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碎月
十月的一个清晨，雪樱早早的来到了学院的图书馆，为今天的研究课题和会议做准备。初升的太阳透过书架的缝隙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阳光和影子交替的斑马线，雪樱一边踩着阳光来回走动，一边读着著名地质学家奥尔托尼的《板内地震学说》，时不时还驻足回头看看窗外的天空。书中的内容着实吸引了雪樱，因为她的故乡——落日半岛也是一个地震多发地。在她很小的时候，半岛东部的海沟就发生过一次毁天灭地的大地震。她曾记得那天，房屋剧烈摇晃然后倾斜了三十度左右，家具全部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滑向较低的那一侧，她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直到地震停下才爬起来。幸运的是，她所在的城市里震中较远，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而靠近震中的沿海城市被地震和海啸给完全摧毁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修复。想到这里，雪樱的心情有一丝沉重，不过她更在乎的是，整个大洋之心大陆位于大洋板块的中央，周围没有任何海沟或者断层，也没有火山活动的迹象，为什么也会发生如此大的地震，甚至摧毁了一大半的陆地呢？想到这里，雪樱翻到了《板内地震学说》的一个关于板块内部构造的章节，仔细的研读着：
地震通常发生在板块和板块的交界处，因为板块互相碰撞，挤压，分裂，或者错动而引起地震。而且，地震的强度也受这几个因素影响：1.断层越长，可以积累的能量越多，越容易引起大地震。2.板块之间的运动形式也会影响地震强度，一般来说，从强到弱是挤压>错动>碰撞>分裂。3.断层附近的地质结构越坚硬，地震造成的破坏也越大，因为能量在硬质岩中传递的速度和损耗后剩余的能量比率要远远大于软质岩。而板块内部的地质结构相对稳定，几乎不会有明显的地质活动。然而，即使是相对稳定，也是具备发生地震的条件的。在板块漂移的过程中，断层的位置也会发生变化。随着时间推移，曾经的断层可能会漂移到大陆板块的内部，大部分会逐渐消亡，而有极少部分依然坚挺着，在大陆板块中央的深处活动，而这些容易被忽略的板内古断层恰恰是发生大地震的导火索……
看到这里，雪樱有了一丝头绪，可是她想了想，古断层的威力真的足以将大半个陆地摧毁吗？她回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时，那位中年男子所描述的，整块大陆是从中央的山脉为基点，呈辐射状扩散裂开的，而一般情况下，地震造成的地表开裂都几乎是沿着断层的走向，呈直线分布的。单从这一点来看，她无法判断这场地震是否是由古断层引起的，因为大洋之心的情况相当复杂，而当今的研究成果都仅仅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丝毫没有进展。
转眼已是正午，她来到图书馆对面的餐厅，点了她最喜欢的海鲜拉面。周围的同学们都成群结队的围坐在一起谈话，只有她一如既往的坐在餐厅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一边翻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超级地幔柱猜想》，一边做着笔记，准备着下午在会议上的演讲，时不时还用左手从碗里挑出一把面条吸进嘴里。在她看来，这碗面是什么味道并不重要，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有时候厨师多放了一个鸡蛋，她也没有察觉到，只是低着头，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的书写着，偶尔用手拨弄一下挡住视线的头发，或是抬头看看挂在墙壁的时钟。
稍作休息后，雪樱整理好了笔记，准备前往图书馆三楼的会议大厅等待会议开始。在这之前，她认真的打理了自己的妆容，梳理好了头发，戴上了银灰色的猫眼石项链，对着镜子练习了如何微笑着谈话。就算是一心钻研学术，也从来不失精致。在她看来，学术能力是至关重要的，但形象气质越好，越能给别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她调整好走路的姿态，正准备上台阶，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雪樱，雪樱！你也是去参加会议吗？听说今天有好几个著名的地质学家和物理学家远道而来，准备和我们合作。下周就有一个实地考察的项目，今天会议的时候他们也会提到，到时候我们就把自己的计划汇报给他们吧……对了你有好好做计划吗？”
雪樱转过头去，平视前方，第一眼并没有看到这位小巧玲珑的少女。
“哎呀，长得高了不起啊！我在这呢！”那位少女抬着头，睁大了眼睛，圆鼓鼓的盯着雪樱说道。这位活泼的少女叫结月，是雪樱的同辈，来自与落日半岛隔海相望的阳炎谷。正如其名，阳炎谷靠近赤道，属于热带气候，紫外线非常强烈，年平均温度可达36度。那里的人们为了抵御紫外线和高温，长期生活在巨大的半透明屏障里面。由于缺少阳光，人们的身高普遍只有一米五左右，同样的，屏障内的植物和动物的体型也缩小了一些。
雪樱一脸不屑的回答道：“当然做好啦，今天早上我查了许多资料，大概方向是找到了。我准备从‘超级地幔柱’入手，稍后会详细的用动画演示给大家的。你就放心好啦。”雪樱摸了摸结月的脑袋，转过身继续朝楼上走去。结月一蹦一跳的追了上去，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双马尾随着步伐有节奏的左右摇摆，显得十分可爱。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走进了会议室。靠近门的那一侧有一块很大的屏幕，屏幕两侧的内墙上挂了很多充满了学术气息的壁画，有著名的欧拉公式e^πi+1=0，有爱因斯坦质能方程e=mc²，有手绘的世界地图，也有很多以宇宙为主题的风景画。雪樱刚走进会议室，就看见茉莉已经坐在了前排靠墙的座位上等候着，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在不停的修改着。
“你来的好早，还在写演讲稿吗？”雪樱坐在了茉莉的旁边，轻声的说道。
茉莉太过于投入了，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周围已经座无虚席，直到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嗯……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关于地震的。我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才意识到演讲稿没有写，所以……”茉莉低下头，轻声说道，好像在承认错误一样，“不过，那个梦给了我一些灵感，也就是……”
茉莉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推门而入是三位中年人，其中的两位男子都戴着眼镜。那位瘦瘦高高，衣冠整洁的男子是毕业于枫叶城大学的物理学博士，曾经发表过好几篇关于多维空间的论文，在世界上颇有影响力。而那位提着笔记本电脑的男子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程序员，已经工作了十五年。另一位身材娇小，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子是来自南部溪谷大学的地质学教授，曾经成功预测过五次大地震，在世界范围内也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他们依次走上了讲台，将电脑接在显示屏上，显示屏上的一排大字显现了出来：大洋之心地震研究计划分享会。
三位学者分别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那位物理学博士准备率先发言。他走上前去，将显示屏上的背景切换成了一幅海边的风景画，拍了拍话筒，走向了讲台的正中央。没有人知道这个背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也许只是他喜欢海边吧，或是他长期生活在内陆地区，想换换心情罢了，可现在他就在岛上，离海边仅仅半小时的车程，这样说也比较牵强了。
“同学们，下午好。我是凯文。我很荣幸来到这座风景优美的诺艾尔学院带领在座的各位一起进行研究。在人类长达半个世纪的研究无果的背景下，我们这次的任务也十分艰巨。我们需要彻底查明大地震和太阳风暴的起因，并且制定完好的解决方案，然后制造一台可以穿越到至少两百三十年前的时间机器。在确保零失误的情况下，我们会派遣一支精英队伍，通过时间机器到达过去，在那场地震和太阳风暴发生之前阻止它们。我主要擅长的领域包括天体物理学，天文学，高维空间和数学。这次任务中，我主要负责的是构建这台时间机器，以及此次任务中的所有计算工作，另外，我在天文方面也能提供一些实质性的帮助，例如天体观测和对行星轨迹的模拟。下面，请二位发言。”物理学家转过身，将话筒递给了程序员。
程序员接过话筒，扶了一下眼镜，走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叫“Galaxy223”的软件。屏幕闪过一个命令提示符窗口后，映入画面的是一个巨大的银河模型。模型的左侧是密密麻麻的数值和按钮，右侧是一排函数图像，上面和下面也各有两排眼花缭乱的工具栏。这时，全场高呼了起来，这是她们从未见过的场面，像是置身在火箭发射中心的控制台一样。
“这是本次研究任务中的核心软件，Galaxy223。上个月，我们在6.0版本的基础上更新了7.0，取得了一项重大的技术突破。目前，这个软件可以显示整个银河的模型，精确度高达10米。并且，这个软件的数据来自几万颗人造卫星，可以提供实时的太阳系数据，包括所有行星的精确位置，太阳黑子变化，磁场变化，引力变化，辐射程度，黑洞，小行星预警等信息，24小时不间断更新，每3秒一次。我会在明天把这个软件安装在你们每一个人的电脑上，并且在五天后给你们系统的培训使用方法。我是莱特，做程序员已经十五年了，在这次研究中希望能发挥这个软件的最大作用。”
与两位顶尖人物规范而有序的演讲风格相比，地质学家莉卡总是能活跃全场的气氛，她从来不会夹杂一些生硬的专业术语来介绍自己，比如“石灰岩”，“沉积岩”和“火成岩”等，这些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有收集癖的矿工一样，喜欢把自己的藏品挂在镜框里，哪怕是一块硕大的毫无层次的岩石。她接过话筒，走下了讲台，站在了第一排中间的过道处。
“请这次负责提出计划的同学们依次上台！”莉卡面带微笑的说道。个性鲜明的她还是没有先介绍自己，而是跳过了这个步骤，准备先听听同学们的意见。数秒后，七位同学在讲台上站成了一排，手里都捧着自己的笔记本，其中雪樱闪着金光的粉色笔记本格外显眼。
“莉卡姐姐，我们谁先讲呢？”站在最左边的结月故作乖巧的问道。其他人一脸好奇的看着结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莉卡的名字的。在结月读大学的时候，莉卡曾是结月的地球科学专业的导师，因为结月在学习上表现的非常出色，莉卡也很喜欢她，双方之间甚至用“姐姐”和“妹妹”来称呼对方。不过也不奇怪，高中的时候，结月生了一场重病，留了两级，现在已经26岁了，所以两人几乎可以算是同龄人了。而莉卡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正是拜访结月。
莉卡的目光快速扫过面前的七位少女，似乎很难做出选择。这时莱特发话了。
“处女座真麻烦……对了，需要随机数程序吗？我马上写一个。”
“不用了，我决定以数字1-7在π中的出现顺序3145267为今天的演讲顺序。”莉卡故作熟练的回答道。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同学们将要简短的介绍自己的研究方案。结月是第二个，雪樱是第三个，而茉莉是最后一个。
第一位同学发言完毕后，莉卡做出了简单的评论。然后是结月，她认为大地震的原因是板块四周向内的压力过大引起的，似乎有一点说服力，不过莉卡并没有给出多高的评价。
雪樱轻轻的走上前，翻开闪闪发亮的笔记本，将书签取下，插在了笔记本的扉页，一字不差的念道：“大家好，我是雪樱。在长达一周的准备中，我翻阅了许多地质学家的书籍，也在网上查阅了很多资料，最终认为这次地震和超级地幔柱有关。超级地幔柱形成的主要原因是地幔上涌，也就是地幔渗透了较为薄弱的莫霍面，在地壳下面形成了巨大岩浆库。这个岩浆库会不断积累，到一定体积后，地壳承受不住压力，就会发生一次超级大规模的火山爆发，摧毁整个大陆，或是在海中形成一片新的陆地。我认为，大洋之心的那次大地震，就是因为大洋之心东面海底的超级地幔柱爆发引起的。有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我在南部的海岸发现了玄武岩，这种岩石一般是火山爆发后的岩浆冷却形成的，说明此地曾经有过火山活动。”雪樱一边展示着笔记本上在海边拍摄的玄武岩的照片，一边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的确可以在这方面进行深入的研究，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超级地幔柱爆发会让一大片陆地沉入海底呢？而且，东面的海里并没有形成新的陆地，这一点并不符合海底超级地幔柱爆发过的迹象。待我们测定了南部海岸的玄武岩的年龄，再进行下一步研究吧，你的方案可以保留。下一位。”莉卡严肃的回应道。
排在雪樱后面的三位同学发言完毕后，轮到了最后发言的茉莉了。茉莉翻了翻笔记本，把它放回了座位，两手空空的站上了讲台。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的呼了出去，调整好了自己衣领上的话筒，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像是在祷告一般。全场鸦雀无声，除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飞机。
静默了一分钟左右，茉莉发话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当茉莉说出第一句话后，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那些坐在后排的疲惫的学生们也抬起了头，认真的看着她。
“我梦见我来到了一个海湾，住进了一间木制的酒店。晚上，我来到了酒店顶楼的阳台，看见海湾对岸的天空有一轮满月。我站在那里，一边听着从身后传来的熟悉的旋律，一边看着对岸的风景思考着未来。突然，我眼前的月亮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占满了整片天空。紧接着，月亮突然从中间分裂了，就像细胞一样，变成了两个，然后是四个，八个，十六个……其中有圆月，有半月，也有弯月，散布在了整片天空，照亮了整个海湾。我回到酒店通知了大家，人们纷纷跑到楼顶观看这一奇景，时不时在发出赞叹。几分钟后，令人震撼的一幕来了，这十六个月亮，突然慢慢的聚集了起来，向中间靠拢。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颤抖，随着月亮的聚集颤抖的越来越剧烈。当月亮合为一个时，整栋建筑朝着海湾倒了下去，海湾对岸的山也沉入了海底，我感觉我的身体在不停的坠落……然后我醒了。”茉莉点点头，示意莉卡自己的演讲结束了。
“你是说，月亮重叠在了一起？”莉卡问道。
“是的，正因为十六个月亮重叠在了一起，才有足够的引力引发大地震。”茉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也许大洋之心的地震，也是因为多个行星的引力叠加引起的。”
莉卡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写了几行字，对茉莉说：“真是一个美妙的梦啊。有时候，梦会给人很多启示和灵感，也会解答我们的问题。你的方案我认为很不错，接下来我们会着重在引力方面进行研究，毕竟这一块，在当今的科技水平下还存在很多空缺，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明天各位带好电脑，到这里来安装软件，我们的任务也会在下周正式开始。”
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了。正是夕阳落山时，茉莉和雪樱结伴走出了学校。她们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在夕阳映照下熠熠发光的青石板路上，如同光与影的交融，美妙极了。雪樱脖子上的猫眼石项链，也反射着夕阳的光芒，变得更加通透明亮。
“你想家吗？”茉莉轻声地问道。
“想啊，当然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看起来这个任务十分艰巨啊。”雪樱无奈的回答道。
“那这样吧，在你回去之前，我就是你的家了。”茉莉侧过身子，温柔的说道。
雪樱沉默了，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只顾着往前走。她反复回忆着刚才茉莉的那句话，下意识的掐了掐手指，确定自己是在现实里。两人走过了一条小巷，来到了河岸边。雪樱放慢了脚步，抬头看着远方茜色的晚霞，想说出那句话，却还是说不出口。
茉莉再次侧过身，看着雪樱泛着泪光的眼眸，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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