮你望风就行了。”我还是无动于衷,是的,对于一个不满十岁的小鬼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拾荒,我无动于衷。
……
然后报应就来了。
“喂,拉希!你帮我移走把这块钢筋,我实在走不动了。”
“那我在工厂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两清了。”
哑口无言,确实以她这个小身板搬这么多废物实在强人所难,
但我也搬不动啊!
“喂,行行好啊,拉希。”
“智障,不要让麻袋在地上拖啊,磨破了你打算举回家吗!”
“呼呼,拉希!实在不行了,我拉不动它!”
“呼,没用的男人,现在才到一半。”
“什么!才到一半,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么远?”
“因为工厂必须得在郊外。”
“为什么啊?诶,你说那堆垃圾山是工厂!”这个词在我脑子飞速地运转。
“是啊,你要怪就怪那些魔法师硬要把那些工厂赶到郊外!”
呼——那是工厂,两个世纪多前违背天道的渎神产物,那个叫“风车”的铁塔也是那时候的产物吗?
我醒悟过来,这座镇上凄凉的寒风终于得到了解释。
那要追溯到机械大灾变时期,哦,那个时候被称为工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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