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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识

  • Yanks
  • 脸滚键盘asdf
  • 2019-08-01 01:59:52
无识

英格拉姆几乎没考虑过自己的死。

在她的认知中杂鱼们压根没那份本事,即便存在某些值得青眼以待的对手,亦迟早会被枪弹打得七零八落。

而她本人也确实命硬。

上上次体味到死亡危机的时候,人形还只是个挥舞拳脚及冷兵器的赚钱工具,或许是竞技场察觉到她的价值已经被榨取的七七八八,便安排了场胜算为零的战斗。

因为对手是装了义肢的人类。

只能挨打无法还手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肋在一拳拳重击下凹陷出不自然的形状。即便感觉不到疼痛,可骨骼断端穿透皮肉并倒插回胸腔的触感一点都不好受,仿佛像是从体内陡然产生不少异物,不满意黑黢黢的环境拼命挣扎破体而出。

相比之下头部的晕眩感算不得什么,哪怕视野已被仿生血液弄得彻底模糊。

颇为讽刺的是,人形的四肢仍旧完好无损,主办人员吃准了该死的机器人三定律,在尽可能保留着活动能力的情况下步步紧逼,击打不致命却又视觉效果良好的部位来博得更多打赏。

无穷尽的求生欲望依旧催促着人工生命体做着无谓挣扎,呕出的血液早就顺着面具边缘淌得滴滴答答,渐渐消耗的体力令闪避每一次重击都成为不可能之事,所存的气力只能勉强护住要害部位,任着它处承受毫无章法的胡乱捶打。

原本普普通通的笼子也露出狰狞獠牙,哪怕视觉受损,其上闪烁的电弧依然明明白白告诉她——这是新的陷阱。

现在究竟能做什么?

在失去意识边缘挣扎的家伙并不知道,尚算完好的听觉系统正告诉她,解说的声调应该是愈发兴高采烈,叫嚣着的台词也从“人和怪物的决斗”变成“人类必胜”。

“看啊!在人类的勇气和力量之下,那个东西连挥拳的胆量都没有!”

即便没有这句光鲜亮丽的漂亮话煽动,台下的声音也足够吵到掀翻屋顶。

觉得大喇叭很聒噪的参与者之一决定用行动反驳,她承认这场荒唐的比拼确实很公正,相对于对她及她同类有生杀大权的人类来说,人形从地位来讲确实是弱者。

弱者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她可不想被人当成彻头彻尾的废物。

视觉在连续击打下已完全消失,预订退场的家伙并不愿意想象此时此刻自己脑袋被锤得多烂,几乎宕机的核心似乎也完成不了如此高难度的任务。

她只是像之前多次做过的那样紧攥五指,并向后拉伸臂膀。

简单的攻击动作早就铭刻在本能之中,无需指引无需思考,储存在芯片深处的实战数据将会自动选择最正确也是最合适的时机,执行本该不属于民用型号的破坏命令。

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出后,她几乎能从噪音中分辨出肌肉所发出的哀鸣。

而这一击似乎打中了什么。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逐渐迟钝的神经回路于枪声响起时才完成反馈工作,人形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柄柄钻入肉中的铁锤击倒在地,黏糊糊湿答答的仿生血正不受控制地从每个开口向外逃逸。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居然接收到了熟悉的、来自他人的骨骼碎裂感。

结局就像老式漫画里讲的那样,警察总是迟于超级英雄一步,然而现实中并没有后者。

混混沌沌的记忆无法清晰告诉她事后处理如何,她仅知道清醒过来时便已被修复如初,警察说被那一拳迎面击中的人类正躺在ICU内昏迷不醒,并且看上去像是生来就没长鼻子。

当然面具依旧死死扣在犯人脸上,官方些的说辞是要重构下脸部结构,因为这具素体在被启动前,还未来得及美化五官。

当然这是假的,碎过几次的面具不仅让她对自己的长相有个大致印象,还多了条或许能用来威吓对手的长长伤疤——只要她咬牙切齿的狞笑,那玩意就会跟着一跳一跳。

当事人自知难逃一死,因为几天后她就得知对手伤到大脑,且抢救无效。

随之上线的好运大礼包完美遵循了等价交换原则。

那时的铁血工造还是个正规的大型军工企业,营业利好且和政府关系融洽,因此完全没人会想到,它们会如此突然的对人类拔刀相向。

具体原因英格拉姆并不知道,哪怕加入格里芬后亦是如此,虽然借着这场暴动逃过一劫,可这不代表她会对那群提倡去人类化的废铁有半点感激。

第二次性命之忧伴着莫名其妙的狂喜。

人形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何在查看到现任指挥官详细资料时,自己会如此开心。

她不认为仅凭短短七天能改变得了什么,或许名叫娜塔莉·马丁的人类确实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似乎也不会因此于记忆中占太多比重。

可当时求生欲的的确确是处于压倒性的劣势,哪怕英格拉姆完全没弄清胜者来由。

入职时她理所应当的隐瞒了之前经历,只说自己是名懂得简单格斗技巧的民用人形,之后也曾见过形形色色的同模产品,外貌相同性格相若,也不知她们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养出的古怪脾气,约是作为心智云图参考物的共通大脑模板,从一开始便有点问题。

虽然她不屑于以此作为挡箭牌,可这份既不光彩又足够致命的记忆,大概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在清醒过来后,她立马觉得比起被认出来丢了小命,还是自己想办法找个借口跑路来得安全。

然而直到执行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对那个人类时有多无力,不但无法将恶意诉诸于武力,而且不愿以过分激烈的言辞将其表达出来,以及匿名版上给出的刻意抬杠手段更是毫无意义,综合起来最终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甚至还要掩饰好事后的些微不适,虽然当事人不想承认起因叫做愧疚。

她唯一不加以否认的是,生平所感受到的头一份善意,是来自于很久之前碰到的某个人类女性,也就是她的现任指挥官。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即将造访的死亡,则是现在。

几小时之前英格拉姆觉得这次自己必死无疑,她一向最为看不惯的就是各色影视作品中,各种将死的人类非要留点遗憾。

她思来想去,认为现今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向指挥官坦白身份,并且还抱着丝不应存在的幻想——对方不会揪住过去做任何文章。

或许那不是幻想是事实,可她并不准备让其成真,因为这会让她显得不怎么像一个杞人忧天的傻子。

毕竟几个月过去,在她眼中,装了杂七杂八人工器官的娜塔莉·马丁,依然是之前那个每个细胞及零件内都装满着好脾气的正派人,而且在喝无论是速溶咖啡还是手磨咖啡时,都喜欢加点盐和肉桂粉以及过多的糖。

随性而为的人形从不觉得给予他人信任是件有必要的事,特别是关系到生死大事之上她更是坚信力量至上。

另外比起遗言都没说出来,或许最讨厌的还是坚持已久的想法被现实及双嘴皮子打的七零八落。

于是她选了个最妙的时机、最完美的说辞。

娜塔莉在敲脑袋说明她很烦,她在敲太阳穴说明她非常烦。

娜塔莉认为副官足够疯狂,不但有贼心而且有贼胆。

然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人类的斥责声并没有令她有种计划成功的**,仔细回想下当时情绪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委屈。

大抵是自作自受罢了。

帐外的枪声愈发稀稀拉拉,仍能行动的军方单位已所剩无几,事实上接下这份工作,英格拉姆就不认为能活着回去,代替她的会是名没有这次冲突记忆的崭新个体。

说实话这让她有些不开心,就像是玩电子游戏时手滑储存在了个错误的存档点,而团灭读取时发现只剩这条数据一般。

她一向不懂得分辨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代表着什么,在认知中,这些无关的东西仅是一条条妨碍她肆意而为的刑具。她只会用芯片模拟出各种各样应对的手段,然后从中选出一个会让情感中枢最为“愉悦”的。

这种好用的方法平生只有三次栽了跟头。

第一次是在意识到马丁警官是在认认真真帮她脱罪、而不是动动嘴皮子的时候。

对此她连敷衍的“谢谢”都不曾说过,因为当时她铁了心的认为这群披着蓝皮的人类都是永远迟来一步的蛀虫。

名为懊悔的绳索缠着她渡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第二次是察觉到那名警官居然能从烧至焦黑且布满弹孔的法庭中成功逃生,同时兜兜转转成为她的直属指挥官。

而她心心念念想着自己可能会因此小命不保,只好试图让对方产生厌恶从而脱身。

微妙的烦闷和躁动仿若火漆刺入皮肤,甚至连多次痛快淋漓的生死相搏都驱不走。

第三次即是不久前的文字游戏。

她头一次意识到念头通达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然而即便是下一刻头颅便被击穿,人形也不会反悔之前举动。

她将带着这份说不清道不白的镣铐入土。

她仿若回到了几年前被子弹扫到爬不起身的时候,那时她和现在一样,像个只会往外冒血的破麻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每一次挣扎都有弄不清来由的零件撒得到处都是,连翻个身让口鼻通畅些的力气都没有,任由着呼吸间夹带着的铁腥气鼓动起愈发亢奋的仅存神经。

不过这次好了不少,既没有胡乱加上的生体染料,又没有丢人到直接眼前一黑。

英格拉姆恍惚间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改头换面加入格里芬后她还是重抄旧业,离开那座城市前暴动的创伤还未愈合,警局、法庭还有住宅区仍是布满着硝烟味,虽然大部分人生活逐渐回归正轨,那间屋子明明没怎么受损,但灯再也没亮过。

她在门口枯坐了多久并不清楚,只知道过了几个日升日落,之前搜刮到的人类钱钞足够用很久,为了打发时间她还买了一堆即开即食的砂糖,和娜塔莉用来泡咖啡的是一个牌子。

起初,一勺勺舀到嘴里的东西确实散发着甜味,后来不知为何,剩下的只有股不怎么讨喜的特殊口感。

——甜的吃多了,原来是会苦的。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认为,作为赠品的胡萝卜太难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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