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的魔界,被天空一轮红月镀上一层赤色的膜。现正是红月历58年。1年前,人类世界中最大帝国,洛兰帝国——的边陲、魔族和人类领地的边界,一个小国,对魔族发起了讨伐,其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所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是亡国而已。
于魔族而言,这个无法被他们记住名字的小国所受到的惩戒,的确只能说是“而已”。国民或是被魔物猎杀,或是在流亡路上饿死,甚至是在洛兰帝国的边哨被士兵驱逐、杀害。总而言之,这个被魔族完全占领、征服的小国,已经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这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所在意的,只有在夜幕下的花园,还有花园里,那微妙的气息。
魔族的几块领地全部都在浮土大陆的南端,最大的那一块属于魔王加奥里。魔王加奥里去年同来自冰之域的夫人和他们的女儿,拜访位于魔境边界的苏利亚伯爵,刚好碰上人类军队进犯魔界的这件破事。加奥里挥挥手,使用了几个低阶魔法便把这些蝼蚁给解决了,剩下的好处:领地、矿脉,全部都留给了苏利亚。而苏利亚则将那个小国的皇家花园,赠送给了魔王的女儿。
魔王的女儿很喜欢这件礼物。魔王见女儿挺中意这个花园,内心也感到愉悦。
魔王的女儿,魔族的公主,将这个花园起名为“白亚庭园”,并安置在最大魔物城市——魔王城的近郊,与城门隔岸相望,下了加奥之山,过了护城“河”就能看见。
“白亚庭园”以其种植的花——百合的稀少而闻名于魔界。
来自人类领域的、柔弱的花,就那么放置在山脚下的岩浆河边,是多么的违和。若不是公主的悉心照料,恐怕不出一个晚上,这个珍贵的礼物就要灰飞烟灭了。
若是来自人族领地的花,一般情况下,根本无法在严苛的环境下生长,也只有处在由公主所设结界的庇护之下方能存活。而公主则是将白亚庭园整个直接从边境搬到生存条件严苛的魔界,没有做一点保护措施。
虽然有点小迷糊的公主大人在回到家前完全没有意识到,魔界对庭园会有侵蚀,即使在仓促之下布好结界,庭园里盛开的百合花已悉数凋谢。所幸并没有触及到根基。
在公主的悉心照料下,1年时间过去了,即使魔界只有夜晚与红月之夜,白亚庭园的花也得以安然生长,肆意绽放,公主,便是花丛中开得最盛的那朵。
魔界已入夜。
虽然在“魔族夜幕”的庇护下,魔界一直都是夜晚,但还是有“夜晚”与“月夜”之分。58年前,蓝月变为了红月,魔族的编年历也翻过了“蓝月时代”,进入了“红月世纪”,“蓝月夜”自然也变为了“红月夜”。在月亮渐渐被血一般的红色侵蚀的时候,魔界的地盘,还有人类的疆域,甚至还有精灵的领土和其余大大小小的领地,都稍微变得不安分起来,特别是兽族,几只豺狼人甚至跑到领地边界,冲着魔族边防卫兵穷吼。
魔王似乎对红月非常忌讳。公主依然很清晰的记得,红月世纪的第一轮红月升起之后,父亲对自己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虽然都没往心里去,但父亲的变化,在她看来最明显的,就在于提早了门限的时间。这在公主看来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处于魔族领地的腹地,没有任何事物能直接威胁到她。在因果注定的世界里,“伤害到魔族王女”的“果”所需要的“因”,可没怎么容易生成。
时间回到红月第58年的那个红月之夜。
门禁时间3个刻时后,可爱的魔族公主决定再去一趟白亚庭园。公主知道,在红月升起之后出门是不被父亲所允许的,照料庭园那会也是缠着父亲叨叨念了好久才同意,可还是要驱动两个精英斯拉马斯石巨人负责守卫才允许出门,还附上了不允许离开加奥山山脚的要求。
只是去一趟“公主的后花园”,也要这么大费周章。
理由只有虚无缥缈的“危险”二字。
尽管是从身为魔王的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在公主看来,还是要多不现实有多不现实。魔族的小公主决定无视所谓的“危险”。是夜,魔王城城堡其中最为高耸的尖塔上,人类形态的小恶魔盯着被云雾笼罩的加奥山,玉足轻轻点在窗沿上,一双小巧的黑色翅膀在背后展开,几根黑色的羽毛飘落不见。小公主跳离了窗口,翅膀仅是稍稍张开,翅膀下的阴影将城堡石塔塔尖都隐没了。
公主沿着塔身向下飞行,然后贴着城墙向外飞去。城堡内有对飞行单位的攻击法阵。虽然对自己毫无作用,但还是担心其发动后会惊动父亲,所以小公主只能贴着结界表面飞行。
“尽管是自己亲手布置的结界,对付起来还是挺麻烦的啊“,小公主这样认为的。
冒着被父亲责骂、和被未知的“危险”所威胁的代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那股突然飘散出来的神秘气息,甜甜的,极具诱惑力。
一离开了魔王城城门,公主的黑色双翼便完全张开,小巧的身影如箭一般向红月飞去。只消一瞬,公主就离开了魔王城,来到了护城河的对岸。
魔族的王女没有立刻落地,而是慢慢地飘到白亚庭园上空。从地面上看,黑色的夜景,红色的弯月,衬托着娇小的身影、微颤的翅膀,若再加上一根细细的魅魔尾巴,就是活脱脱一只萌萌的小恶魔,而这只小恶魔坐在了一把狂野的紫色战镰上。
可这个身影毕竟不是小恶魔,她可是魔族的公主;她脚下的白亚庭园也不是一般魔族的领地,这可是公主的庭园,任何的侵入者都逃不脱公主的惩戒。
除了……
月光之下,泛着白光的白亚庭园,就像在沙漠中心的一片绿洲。红色的月光洒落大地,唯独透不过白亚庭园的结界,结界之下,庭园内的黑土地没有一株杂草,也没有别的植物;庭园的中间,百合花开得正盛,藏匿于花丛中的萤火虫泛着白光,随风而舞,但从天空上看,它们都围绕着花丛中心的入侵者。而这只入侵者看起来却是软软的、呆呆的,完全没有入侵者应该有的样子。宽松的绿色法师装罩在她的身上,而她却已经睡着了,瘫倒在庭园中心的空地上,鼻尖上还停着一只只应在“夜晚”才出现的蝴蝶,收拢了翅膀,对这来历不明的人类充满信任。公主知道,这个人类是在她当天离开庭园不久后出现的,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庭园中心,她的周围还有着某种阵法发动后遗留的魔力残渣,残破不堪的蓝色圆形阵法垫在女孩的身下,优美的魔法文字就像装饰品一样点缀在女孩的周围。那只蝴蝶从一开始就绕着她飞舞,现在累了便停在她身上休息。
女孩的身上不自觉地散发着魔法的力量,对生命具有亲和性。而庭园中的一切,也为她折服。
“这明明是我的庭园。”
看着在地上熟睡的女孩,公主吐出的语言仍是没有一丝感情。200岁的她,远没有父王、母后那样成熟,但能让她动情的事物,挺少。
“哼!”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心中的湖面已掀起涟漪。只有公主自己能知道,现在的她充满着醋意,而本人还没有意识到。
“想被她抱着、被摸头什么的……啊不是!她是我的抱枕!哼嗯!”
公主更没有意识到的是,她刚刚受到一股不小的魔力冲击。
饶是公主凭借着极高的精神力,硬接下这股冲击,思维也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一下。
而这一瞬间的动摇被忽略了。
魔族的公主特别喜欢萌萌的、软软的小东西,特别是这种小女孩。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抵抗,不管种族、性格。不管是精灵族,还是魔族,即使是眼前的人类,只要有机会,公主就想控制她,抱住或被抱住,单纯的肢体接触就能让她感到幸福。
就像吸猫一样,一有机会就紧紧抱住,猛地吸一口,久久不愿放开。
是吧,各位绅士都懂的。
谁能顶得住萌物的侵略?
“这谁顶得住啊!”
但这只萌物毕竟是入侵者,惩戒仍是要有的。那么,就让她失去自由吧。永远地囚禁在魔王城,作为自己的女仆或贴身魔法师,抑或是成为单纯的奴隶供自己取乐,慢慢调教,都可以。在魔界,没有任何人能阻挡自己的意志,父王也不行。
思考完毕,公主慢慢地落下来。
“这些就作为对你的惩戒吧。”
略微强硬的气流掠过吹弹可破的肌肤,熟睡的少女醒了过来,狐媚子般的眼睛微微撑开一条缝,嘴里喃喃道:“公主……大人……嗯…………”待到她完全睁开眼时,看到了悬在她面前的公主,妩媚的眼神凝视着她的脸庞。
在红月的见证下,被命运选中的两名少女,相遇了。
………
少女缓缓地伸出右手,想轻轻地捏下自己的脸颊;自己的左手也缓缓伸出,想紧紧抓住眼前的希望,与之十指相扣。她与她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求你再稍微近一点……
少女尽全力撑开了双眼。
从梦境中脱身的她,还保持着呆滞的眼神。
伸出的左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不听从自己的使唤,不愿收回,就这么保持着,尽管眼前空无一物,却还是想抓住什么,在一片虚无的空白中抓了一抓。
少女就这么躺着,一身素衣的她,重新闭上眼睛。
眼角的泪珠划出一道银线。
刚醒来的她发现自己似乎被囚禁了起来,纯净的白色充满了这个空间,脚下似乎是地面,却又不是。少女所处的位置,是囚笼,自我放逐的囚笼,没有任何的禁制。
而刚才从她眼前闪过的画面,让她脑袋一痛。
墨染的百合、血抹的战场,炭黑的灰烬,就连撕心裂肺的呐喊,都在刺激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明明,自己是在一旁看着,画中的人就像人偶那样,在不断变化的舞台上跟着剧本做动作。
明明,这不是自己的记忆,她就犹如新生的婴儿那样,从一开始就在这片纯白的空间里彷徨。
可是为什么,明明自己只是在一旁看着,却觉得这话剧的女主角与自己的样貌如此相像?
可是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的记忆,内心却好痛。
放在胸口的右手往外一翻,三束火苗在掌心的位置冒了出来,在手上转圈圈。
最亮的一束,红核蓝焰,交相辉映;
最弱的一束,紫烟朦胧,阴森鬼魅;
最小的一束,纯白如玉,晶莹如冰。
“她喜欢吃的柑橘,还是没能为她种下。”
少女闭上了眼睛。她懒得再去思考这句不自觉说出的话,所深藏的内涵。
三束火苗越转越快,渐渐向手心靠拢,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随着一片微弱的白光褪去,一小瓣柑橘就静静地浮在手掌中心,晶莹且丰满。
两根玉指轻轻捻起这瓣记忆里的柑橘,将它塞入小小的樱桃嘴中。少女就这么含着这一瓣美味的柑橘,迟迟不肯咬下去。
“好苦……”少女皱起了眉头,浅浅的“川”字点在了她的眉心处。
牙齿只是轻轻一碰,充盈的汁水就从果肉之间溅射出来。
这分明是上好的柑橘,为什么我的心里那么苦涩。
咽下包含回忆的柑橘,少女决定探索一下这个世界。不仅仅是这个纯白的囚笼,更有囚笼之外的世界,她也想知道。
魔力向眼珠子流去,她再度睁开 “真视之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人类领地内的森林,总是显得死气沉沉。迷雾森林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却也笼罩着一团死气,纵使是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也无法将这山上的森林净化,更别说那把位于视野中心的锈剑,就那么突兀地插在小小的鹰嘴岩上。
自红月世纪之后,已过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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