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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连续炸膛两次……你这子弹怕不是自己拿鼻屎捏出来的。”

“……我的鼻屎要是能爆炸我一个喷嚏不得把自己脑袋炸掉?”

我们两人借着篝火心痛地注视着炸成一地枪支,纷纷露出懊恼的表情。

“你也算‘彻底解决’我们之间的纠纷啦。”

即使是这个时候少女也不停地挖苦着我。

而我只能无奈地摊开手:“我也算是好心做坏事了吧。”

听到这里,少女脸上露出了不乐意的表情来,直勾勾地瞪着我,说:“听着——”

“虽然你想要趁我睡觉打死我的想法让我感激,但是——”

“这种全凭你意愿得来的结果别人不会喜欢。会显得你非常自以为是——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

看着她的表情如此认真,我多少摸不着头脑:“——明明你之前还求我杀了你啊……”

女人的心思真是搞不懂……但是我也只能耸耸肩问:“问题是……接下里怎么办?最后的手段也没了。”

少女也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能怎么办?等死了呗,或者挑个好时候从山上跳下去。反正尽量过程别太痛苦就好了。哎……没想到我最后还是会死得这么狼狈啊。”

“城墙怎么样?高度合适,地上也很坚硬,头朝下的话应该可以当场死亡。”

少女失落地打了个呵切,似乎倦意袭来,倒头便睡了过去。

“……明天再说吧。”

而我也没什么招了,但是心里依旧平静不下来,于是便坐在篝火旁等了一宿。

我百无聊奈地看着手表,等到快日出的时候,我摇了摇少女的肩膀。

少女的嘴里发出不满的嘟囔声,但是耐不住我的骚扰,最后还是撑开了眼睛。

“……干嘛,我才刚躺下……”

“什么刚躺下,几个小时了都——马上太阳就要出来了——不打算看看人生最后的日出了吗?”

少女不满地抱怨着,打着哈欠,望着演出还没结束的满天繁星:“……哪里有什么日出……明明还是大晚上呢,你表坏了吧——去年买的超耐磨表吧?”

“要真是从天亮的时候开始等就没意思了啊。”

我说着,随后耐心地望着东方,少女似乎也没了睡下去的兴致,打着哈切,把被子裹在身上,和我一起傻傻地盯着黎明的星辰。

我们看着星空的舞台逐渐从深蓝褪成了淡彩,再抹上了一层鱼肚白,而狂欢了一夜的星座也如同谢幕的演员一般逐一退场。

就在这时,天际线似乎被谁拿着锋利的尖刀划开了一道伤痕,暖色的伤口中慢慢挥发出金色的血液。眼前的景象立刻被划分为了四道色彩——

被摧毁的城市中失去了颜色与高楼,同遥远的大地一起化作一道冰冷深邃的灰;太阳尚未出现但是却躲在地平线下抛洒着越发耀眼的日光白;而已经掩埋了星空的天幕开始呈现出透彻的天蓝,以及未被阳光入侵而残存的深紫。

“……啊……”

少女似乎也被这华丽的开幕给吸引,立刻从被窝里面爬了出来,从地上捡起来已经没什么电的相机,慌忙地拍了一张。

紧接着,画面从四种颜色变为三种。天空已经逐渐趋于蓝色,地面也有了亮度,唯独地平线上缠绕着金黄与昏暗的残云。

下一秒,仿佛被子弹击穿,万丈光芒像是动脉血管一般喷涌而出,洒满了大地与天空,让早已蓄势待发的湖水也荡漾起了耀眼的鳞斑。这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震撼美景让我和少女一时间无法呼吸。

“……出来了……”

没有多余的辞藻,少女似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对——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2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我们便起身往不远处的城墙进发。那里将成为我们最后的宿命之地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又熬了一夜的缘故,我的身体有些疲惫,没走几步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而少女并没有注意到我,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前头。没一会儿就把我甩了一大截。

“喂,走快一点啊。”少女走了几步似乎终于意识到我没有跟上来,回头催促道。

“……稍微慢点,我好像没什么力气了。”我说。

少女看着我发抖的双腿,忍不住嘲笑起来:“我说,你不会事到如今开始害怕了吧?”

“……开什么玩笑啊。”

被一个女生嘲笑实在有些伤自尊,于是我便一咬牙,朝前跑了两步。但是没想到我却来了一个滑稽的平地摔,而更没令我想到的,是我的身体此时比我想象中脆弱,倒地的一瞬间我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我重新醒来的时候,发现头顶上的太阳挂得高高的,显然已经昏过去好一会儿了。

而我此时仰面朝天躺着的时候并不觉得脖子冰冷,一看便知,我此时正枕在少女柔软温暖的腿上。

“啊,醒了?”少女冲我露出了一个抱怨的表情:“我还以为你直接就会死过去了呢——我刚才真想丢下你一个人从城墙上跳下去啊。”

“……我这是……?”我感受着身体被钉在石板上一般的痛苦,一边感到疑惑。

而少女则指了指我的胸口,说道:“……已经开始凋落了哦?”

听到这个回答,我的内心多少还是产生了动摇。我下意识地低头,用余光望着自己胸口上的鲜艳樱花。

没错——正如少女所说,樱花已经开始凋落了。我的胸口上那娇媚的花朵正在溃烂,发散着越来越剧烈的灼烧感。再过不久,这灼烧感和溃烂的伤势就会遍及全身,让我如同焚身而死。而更可怕的是——相对于中途会破坏神经的烧死,这种病症的痛苦没有阈值,神经和大脑带来的疼痛感将会伴随我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这么快吗……”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万事休矣。

我抬头望着高耸的城墙,叹了口气——已经来不及了啊,想要拖着这样的身体爬上去根本是天方夜谭。

我左右地晃了晃脑袋,试图寻找其他去死的方法,但是少女却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阻止我:“别乱动,蹭得我发痒!”

我才回想起来此时少女正难得地照顾着我:“……你这是哪出?”

少女把脸别开,不走心地说:“……算是我给临死之人的最后安慰吧。”

“……”这句话不管怎么听都觉得不像她会说的话啊。

但事到如今也没抱怨的理由。

我用尽全力,望了一眼自己手腕上,想要知道自己是在何年何日何时死掉的,但是,谁知道手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是什么时候蹭掉了……还是……?

“……我的手表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少女的回答干脆得很诡异。

但是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了。为了趁自己完全沉浸在痛苦前死掉,于是我最后叹了口气,望着少女,说道:“……帮我个忙——”

“……我拒绝……”还不等我说出口,心领神会的少女就摇了摇头。

“拜托了。看在我把手表送你份上。”

“……”少女沉默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果然是她拿的啊。

随后她把我的脑袋放在了地上,从远处捡回来了三个石头,在我面前一一列举出来:“你是喜欢这种‘斧头型’的,还是‘锥型’的,还是这种‘锤型’的?”

“……哪种死得快一点?”

“没试过啊……我以前都是用的手枪。”

“……”

看着少女那副心里没底的模样,我只能自认倒霉:“……用那块圆石头吧,看着没那么吓人。”

少女点了点头,搓了搓手,把一块能轻易砸烂我头骨的石头拿在手里。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少女问。

“……‘遗言’什么的,没有意义吧。反正你马上也要死了不是吗。”

“说出来总会好受些嘛。”

说的也是。我点了点头,望着少女那张已经画好了精致妆容的面庞,露出微微的笑容来。

“……其实有句话,在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想说了。”

“……”

听到我拿出了这样的开头,少女突然屏住了呼吸,脸上微微一热。

她有些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我反悔了……就此打住吧——我可是有喜欢的人的。”

“……不,事到如今我觉得不说出来不行。”

我认真地望着少女的眼睛。

而少女看我的眼神,一开始有些闪躲,但是最后似乎还是放弃了,死心一般,干脆与我四目相对。

“……你说吧,我听着呢。”

“恩……”我点了点头,望着少女那刚化好的殷红唇彩,说道:“……其实——”

“——其实我用的咖啡全都过期了,不好意思,我不配称为‘世界最强咖啡师’。”

“……”

“……”

“……哈?”

“……啊。”

“……没了?”

“没了……哦,对了,我昨天早上就因为这个原因还跑肚拉稀了。”

最后,少女沉沉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差点翻了个白眼。

“哦,好吧。”

她冷不丁地把石头砸到了我的太阳穴上。

“啊!疼疼疼……!”

脑袋里面传来嗡的一声闷响,我整个视线仿佛荡漾起了一层水雾,脑袋边一股温热袭来,一下子就打湿了我的头发——但是,我的疼痛感和意识依然很清醒。

“我说,你下手轻点……呸——下手重一点!给我个痛快!拜托了!”

而听到我的话,少女则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腕,表情复杂。

“……怎么啦?”我看到少女的脸色阴沉,似乎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而少女颤抖的手腕则是在解释着一切。她咂了一下嘴,用手解开了衣服的纽扣,露出了光滑稚嫩的胸膛,而在那里,如纹身一般妖艳的樱花正在慢慢凋零。

“……完蛋了……”

我和她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3“能不能借我床被子?躺在地上好冷啊。”

我倒在冷冰冰的阴凉处的石板路上,侧着脑袋看着少女惬意地蜷缩在被窝里,自私地沐浴在阳光下。

“不要。我都说了我不是个喜欢分享的人。”

“……真是无可救药的女人。”

时间从少女开始“凋落”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她的身体也渐渐地不能正常行动了。

而我的胸口的灼烧感已经传到了喉咙。

“……一说话就感觉有人在拿着烙铁塞进我的食道里面啊……肺里面也被谁塞了钢针一样。”

好在我已经有所“预习”,

过这种痛苦,虽然只是在防空洞里耳濡目染,但我也知道死于樱纹症的家伙都会会发出受到火刑一样的惨叫,也算是多少有了心理准备。这样想想,身体竟然好受了些。

“……结果,到最后还是落得这种下场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望着讨厌的太阳。

“呐——你现在肯定很痛吧。”少女的声音传来。

“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烧坏了,并且这些神经都在不断重生,让痛苦无法得到间隙,也不会因为时间变长而觉得麻木。”

“……是嘛。”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我说——”

“你有后悔过从这个世界出生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因为我觉得你这一辈子活得肯定很痛苦啊。”少女说:“都读完了大学却没有什么过人的成就;甚至没谈过恋爱。这几年也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杀戮生活,到头来连死得舒服点都做不到——根本就是个再失败不过的人生啊。”

“……你这句话真的适合对一个弥留之际的人讲出来吗……”

不过,和其他人相比,我或许的确不是那么走运吧。

我望着苍茫的天空,望着那些慢慢汇聚起来的云彩,空洞的脑海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你说——待会儿会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呢?”

“奇迹?什么奇迹啊。”

我朝着天空露出傻笑来,试图以此让身体的疼痛得到些许缓解:“说不定我们最后会得救——说不定在这个世界的地下有一座免于浩劫的都市,那里的人们躲过了地面的暴乱,并且研制出了疾病解药,在返回地面生活的时候顺便发现了我们。”

少女被我的话刺激到了一样,很恼火地说:“你以为我们是小说里面的人物吗?白痴。”

“……说的也是。”

她难免会生气,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很失礼。

但是,我的脑海里面却在产生激烈的妄想来——我幻想城市里面的万人坑那些重峦叠嶂的尸体在紧要关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由于病菌的繁衍,尸体上结晶出一种奇怪的红色霉菌——而那种霉菌分泌的物质,正是治好樱纹症的解药。

就像当年的青霉素一样。虽然不知樱纹症的病理,但是万事总得有个原由和对策不是吗。

然而,视线中并没有那种怪异的红色霉菌,周围只有满目的绿色和远处城市废墟的苍白,明明是花季,偌大一个山丘却没有别的颜色。

真是让人扫兴。

就在我这样感到失望的时候,就好像谁在捉弄我一样,眼睛被一抹清淡的妃色盖住了。与此同时,馥郁深沉的香气也久违地沁入了我的鼻腔。我不要命地深吸了一口,肺部立刻传来了炸裂般的痛苦,让我甚至真的以为自己的肺部炸开了。

但是这是值得的,因为——

我闻到了樱花的香味。

虽然以前从来不觉得这种观赏性植物有这么浓郁的香气,但是此时此刻,光是视觉就足以让我脑补出全世界最迷人的香气来。

我不知道这植物的确切位置。但是毫无疑问,这棵樱花树就在附近。

“……喂……喂喂!起来!这附近有樱花!”

听到我的声音,已经整个人躲在被窝里面不知在做什么的少女抬起头来,望着我:“……你已经产生幻觉了啊。”

“不是幻觉……!”

我用尽全力,抬起手,把盖在眼睛上的樱花瓣握在不断颤抖手里。

光滑而带着些许凉意,我炫耀似的将这薄片举起,冲少女挥了挥手:“……看!看!”

少女也随即瞪大了眼睛,她抬头,望了望四处,似乎也发现了不远处真的有花瓣在随着微风慢慢地飘进我们的视野之中。

“……真的啊……”

仿佛是在应验一般,我视野中的樱花花瓣从零零散散的一两片变成了一组一组描摹着风之女神腰肢的点绘。

少女从被窝里面钻了出来,朝前面迈了一步,但是人还没走出去,就立刻摔在了地上。但是似乎是不甘心,又尝试着站起来,但是马上就又一次双腿一软倒了下去,继续摔了个四面朝天。

“别想着走过去了!用爬的!”我焦急地朝少女大喊。

“啊啊,我知道了!”少女,再次用手肘撑起自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朝前方挪动着。

而我也不甘示弱,尝试着挪动身体,但是却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身体此时除了疼痛之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感觉。

就像是把我丢进了宇宙的深空之后,用无数的针刺刺穿我的身体。因此我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控制身体。我就像是被一个新手操控的提线木偶,做着怪异而滑稽的动作,结果只是在狼狈地满地打滚。

我很好奇,少女是怎么还能在剧痛中灵活地控制身体的呢?明明我的四肢一直都在不自觉地因为疼痛而痉挛啊。

似乎是察觉了我丑陋的模样,少女此时却回过头,皱着眉看了我一眼:“……你也想要过去看看吧?”

而我被少女的眼神注视之后,却莫名地泄了气,我放弃似的望着天空,叹了口气:“……啊——好痛啊……根本不知道自己手脚在干什么——你去就好了,不用管我——你自己估计也快到极限了吧?在不抓紧的话,恐怕半路就会死掉哦?”

而少女则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戏谑表情来。但这次让我没想到的是她没有对我弃之不顾,而是朝我靠近,得意地晃了晃自己手上的一瓶透明液体:“我有这个好东西。”

“……那是什么啊?”

“**。”

“……”虽然我很想说一句“这就是你所谓的好东西?”

但是仔细一想,放在现在的局面来看,这东西真的是百利无一害。

“这是我和同伴们的旅途上偷偷藏下来——在这座城市的南边,当时有一个组织。他们的组织行动目的很实际,那就是为组织的人们带来‘安详的死亡’——也就是靠镇痛剂麻痹自己。为了这个朴实无华目的加入他们的人很多。而他们的日常活动就是从世界的角落收集这种药品。”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啊。”我有些生气。

我想到刚才少女躲在被窝里面干什么,原来就是在偷偷摸摸给自己打针吗?

我又没法抢了你,何必。

“我得先确认自己的用量足够支撑到我死啊。”少女说。

“说来,既然你有这种好东西,当时就可以用来自杀了啊,干嘛费尽心机去想些奇奇怪怪的死法?”我问。

“这算是我的最后手段了——万一没死掉缓过来了之后会更痛苦啊,说不定会和死于樱纹症差不多。注射**之后人体自身的内啡肽会停止分泌,内啡肽的作用其实就是人体天然的阵痛剂。而事实上人的身体活动中,每一处关节的摩擦都会产生疼痛,从膝盖到肋骨甚牙缝。因此当内啡肽停止分泌之后,一旦得不到新的药,人就会生不如死,连呼吸都会是一种折磨——说不定樱纹症晚期的疼痛感就是因为这原因啊。”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我有些惊讶:“真是懂得不少啊你……”

“我其中一个伙伴在一路上打了不少针——那个家伙还活着的时候一边打针一边跟我说过这个事情。虽然最后他也是因此,没来得及等我们从药品组织那里偷来新药就因为戒断反应死掉了。”

一个对药品非常了解的家伙一边笑嘻嘻地解释其中危害,一边把针筒打进自己的身体——这情景想想竟然有些滑稽。

这时,少女拿出带血的针筒,把整瓶剩下的透明溶液抽进去。

“……你这个计量……会不会直接把我弄死?”

“事到如今你还在计较这个?”少女有些惊讶,接着抓起我的手腕。

但是,在针筒刺进我身体刹那,我却缩了缩手,躲开了。

少女为我的行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在做什么啊?”

“……分享可不是你的性格啊?”我勉强地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到。

“算是我死之前做一件好事——把手伸出来。”

看着少女居然为了我要决定做出这样违反自己性格的事情,我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突然想通了。”我拒绝了少女的好意。

“……什么东西你想通了?”

“我觉得,我们一路上做的事情都很蠢——我们一直都是因为想要逃避痛苦,而尝试各种‘不痛苦’的死亡——但是,其实我们只是在逃避不是吗?”

“……哈?”少女一脸蒙。

“但是到头来我们还是没能成功逃脱啊——你看,要是真的有命运的话,我们不就是命中注定要这样去死吗?往好处想,命运一次次阻止了我们的自杀,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前看看这樱花啊。”

此时,我想自己是认命了——这是生命最后赐予我的礼物了——虽然有点沉重,我还是不打算丢进三途川。

有得就有失嘛,虽然身体是难受了点,但是死前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也算死得其所。

我怕自己这次没那么好运,一针下去直接就咽气了,那岂不是亏得慌。

而与此对应的这份痛苦,也算是我生命的完整句号。

我的这些想法,她这个叛逆自我的小女孩当然不会理解。

“……说些什么玩意儿。”少女不解地望着我,然后放弃了自己难得的善举:“……那我可不管你了。”

我点了点头。

少女果真抛下我不管,向前匍匐着前进了。看着少女那努力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又觉得不甘心了。但是奈何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不论怎么也没能支撑起身体。

但是这并难不住我,我最后想了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放弃了使用四肢,而是扭动着整个躯干,像是没有孵化的虫蛹一般,蠕动着跟在少女的身后。但是我每挪动一下,身上已经四分五裂的皮肤就在地上擦出一片血水,看起来就像是一支在写着狂草的破毛笔。

我们就这样,像是两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一前一后地缓慢前进着。而樱花花瓣从小路的那一头铺了过来,像是在为我们指引道路一般。

“那棵樱花树有多远啊——话说这个世界的樱花树不都是被砍掉了吗?”少女问。

“我怎么知道啊。不过,我估计是樱纹症之前栽下的种子吧,所以才没被当时的人发现——算来,也是三年了啊,刚好能开花。我们运气还是不错的。”

“这么说,是一颗新树了——你作为樱花树的肥料死去也不错对吧。”

“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捐给一颗树。”

“……”你还真是把小气抠门的脾气倔强到底了啊。

“不过啊——据说樱花树下的埋的死人越多,就会开得越鲜艳。”我说。

“是嘛……”少女敷衍道。

“所以——把你自己也捐了吧?”

“……”少女没有回答我,似乎在认真地考虑。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面,为了保存体力我们话开始变少,我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看着我们一路走来的路上慢慢沾上了磨烂并且凋落的皮肤和血迹,而那些樱花花瓣有的就不小心粘黏在了血迹上,勾勒出五线谱一般的痕迹,并且时而跳动着美妙的音符。

“……这景色真不错。”

我的嘴角浮出笑意来。

“啊?”少女听见了我的话,似乎又没弄明白似得,回头看了她身后的我一眼,然后警惕地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裙摆。“……我又走光了吗……”

“……不是……我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家伙啊?”

“一个遇到自己喜欢的女生也只敢偷窥的胆小色狼。”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评价我的?

似乎病变已经慢慢来到了我的大脑中,我的视线有些涣散了起来,那飞舞在空中的樱花花瓣时近时远,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要不是一次一次在剧痛中惊醒,我一定已经不省人事了。

我突然想起还有个问题忘了回答少女:“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后悔活着吗?”

少女听到我这句话,停下来,回头望着我:“……你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而这一次我的肺部居然真的炸开了,腥热的鲜血顺着我的气管挤上了喉咙,顿时让我呛了一口。

看来我身体已经彻底坏掉了啊。

但是,我咳嗽了几声之后,用依然像是在感谢这个世一般的语气,说道:“我啊——一点都不后悔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

“因为,世界残酷,但是美丽。”

少女愣愣地望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语打动。

结果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拜托你不要一边嘴巴鼻子一起飙血地一边说这种看似文艺的话啊,血都飞到我脸上了。煞风景。”

……明明你这句话才是煞风景啊。

“……你呢?”我问。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

想必,她的回答和我并不一样吧。还处于青春期的她,叛逆、自私、自我、独断、目中无人。想必对这个残忍的世界一定一肚子怨气才是。

她一定,非常痛恨这个什么都不愿意给予她的世界吧。

“……我也是……”

但是,少女的回答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也好想再多活些日子……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想再多活些日子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是嘛。”

看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真的要自杀。所以才会在那时从坟墓里奋力地爬出来。

毕竟这个世界是这样美丽,我们都舍不得。

少女的话语带着哭腔,像是个赌气的小女孩一样说:“搞什么嘛……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还有好多照片没拍过。”

“我还小啊……我才十八岁啊!我还没结过婚呐!”

“——为什么就要死了啊……”

我没有去安慰少女,而是默默的继续向前蠕动。

等到少女已经说不出多余的抱怨之后,我提议道:“你要是想结婚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临时结婚吧?去往樱花树下的路途中结婚,也挺浪漫不是吗?”

“……你是不是少了少了一个步骤?”少女的哭腔似乎因为惊恐戛然而止。

“谈恋爱培养感情就免了吧,我们没时间了——以前也是包办婚姻吧。”

我开着玩笑说:“那么——这位不知名的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这个男人?爱我、忠诚于我,无论我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少女犹豫了一下,望着仿佛在为我们祝福的樱花,幸福点了点头:

“……不愿意……谁要抱着一个连鼻子都被蹭掉的家伙结婚。”

“……哦……”

看来是我出现幻觉了,尴尬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爬行着:“好吧。”

被这样断然拒绝,我的内心其实还是有点小失落的。

没多久,无法描绘的疼痛让我我的视线已经慢慢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了,就连耳边少女不时发出的抱怨话语也慢慢地听不清楚了。

我已经要死了吧。

但是樱花树,还有多远呢?

我不知道,只是遵循着最后的本能重复着类似蠕动的动作。

我想象着,在不远的前方有一颗参天的樱花树在向世界展示自己凋零的美丽姿态。

花瓣从枝头跳下来。干脆,利落,潇洒。

真是与我们这些拖沓的庸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视觉和听觉——说不定此时此刻我已经因为病痛而彻底倒下,再也无法爬起来了吧?但是,我希望少女最后可以死在樱花树下吧。

你一定要去看看那美丽的樱花啊,拜托了。

我想象着,我们的尸体最终落在树根之上,然后慢慢腐烂,化作白骨,将生命的最后价值奉献给了这棵树。而它开枝散叶,将种子洒向世界的每个角落。让这个残破而满目疮痍的世界重换生机,整个苍凉而冰冷乏味的废墟被樱花树盘根错节地包裹起来。

最后,这个世界被樱花树统治。这些植物们也渐渐因为数量的庞大,而觉醒了智慧和意识,成为了地球上最终的主人。

即使这个世界曾经妄图抹杀它们,它们如今也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光景更加让人向往。

它们曾经象征着痛苦,但那也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除了我们自己,谁又会在乎人类的想法呢?

而我将愿意承担这份痛苦,只为看那美丽的愿景。

今后的这个世界,这个人类已经消逝殆尽的世界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感谢自己曾经来过。

我感谢世界带给我的一切——

再见,四月。

再见,世界。

——潜人

2018.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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