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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

箱子

秩序从混乱中产生了出来。——弥尔顿

一声爆炸,她倒在了一片水洼里,肩膀的撕裂般的剧痛撕扯着她的全身,她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她倒下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刚刚死掉的人,随后又一个冲锋中的女孩倒在她眼前,这个女孩一条腿被大口径子弹打断,抱着她虚无的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但是她听不见。她向前看,眼前仍然是那片密集的火网,子弹的速度在她模糊的眼中仿佛变慢了,弹头拖着轨迹如同针线一般,在人群之中穿梭,编织出一张血与骨的纺布。

濒临死亡的星黎,仍能记得她和她的伙伴第一次登上了她家对面的那个外框破旧,但是屏幕却完好的LED大屏幕——在他们刚刚登上了屏幕后,两个孩子目睹了一位妇女因为偷窃聚合酶矫正素,被巴巴尔帮会的人活活打死…或者说做掉。两个人趴在五光十色的大屏幕上面,从妇女在那条阴暗的胡同里被抓到行凶的人离去,他们在上面目睹了全程。

星黎只记得那天风很大,他们趴在上面并不是害怕他们看见的场景,而是因为怕被风吹下去……那年她12岁多,她身边有一个小跟班,那个人也就比她小了半年。

星黎对这种场面没有任何感觉,她现在是个孤儿,她的父亲死于一场决斗,父亲死后,她的母亲便一病不起,很快就离开了这暗不见光的人世。她身旁的人名字叫尹艾罗,他自称是从达罗斯社区里跑出来的,他的父母因为走私药物被逮捕,而他因为不愿进入收养所而跑出达罗斯社区,之后他饥饿无比的时候遇到了正在捡破烂的星黎,于是便和她相依为命。

这里是弥川道街区,一个紧紧挨着新达罗斯的一大片贫民窟,新达罗斯位于原乌兹别克斯坦的一个占地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巨型都市,弥川道是一条通往中国的贸易绿色通道。灾变发生后,难民开始涌入这座先进的城市,但是新达罗斯市的管理者并没有接纳难民,而是沿着弥川道修建了很多安置点,来把难民隔离出去。随着涌入的难民越来越多,新达罗斯也无力去安置更多的难民,于是便由难民们自生自灭。于是整个安置点变成了一个贫民窟,贫民窟沿着弥川道两侧扩散,变成了今天的占地将近900平方公里的弥川道街区。

“星黎,你还要呆多长时间,风越来越大,要下雨了啊。”她的小伙伴不耐烦了,他套着一个带兜帽的披风,头上的兜帽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仿佛在发泄不满。

“艾罗,你没注意吗,那些人在打死那个女人之后搜了半天她的尸体,肯定是有值钱的东西啊。”星黎狡黠一笑。

“但是她手里的那瓶聚合酶矫正素被拿走了啊。”那个小男孩语气中的疑问却带着一丝期待,尹艾罗跟着星黎很长时间,星黎总是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星黎转过头去,拍了拍尹艾罗的肩膀,“看见那边的那个水塔了没,我要你爬上去,帮我看一下他们是不是往电塔的方向走了,如果是,就给我发个信号,然后到咱们脚底下这个胡同来找我。”星黎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然后给了艾罗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现在必须去。

尹艾罗翻了个白眼,“好,我去,我去。”。他慵懒地爬了起来,沿着大屏幕检修的通道,跳到一个铁皮屋的屋顶。尹艾罗瘦小的身材在七扭八歪的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大风在他的耳边呼呼作响,吹得他直着的身体越来越往下弓下去,直到他跪在房顶上,一点一点地用膝盖接近那座掉了漆的、冒着白气的水塔。

星黎从屏幕上下来后,躲在转角处,目送着那三个巴巴尔帮会的打手走出胡同转过街角。她回头扫了一遍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而且并没发现胡同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她蹑手蹑脚地钻进那条一点灯光都没有的胡同,遁入了那深邃的黑暗之中,又如一条蛇一般游到了尸体旁边。这时候,她的手表传来了消息:“可以行动”。

一阵阴风吹过,空气中的铁锈和工业气体的味道开始出现了土腥的气味,顺便还传来了她眼前的血腥味。她把尸体翻了过来,这个妇女大概还不到三十岁,蓬乱的尘土下还隐藏着一个可人的面孔,只不过圆睁着的眼睛把这幅面孔变得狰狞可怕,她薄薄的嘴唇还涓涓地淌着鲜血。“这个眼睛还挺像我妈妈的。”星黎端详了这幅面孔,然后把她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整张脸一下变得安详了。

随后星黎便在她的挎包里掏出一小块折叠袋,这块折叠袋折叠起来非常小,如果一展开会变得非常大。她先将这个折叠袋熟练地展开,然后把这具尸体滚到袋子上。袋子可能也想不到,平时用来捡破烂的容器的它竟成为了裹尸布。

尹艾罗这时候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然后说:“咱们……要快点,已经开始……下雨了。”

“那还不赶紧来帮我!”尹艾罗龇牙咧嘴地叹了口气,随后只得帮着星黎拖着那个黑袋子,装着尸体的黑袋子。这时远处便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雷声。

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两个人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霓虹灯,拖了一个又一个胡同。此时乌云越来越浓,白昼变得如黑夜一般,闪电一个比一个接近了,这些一个接一个的闪电曝光着在黑暗中的一副奇景——两个孩子拖着一个装着尸体的黑口袋。

雨下得更大了,破落的铁皮屋群淹没在提前变黑的天色,街上点起的霓虹灯并没有为这浓重的黑暗添加多少光芒,反而显得这黑暗更加深邃。

雨点噼啪打在水泥路上,这些雨点打在这个黑色的袋子上声音更加刺耳,星黎和尹艾罗在一个棚下停下了,两个人气喘吁吁,毫无顾忌地坐在了袋子上,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水到底大多数是雨水还是汗水了。

“见了鬼了,三四点钟的天和七八点钟一样。”尹艾罗抱怨道。“行了,别歇着了,干活。”星黎如同液压活塞一样起身,不由分说地把尹艾罗从黑袋子上推到满是雨水的地面,然后把袋子打开,露出整具尸体。“哎……咱们……才歇了……多长时间?你这人……”尹艾罗意见很大,言辞中充满了抗议的味道。星黎没搭理他,她开始摸着那具尸体外衣的每一个部位,搜寻着她的宝物。“真是的,天天帮你干活就混口饭吃不给钱还这么压榨我的劳动力,依我看你就和墙里的那点…”星黎突然抽出一把刀,指着尹艾罗的鼻尖威胁道:“你再废话一句,我就捅死你。”

尹艾罗还没爬起来,就被这一举动吓得跪在了地上,并且一下后仰了二十度,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刀尖上一滴雨水正好滴到了他的裤裆上。

星黎利落地把刀扔到了左手,然后把右手伸到了尸体的脖子后面,她摸到了人造人特有的一个特征,脊椎注入孔。她毫不犹豫地举起起刀子,使劲刺向了尸体的腿部,只听“咔”一声,刀子好像碰到了血肉之下坚硬的东西,然后,星黎看向还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尹艾罗,露出了笑容。

“你…你怎么知道‘箱子’在这?”“箱子”是一种义肢,可以在中间储藏一些小东西,是一种隐藏的储藏装置,只有个别几个走私者会用这种东西,这种装置鲜有人知,巴巴尔帮会更是不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而星黎不仅知道箱子这种东西,还知道定做这种义肢的生物机械师是谁。因为这个人是她父亲生前的挚友。

尹艾罗的眼神从惊恐变成了惊奇又变成了崇拜,一个“箱子”的收获意味着他们三个月都可以不用愁饿肚子。“因为我刚才被这东西硌到了屁股啊。”星黎嘴角上扬,她用刀子剖开腿上的血肉,露出一根根钛合金做成的骨骼,又熟练地把骨骼一根根地拆解,如同她撬开门锁那样熟练。

“艾德里叔叔做的东西很精巧,缺点就是——”星黎一用力,一把掏出了铁骨中精巧的小匣子“——再装回去太难了!”尹艾罗两眼放光,这时候两人头顶一声惊雷,照亮了那个小匣子,也照亮了那具尸体苍白而安详的脸。 星黎小心地准备打开匣子,尹艾罗下意识地靠近保护那个匣子不让雨水淋到,打开之后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里面装满了聚合酶矫正素,还有几盒是稀有的缓释型。两个人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欣喜到狰狞的表情。

隆隆的闪电还在轰响,而雨点声中竟传来了几声抽泣,这声抽泣打断了两个人的喜悦,二人心里一揪,同时转过了头。 两个人看过去,三个人影正在变得越来越大,慢慢把后面的霓虹灯光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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