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战斗仅仅持续了数秒。
此刻，001仰躺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脸上带着刚才起就不曾改变的笑容。
“博士那家伙，还真是造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简直就跟死神一样……”
他的四肢已经被我摧毁，现在只剩下了躯干以及头部，四肢断面上不停闪烁着电火花。
看着这一幕，我默不作声。
“但有一点他还是说错了，”001的眸子注视着我，道，“你也和我们一样，就算看上去再怎么像人类，始终也只是冰冷的机器罢了……”
我们并没有人类的情感，所以也无法感受到濒死时的恐惧。
我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去将手伸进他的胸腔里，经过跳动的机械心脏，将烙印着编号的“病毒核心”抠了出来。
恶路程式不论身体的任何地方破损了，都能够进行自我修复，唯独核心被破坏的话，就会“死”。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字，我们只是机器，正常来说应该是被“破坏”更加恰当。
随着我将核心一把捏碎，001眼眸深处的光也一同黯淡下去。
我将腰带取下，与此同时，覆盖着身体各部分的装甲也迅速分解消失。
“博士……”想到这里，我扔掉了手中的驱动器，向博士所在的外面跑去。
我来到博士身边，经过电子眼扫描，发现他的脏器已经大面积受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十分抱歉，博士，”我开口道，“我无法拯救您。”
地面上的他笑着摇了摇头。
“有一件事我尚未明了，”我说，“刚才为什么您要挡在我面前呢？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才对。”
另外，从刚才看来，普通人类是没有办法承受穿上那套装甲所带来的负荷的，所以我得出结论：DRIVE系统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在完成之后，他一直没有对我提及呢？
博士先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吃力地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
我看见他取出了一块怀表，将其打开后缓缓递到了我面前。
“这是……”
里面是一张照片，除了博士本人以外，还有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容貌与我无异。
“他是我的儿子，名叫英树……”博士捂着伤口，看向我道。
看见那个男孩时，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现在……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博士艰难地笑道，眼中全是血丝，“零，为什么这一年间我始终不让你去到外面，因为……外面的世界早在一年前就已毁灭了……”
我默默听着博士的叙述。
原来事件的起因发生在一年前，与我相同的人工智能生命体——恶路程式在研究中发生失控，并产生大规模集体暴动，之后更是引发了人类史上空前的灾难——“全球冻结（Global Freeze）”，这场将全世界都卷入进去的事件无疑产生了严重的后果，世界人口骤减到了原来的四分之一。
“最早的时候……他们只是我们发现的一种网络上的新型电子病毒，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逐渐进化到拥有自我意识，并依附于我们制造的机器人上……”博士仰面道，“它们会根据自身的环境学习、进化。尽管我从那个时候就预感到……再不停止研究的话，早晚有一天……咳咳……然而……当时还是有几个人背着我们继续进行实验，就这样……我们终于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尝到苦果……”
“一年前的今天，正好是我儿子的生日……”博士的眼睛注视着我，道，“在‘全球冻结’到来的时候，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吞没在火海中，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时，博士悔恨地握起了拳。
我知道，这是由我们恶路程式拥有的特殊能力——产生令物体活动迟缓的‘重加速现象’引起的。在此现象影响下的人类，即使大脑还能正常思考，身体却不能活动自如。
“因为108台恶路程式共同引发的暴乱，如今的世界，机器早已经取代了人类的地位……”
我看见博士的眼中流下了泪水，原本奄奄一息的脸庞骤然间扭曲起来：“当时活下来的我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怒火，我心想着一定要将恶路程式们从这世界上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呼……呼……”
由于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博士的伤口又裂开了，他痛苦地喘着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带着濒死的英树来到了地下室里，并启动了作为108台恶路程式原型机的你……让你拷贝了英树的信息，之后花了九个月的时间研发出了能够与他们对抗的DRIVE系统……只要使用这个的话，就能够完全破坏掉病毒核心，它们就无法再生了……”
博士看着我，神色痛苦，却又带着笑容道：“真的很抱歉，零……你是在我极端负面的情绪下诞生的，本打算只是作为用来复仇的工具……”
我摇了摇头：“我不介意。”
博士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我无法理解的神情，只见他低下头去：“本应该是这样……然而，在三个月前，当DRIVE系统正式完成后，我却有了自私的想法……”
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与我死去的孩子——英树有着相同的脸……这一年里，有时我甚至觉得，你仿佛是神明赐给我的另一个孩子……”博士忽然呜咽起来，“我实在没有办法……让你替我去做危险的事……”
“我……无法理解，”我道，“博士，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博士将染血的手掌放到我肩上，虚弱地笑道：“从今往后，你要自己寻找答案，零……现在，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我不明白，”我说，“我只是机器，没有您的指示的话，我会无从行动……”
“那么……这是我最后的指令，”博士沉默片刻之后，道，“去了解人类的情感吧，然后……不要像机器一样活着……”
博士放在我肩上的手掌终于垂落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我明白，这就是人类的“死亡”，生命活动终止，一种不可逆现象。
在生命的最后，博士说希望我不要像机器一样活着，可是，不是机器的话，那“我”究竟又是什么？
我看着地面上博士的尸体，却感觉不到任何波动，因为我不具备人类的情感，无法悲伤，自然也无法流泪。
我带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步往外走。
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实验室之外的我看到了，地面上的世界并不像在以前资料上看到的那样。
天空是一片无尽的阴霾，荒芜的大地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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