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自胸口流淌,不多时便覆盖地面,渐渐暗沉。方才失去性命的青年散发出刺鼻的腥味,直冲少女的脑髓,回放的记忆因而在某处被按下暂停。
子夜零时,万物于暗巷归寂,于街边招揽愿意买下这具身体的第一位客人,并没有想到会是个丝毫听不进人话的无赖。
不愿意支付金钱,却执意要继续,随后更不愿意放弃,索性拿出匕首胁迫。
肌肉贫乏,架势幼稚,决意不足,仅仅因为是比起自己要更为弱小的女性就泛起杀意。能看上眼的只有那把闪着清冷光芒的短刃,或许是花了相当的价钱来购置,然而将之握在手中的主人不过是对杀人毫无觉悟的渣滓。
虽然极力这么说服自己的举动绝无不正当之处,少女依旧无法从对自身行径的罪恶感中解脱。
——即使如此,即使是知晓杀人为何的自己,即使是轻而易举就能杀人的自己,难道就能因此心安理得地将凄厉呼救的青年在此杀死吗。
如果回答能的话,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
在做出决定的瞬间,驱使着行动的是什么呢。
那并非喜悦,并非愤怒,并非恐惧。
在男人对着自己胡乱地挥舞匕首时,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自己究竟想到了什么。
少女站在原地,闭上双眼试图想起。但无论她如何努力,仅仅数分前的前因后果都在触及时化为清晨对梦境的回忆,越是想要抓住,越是想要赋予形体,就越是无法记起分毫。
如果能够确信自己仅仅是因为愤怒而让刀尖捅入肋骨之间,那么现在一片模糊的感情就将更加鲜明,但少女的记忆却没有能够复苏。
如果能够说服自己实在是过于恐惧才不得不让对方横尸,那么此刻难以言喻的心境便可以就此释然,但少女的心中却什么都不存在。
我知道,这是自己杀人的报应。
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就要——
就要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咚。
巷口传来碰倒金属的沉重声响,独自苦恼的少女不得不立即抬头查看。
没有人影,脚步声慌乱地远去。
苦闷四溢的零点时分,闷热毫无消退之意。天气预报的高温预警已经持续了足足一周,下星期也一定还是照旧,突破四十度大关指日可待。
即使没有阳光也依然如同行走于炉心,粘稠的柏油几近融化。
街灯照耀,飞蛾萦绕,无名巷内空余一具仰面惨死的青年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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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19日,下川特区。
绝望的危机,动荡的社会,这些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较之去年,下川市的犯罪率骤然降低了足有一倍。即使旧车站的非法团体依旧在做着诸如违法药品与走私货物等等违法的勾当,即使由于放宽的相关条例而变得越发猖獗的街头赛车规模快要无法控制,相比简直是万事皆休的上一年,民众十分愿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最近的谈资还有新闻中被液化气罐爆炸所毁容的少女,或是早已不稀奇的,在老居民区居住着的佩戴两只木质假肢的少年,以及某位似乎总是与他形影不离却又好似并不存在的,漆黑的女人。
没错,这些在市民的眼中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实上,和电视与手机中的每日新闻相比搞不好还稍差了那么点鲜度。都市传说的年代已然悄悄谢幕,信息膨胀的结果,即是神秘感这一要素在人心中的消散。
即使根本不知晓真相,但只要手中的屏幕还留有电力,自己就可以在一瞬间变得无所不知。
安稳的现状,恢复的秩序,以及较之前稍有不同的,细微的变化。
今年也是仅仅呼吸就能点燃内脏的夏季。
但可喜可贺,诸位还是能一如既往地忽略一切,茫然地,盲信地,生存下去。
“老谢你要走了?哎这就走了吗?”
虽然不知能不能算作先前寻常市民的范畴,但此处的氛围也姑且称得上安稳。
疲倦而潮湿的夏夜,热度不减。
杂草丛生的铁轨,涂满各式涂鸦的绿皮金属盒。
在层层叠叠的车厢之中,如同野草般的人群在车窗内外交头接耳,谩骂,笑声,随后是几不可闻细语参杂其中。
一些初见者甚至会误以为这里正在举办什么活动,但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旧下川市火车南站,现在被人以“旧车站”熟知,作为特区建成后的第一座车站,在一年前正式废弃,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在那场骚乱后变得流离失所,被社会遗忘的边缘人士在此处聚集,做起只有在角落才能进行的勾当,也自然是没有办法的事。
“刚刚才十一点啊,你这就要走了?末班车是十二点吧?你懂的吧,咱们今天来这里就是要——嗯?对不对?嘿嘿嘿。”
浮夸而下流的笑声,不过自己则在这之上还有些自私。谢在承听到同伴的声音后,也不由得跟着窃笑起来。
“保健就保健,别不好意思说啊。你上次在老居民区那儿就扭扭捏捏的,最后不是什么都没钓到吗?”
“要你管,我今天便是豁出去了,你看好了啊。哥哥我可——”
“哎,得了吧,真不嫌丢人,都没眼看你现在这样子。啊,不打扰你,我先撤。”
和他的好友一样,谢在承是在大学中游手好闲的又一位废人,刚满十九岁,但生活方式和心态已经病态到接近腐烂。身形消瘦,面色蜡黄,终日在电脑前久坐,再不然就是和一众酒肉朋友变着花样鬼混。
但那又如何。
顺带一提,课业是个可爱的小王八蛋,反正期末稍微搞点儿小动作总能糊弄过去也没必要太上心。
“哎为什么?你不是来给我壮胆的吗?哎,哎别走啊。”置被浓妆艳抹的年轻女性包围的同伴不顾,谢在承朝他幸灾乐祸地耸耸肩,随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归途。
实际上,谢在承并不打算就这么回校区,早就熄灯闭门的宿舍要进去也相当麻烦这点姑且不提,自己是确实有地方要偷偷去一趟的。
从旧城区到新开发区的路上,最近多出了个有意思的地方。虽然自己也是道听途说,但今晚就是亲自前往确认的最佳时机,至于那个上都没上过女人的废物自然是要丢在一边的。
在他听到的说法中,那是个虽然衣着活像是乞丐,但是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没得挑剔的好货色。
“技术不错,服务全套,而且价格也相当低,简直像是那女人不懂行情就随意出卖自己的身体一样,手头紧不紧都可以去玩玩看,不亏你。”某个据说自己已经亲自尝试过的学长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那就去看看呗。
走下已经没什么乘客的巴士,自己已经走到了传闻中的那条小街。
不愧是旧城区,即使是新铺上的柏油也给人一股陈旧廉价的感觉。谢在承撇撇嘴,开始向四周寻找起那位据称与乞丐无异的站街女来。
平缓的坡道两旁几乎没有行人,比起行驶的车辆反倒是将此地当作停车场的车辆更多,四周的矮层居民楼也仅有零星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
寂静笼罩着旧居民区。
要是没有路灯估计就彻底黑成一团了吧。谢在承一边这么想,一边发现自己的寻找也因此变得有些困难。所幸大半年前几乎所有的乞丐全都往旧车站挤了,要是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乞丐的家伙,那大概就是了。
随后不久,谢在承便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但不巧的是,她看起来已经有客人了。
在不远处街角的某条小巷前,身着褴褛衣物的年轻女人正与一个和自己同龄的男**谈着什么,或许是在商议价格。处于一定距离外的谢在承没法看清女人的容貌,但即使如此,光是看着她在远处的站姿,谢在承就感觉到一股微妙的兴奋感。
“怎么说呢......感觉还真不像个普通的好货色。”发觉自己在原地愣住的姿态容易被注意到之后,他便急忙躲在了一辆车后继续观察。
从没观察过他人进行这档交易的谢在承渐渐萌生出一股歪曲的邪念。
似乎是达成了结果,女人引着男人进入了身后的小巷。
谢在承不由得驱动着身体继续跟了过去,没有理会光是行走就不停渗出的汗水。
就要在这里干上吗?还真是够随便的。即使嘴上这么说,但光是在公共场合进行这一点,就已经触动了谢在承的神经。
就算会被发现也好,大街上的活春宫可是一定得看上一次。
歪曲的微笑在脸上不自觉地浮现。
噗通。
巷内传来什么东西重重倒地的声音。
“你真以为我会付钱吗?”
“像你这样一推就倒的,我只要,嘿嘿嘿,亮出来这个家伙,你就一点儿都不敢动了对吧?现在给我乖乖把衣服全脱了吧,别多想,我真会动手的。”
看来今天的顾客不是个善主。
谢在承觉得自己应该识趣地离开,但越是这么想就越回不了头,反倒是渐渐朝着巷子内探出脑袋窥视。
男人的手中闪烁着银光,而女人应当是被推倒在地,本就褴褛的衣衫被扯得散乱,但却也让其中的内容物越发诱人起来。
谢在承屏住气,视野近乎收束到前方的一处。
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会怎样?
呼吸变得兴奋,大脑停止运作,倒错的欲望欲罢不能。
“你倒是给我脱啊!”男人怒吼着揪起女人的长发,另一只手中的匕首胡乱地朝着她挥舞起来。
谢在承这才辩认出那名倒地的少女究竟是谁。
头晕目眩。
但想要出声却已经迟了。
随后如他所料,面无表情的少女双唇轻启。
谢在承反射性地闭上双眼,同时捂住耳朵隔断了听觉,但图谋不轨的男人就没那么幸运。
再睁开眼时,男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将刀尖转换了方向,随后缓缓地朝着胸口送去。
“......咦?”
呼吸变得急促,大脑高速运转,却也没法想出任何手段。
“怎么,右手,右手怎么?”
自己根本不该来的。
自己应该早点跑的。
浑身如同筛糠般颤栗不已的谢在承甚至做不到逃跑,全身在一瞬间沾满汗水,双眼空落地对着巷内下一秒就将处刑完毕的杀人现场。
男人的呼救开始变得越发凄惨,但谢在承没有听进一个字。
这是对异教徒的处决。
久远的惨痛回忆在心中渐渐复苏。
神谕无可违逆,信徒伏首聆听。
噗通。
倒地的男人,胸口插着自己送入心脏的凶器。
快跑。
再不跑的话——
再不跑的话——
身体的颤抖越发强烈,打破了恐惧的囚笼。谢在承的腿脚此刻如同急加速的打滑车轮般不顾一切地运作起来,僵直的身躯不受控制,撞倒排列在墙角的金属管道,发出的声音令他彻底清醒起来。
压抑住随时都能脱口而出的惨叫,谢在承头也不回地开始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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