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更替，崭新的朝阳如伸了个懒腰般一晃眼便摆脱了地平线，将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向大地。可惜这一如既往的光芒照耀到普雷克村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狼藉。
昨夜的黑翼恶魔袭击来得非常突然，在铁卫堡以北各个前哨营地游弋的巡逻队根本来不及支援，碧代亚守备军也未能及时反应。而光靠着卡瓦娜等十余人的帝国骑士和云漓一个在夜里视野同样受到限制的人类之身根本无法保护整个村落。
大片的房屋被摧毁，此时也有着很多村民看着化为废墟的家满脸愁容，不过幸运的是黑翼恶魔们并没有去袭击小教堂，所以昨晚没有人丧命。对于开拓村来说在一次魔族袭击中没有死人就已经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了，所以村民们虽然为损失而发愁，但并没有谁哭爹喊娘，只是纷纷沉默着从废墟里翻捡还能用的东西。
对于魔族袭击开拓村造成的损失，碧代亚市政官邸会有一定的补偿，不过当然不可能是全额，要是遇上个苛刻的市政官，大伙儿没被他刮一层皮下去都算好的了，还能想着从他那里拿钱？
开拓村的生活辛苦就辛苦在这里了，无论你多么勤劳地去工作，最后的成果也很可能在某一天清晨变成你眼前的一堆废墟。而你还不得不苦着脸去碧代亚向那些官老爷们苦苦哀求，为的并不是能稍微弥补一些损失，只是求一个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机会。或许这样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但这里每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种理由放弃过生活。
“漓哥……”
米兔的声音将正坐在瞭望台上望着东方日升的云漓拉回现实，他侧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瞭望台站在自己身边的兔耳少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米兔，你知道艾伯塔王国为什么要在碧代亚北边设置十数个开拓村吗？”
“啊？”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米兔还真一时被问到了，她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才试探似的回答道：“为了……粮食？”
“算是一方面，不过并不全是。”
云漓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的样子，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的确，供给碧代亚的粮食蔬菜甚至肉类与乳制品大多都是北边开拓村产出的，不过就碧代亚的人口数目而言，完全依靠从南方进口也能养活全城的人，只不过要多上不少运输损耗而已。
“那是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云漓顿了顿，眯起眼睛望向初升的朝阳，过了半晌才回答道：“他们……是前哨啊。”
“前哨？前哨不是军队……”
“没错，王国也可以在这里设置以正规军为主体的前哨。不过那又需要多维持数千人的常备军，他们的需要粮食与装备的补给、产生人员损失也需要巨额的抚恤金，这些都得王国来买单。可这些人……”
云漓转过头，看着普雷克村那些还在废墟中徘徊着的村民，沉默良久，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这些人只要把他们扔到这个地方任其自生自灭就行了，没有成本比这更低的前哨了。如果魔族发动大规模袭击，这些开拓村会第一个被踏平，而碧代亚也会在第一时间得知敌人的动向。”
或许是事实太过让人惊讶，米兔半晌没有说话，云漓也沉默了下来，瞭望台上的两人仿佛都在欣赏着晴朗天空中旭日初升的美景，但心里想的东西却和这没有半点关系。
说得难听点，开拓村就是碧代亚的肉盾，他们发出的警报是以血为代价的。但这些鲜血不需要高额的抚恤金，所以在王国高层眼里就显得相当便宜实惠了，是啊，几百几千条人命而已，廉价到他们根本不屑一顾。
反正王国内多的是活不下去的穷人，监狱里多得是迫切希望被流放的犯人，只要给他们一笔甚至比不上士兵月薪的定居费，他们就会一群群地跑到这个地方来，用血肉之躯构筑起人类在北方的第一道警戒线。
艾伯塔王国毕竟是站在对抗魔族的战争最前线的国家，军队的兵源是必须要保证的，而鼓励人们参军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赏，二是抚。
黑鸢骑士团是整个西大陆唯一允许平民晋升为骑士的世俗骑士团，艾伯塔王国军也有大量的军官将官由平民担任，只要有军功在身，一步登天在这个国家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实现的美梦，这是赏；战死士兵高额的抚恤金，军人家属得到保证的社会地位与生活补助，这是抚。
双管齐下，只要参军便是前途无虑后顾无忧，所以即便对手是凶残的魔族，艾伯塔人也从始终没有失去对战争的热情。
不过如此高的待遇，自然也就决定了在艾伯塔王国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极其宝贵的。如果在碧代亚北方设置一道军事警戒线，每年都会有上千人死于魔族袭击，而且一旦魔族大规模进攻，死伤也必然会激增到数以千计。这样的损失对王国来说同样是不可承受的，尤其是这些军人在战争中仅仅发挥出了一个发出警报的作用。
所以王国高层用开拓村这种形式构筑了警戒线。成本低廉，实际使用效果也非常不错，从大局上来看没有不这么做的道理，有舍才有得，舍弃一部分人是为了大多数人能更好的活下去，只有小孩子才会总想着每件事都能两全其美。
只是如果让人自己来选的话，恐怕谁也不会愿意当被舍弃的那一部分……
“漓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是选择让谁去死的区别而已。”
以四年来对云漓的了解，知道他这个时候又在想些什么的米兔柔声劝慰道。她知道这位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城门长官实际上是个相当善良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现实总是先把这种人刺得伤痕累累。
知道疼了，人就会懂得收起那份不必要的善心，不过也总是有执拗的人即便被刺得浑身是血，也从来不肯向现实低头，选择去改变自己。
“我知道。”
云漓叹了口气，离开了瞭望台边缘，低头转而看向普雷克村。这些事情他当然清楚，让军队来这里驻守同样会死人，没有道理谁就该来这种地方送死。
战争就是需要胜利，而胜利就是需要在减轻己方损失的同时造成敌人的损失，而战争中，明显士兵的生命远比这些村民的生命更有价值，选择让他们去死，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减轻损失的做法。
不过虽然明白这些道理，此时云漓脸上却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我就是觉得，为了守护什么东西而拿起武器的士兵反而把这些手无寸铁的人顶到最前线去，实在……有些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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