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多兰大道一直都很热闹,尽管它的规模不如王城都内主街。
起码表面上看来,无疑是热闹非凡的场面。而且,那还是从晨间的钟声响起不久之后,不可思议地持续到宵禁为止才消停下来的喧闹。
当然,所谓的热闹是有着良性与恶性这两种情况区分的。事实上,前后两者之间数年来的比例截至目前为三七。
由此可知,这里多兰大道是怎么个「热闹」程度。
在这里居住不过一年左右的亚鲁,对此大致上有所了解。但了解归了解,除此之外,他一概不予理会或深究。
身为一介外来者,他固然有着充分的自觉。倘若不懂得把握分寸的话,那么迎接自己的下场究竟会是如何,想必这一点没人比他更加清楚。
所以,眼下的他一心只盼着办完正事后,领了酬劳饱餐一顿,接着离开这是非之地,赶回家里睡大觉度过这一日。
然而,置身事外的亚鲁却遭遇到了出乎意料的阻碍。
准确地说,他在前往目的地的路途中,偶然撞见了本不该撞见的人和事。
不管在哪条大街,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散发着「人性美」的地方。而肆无忌禅盘踞在此地之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
一般情况下,亚鲁对这类存在毫无例外皆是持以敬而远之的态度,能不扯上关系就是万幸了。
但很不凑巧的是,亚鲁路过某处巷口的时候,目光不小心瞥到了那群人「干活」的现场。即便那只是无心一瞥,也足以引起非本意卷入其中,某位被害者的注目。这对于那些正享受嘴边肉、兽.性大发的狼友们来说,其「兴致」不可能不受之影响。
接下来的展开,想来多半不会是什么喜闻乐见的好事。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亚鲁虽面露慌色,但却表现得不慌不忙、十分机警地迈开步伐,迅速且果断逃离此处。
「救……救、救救我……!」
果不其然,前脚才刚迈出去一步,被害者凄厉、微弱的呐喊声传入耳畔。对此刻的亚鲁而言,那是无异于良知受到谴责的声音。
类似的情景,过去一年间他曾历经过不知几次,倒不如说这是暗巷每天必不可缺的戏码。长期浸染在如此环境下,人的内心因此而变得麻木不仁,亦是早晚的事。
他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他可以等那群人完事了后跑去安慰对方,并且向其解释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又或者是为了让内心好受点,替那人通报当地执勤巡逻的边属骑士团来处理这烂摊子。
但这又能如何?这就能解决根本问题吗?
亚鲁不觉得那道经由他人玷污留下、难以磨灭的内心伤口会被轻而易举地抹消掉。当然,不排除对方产生自欺欺人的念想。
听着不远处那人掺杂着似有似无的喘息、无助的求救声,亚鲁眼中的眸光逐转黯淡,怀揣着沉重的心情与脚步,独自静悄悄地拐出巷口,渐行渐远。
◆
◇
有的时候,亚鲁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到底是谁做错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哪里开始出错了?
他不想将问题原因归咎于世界之类的玩意儿,只是一直都搞不明白。有点迷惘,又有点彷徨。
「……亚鲁?」
忽听一声轻唤,亚鲁不禁抖擞精神,下意识地闻声望去。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是同事兼目前打工的酒馆老板亲女儿——莲理·高温,其高挑纤细的身姿。
但凡是光顾过这间「菲兹烟鬼居」酒馆的客人们,没有一个不晓得的大红人。同时,她也是不久前刚考获魔导学院入学资格,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一名高阶魔导师的妙龄少女。
撇开这些不谈,在亚鲁的印象中,这女孩对待他的态度可说是不冷不热,但平日为人确实不错,就是性子太过木讷寡言。
值得一提的是,酒馆大部分顾客好的就是这一口,所以生意兴隆是在所难免的了。
「爸喊你上楼找他,这里交给我就行。」
见亚鲁看向自己,莲理不知为何眉头一皱、用有些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下眼前之人,不过下一秒又收起目光,不由分说地对前者如是交代道。
亚鲁不敢不从,也没必要这么做。他稍微屈身向莲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从木椅上站起身来,挪步经过对方身旁,径自转身直接上了楼。
只不过,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踏阶而上的亚鲁忽觉背脊莫名一凉,竟有种被人窥视了似的微妙感。
强压下想要回头一探究竟的冲动,他走完阶梯,独自来到了相较一楼大厅静谧的空间。
摸索了下记忆中走过的路线,他有些恍惚地走过一间又一间二楼提供给少数顾客的客房,径直走至廊道尽头。
那里是有着红木雕花的门扉,上边悬挂着一个银框牌子——「菲兹·高温」。
与记忆中毫无偏差,明明已经过了一年,但位置还是在这里,不曾变动过。
再来,虽然是个没有多少用处的信息,但亚鲁明确记得对门那间是莲理专属房。
微微甩头将诸般杂想抛于脑后,他抬手在门面上轻轻地敲了敲,进而发出「叩叩叩」的阵响声。
「敲什么门?谁让你敲了?直接进来就行了。」
听罢,亚鲁十分紧张地依言伸手转动门把,紧跟着推门而入。
「赶紧进来把门关上然后坐下!别磨磨蹭蹭的。」
门内,是一个与一般客房规格相差无几,却摆满了复数个三层书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薄荷味般清新气息的空间。
亚鲁不经意一闻,不自觉联想到了不久前走过莲理身旁时,那股窜入鼻腔的香味,并确信了这一事实。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貌似懒得等亚鲁坐定,落座在靠窗位置的一张桌面满是堆积如山的纸堆的长桌后,一名乍看三四十岁有余、身形魁梧的中年大汉——菲兹,放松身躯倚着座椅,随意地将一个白色信封扔到了桌上。
见状,亚鲁上前拿起信封,稍看一眼便将之收进裤兜里。他不用打开也知道,给的数额不可能会出现差错。说得难听点,哪怕是错了也无妨,最多不过就是多活一天、少活一天的差异罢了。
菲兹看在眼里,神色复杂地瞧上亚鲁一眼,两手平放在桌面上,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到我们这里……有一个年头了吧?」
亚鲁闻言,先是面露不解之色,旋即又转变成了默然深思状。他虽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展开这个话题,但眼下不作应答、顺应对方的话题接话茬,乃是明智之举。
「你知道吗,你变了不少。」
菲丝喃喃自语地说着,亚鲁在一旁以听众的身份倾听不语。
「相比一年前那副鬼样子,现在的你明显顺眼得多。你不这么认为?」
亚鲁不知道,一年前的「亚鲁」早已被如今的自己淡忘,所以他从旁听起来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一样,并无实感。
「呵呵。」
菲丝微微颔首、挺腰摆正坐姿,十指交叉立于身前桌面,露出爽朗的笑容。
「好好干,保不定将来这店会是你的呢?毕竟我家那丫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其勉强让她来管理,放着你来更能令我感到安心。」
利索地说完这番话后,菲丝似觉哪里不对劲,瞟了一眼呆愣愣看着自己的亚鲁,幡然醒悟过来,怒目圆睁道:
「我警告你,我说的是收你做干儿子啊,你如果想打我家那丫头主意,也不问问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原本亚鲁的思路还没联系到这点上,结果一经菲丝提醒,再看对方那不逊色于砂锅般大的核拳,当即把头摇得跟个波浪似的,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呵呵……算你小子识相。」
菲丝一改阴沉怒色,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相对,仿佛亚鲁的反应令他很是满意一样。
「好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总感觉你要再不下去的话,楼下大厅估计就乱套了。」
对亚鲁下了逐客令后,菲兹二度投入到漫长枯燥的审批工作中。
虽然很让人怀疑对方究竟都在掏鼓些什么,但亚鲁可不想因为自己这莫名的好奇心侵犯他人隐私。
有句话俗语说得好,距离产生美。
尽管他从不介意一个人的美丑,不过没有任何人会抗拒美丽、养眼的事物。
◆
◇
每当辽阔无际的蓝天白云,转变成了无星无月的夜晚之时,亚鲁只身迎着夜幕来到了里多兰西街某处。
不同于地理位置良好,位于中央街的「菲兹烟鬼居」,亚鲁眼前的店铺明显冷清了许多。
这里的冷清,不仅仅指的是店内氛围,而是连店外的街道那不见半个人影,寂寥得渗人的街景也包含在内。
亚鲁左右张望了下,环顾四周一圈后,他才双手一抬、推开门扉的同时举步踏入店内。
「欢迎光——什么啊,原来是你这家伙。」
柜台那里无所事事坐着的某人一见有客人光顾,当即激动得挺直腰身、整个人抖擞地站了起来。可随着对方确认来人是亚鲁以后,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似的瘫坐回去。
亚鲁见状,面色略显僵硬地回以苦笑,旋即漫步行至柜台前,随意找了个空位落座。
事实上,由于店里常年无人问津的缘故,剩下来的几乎只有空位,部分椅面上还多了一层灰尘颗粒,也不知多少年没被人用臀部「温暖」过……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这间店铺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宗餐厅,名叫「正宗餐厅」。之所以会落得这副惨状,原因是出在店老板——乔汉身上,而非其厨艺不精的关系。
「一杯白开水和一碗清汤面,对吗?」
乔汉虽然嘴里直犯嘀咕,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亚鲁是他店里的常客,不如说是这一年来唯一一个愿意光顾这间破餐厅的人。所以,只要乔汉没患上老年痴呆症的话,理应忘不了前者那一年如一日的点单才对。
提及乔汉这个人物,仅从外表观之,生得那叫白净俊美,一本正经的模样颇有圣堂里进修的神职者圣洁、高贵的气息。奈何,这货实际上却是个典型「有空壳没内陷」的脸蛋天才——俗称小白脸。
据说,他脸上那一对碧绿色的双瞳让人看了不由为之痴迷、深陷其中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而这便是一切祸源,一度令这名男子因同时勾搭过多名门贵妇,导致其临门一脚差点魂归天国的始作俑者。
鉴于那件「意外」,乔汉被迫背负起了诸如「人渣」、「败类」的骂名,因此开始佩戴起了一副土里土气的老年人墨镜,以免他日再遭「无妄之灾」。虽然亚鲁偶尔还是能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人时下最热门的乔某风流事就是了。
「我说你啊,这同样的东西你都已经吃了快一年了,就不打算换一换口味吗?当然,你如果换了,麻烦的只会是我。」
接了点单后,乔汉自然得尽起老板兼接待员兼主厨的职责。某种程度上,这是个「狼」人。
亚鲁对此早已见惯不怪,反正急是急不来的,而且他本质上是个慢性子。既等得起,也有为此等待的价值。
「说起来,一年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厨房里忙碌的声音伴随着乔汉的自言自语传了出来。
「对了,不知道你有听说过这件事没有。陛下最近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择定下任王位继承人了。我跟你讲,这件事可大条了,消息一出直接闹得人心惶惶,整个人都没法安心下来了。而且,我还听说三公主因此从皇宫里逃了出来,到现在都了无音讯来着。」
闻言,亚鲁脸色一怔、瞳孔骤缩。比起前半段乔汉所谓的重磅消息,其后半段某些话语间透露出的无关信息,更令他在意一些。
「说起来,三公主可是陛下所有子嗣里面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吧?所以说,如果这会儿三公主要是闹失踪了的话,陛下很有可能将传位之事往后延期不是吗?难道这就是三公主乐见的?就为了不让两位兄长自相残杀之类的?哈哈,这怎么可能嘛!除非三公主是个傻子,一般人才不会这么干呢,简直是自讨苦吃。」
乔汉自顾自地在那里说着,亚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眉头紧锁、露出沉思状。
老实说,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莫名奇妙将「三公主」和上午「那件事」联系在一起。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本就与他无关,即便证实了又能如何?
他不可能有所作为,这世上的悲剧永远不嫌多。不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无时无刻都在上演。
过去的「亚鲁」用他的一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的亚鲁可不能步其后尘、重蹈覆辙。
「好了,赶紧吃完赶紧滚,我好早一些打烊。」
混乱的思绪被涌上心头的饥饿感强行扯断,接下来是充饥时间。
亚鲁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一眼门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再转而回看身前柜台上摆着的面与开水,果断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在选择生与死之前,优先填饱肚子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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