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真与人偶
为我所视而不见的这个世界
不如什么时候干脆横下心来剪个短发好了，有时候会这么想。
也不是讨厌自己的一头长发，只是偶尔会觉得碍事，打理起来很麻烦，分叉只是小事，打结就麻烦了，睡觉翻身会压到，早上被衣服的拉链夹到，夏天的后颈上全是汗……要说的话还是喜欢，毕竟很漂亮，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漂亮。
“铃兰小妹妹？”空真小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已经盯着自己的头发看了三分钟了。”
“咦，是。”我放下缠在手指上的头发，坐正。
据说在这条巷子里偶尔能看到一些奇景，狐狸、白猫、或是在空中游曳的鲸鱼，烟雾缭绕的像是仙境般的仙境（Wanderland），不过我一次都没有见过，稍微有点羡慕。
空真小姐的茶餐厅“IslandofAeaea”，简称艾尤岛，就是坐落在这条小巷深处的。不具备地利优势，而是凭着物美价廉的服务……不，说实话这个价格一点也不亲民。
“铃兰小妹妹？”
“咦，是，请带我去看一下受害人吧。”
“请跟我来。”
空真小姐掐灭了手中的电子烟，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和难闻的普通的烟味不一样，不觉得讨厌。
即便如此这也同样是有害物质……这种话没有说出口。
空真小姐推开了里侧储物间的门，没有窗户但是有一个通风口，阴暗而干燥的氛围很适合物品的保存，但是说实话没什么安心感。
打开灯，少女的身躯横卧在墙角，身着带着污渍的女仆装，身首分离。
乍一听好像是恐怖片般的画面，不过并不是什么血腥的场面，实际上那只是个模仿人类的人偶，也就是式神一类的东西。
倘若动起来的话，就是能说话会思考除了长着白色猫咪的耳朵之外和人类别无二致的东西，任谁都会把她当作人类，所以不存在恐怖谷效应。
那么反过来说，现在的她，若是忽略皮肤以下的机械结构，就像是尸体一样……动起来会觉得可爱，不会动的话反而比较恐怖，人类的感受性真是奇妙。
“能修好吗？”空真小姐问我。
结构非常原始，原始而且简单，甚至在某些地方还是用齿轮传动的，说的直白一些就像是学生作品。一不小心就会损坏，不过相对的，为了保护脆弱的内部，表皮以下的外部非常坚固，也就是说很经打。
“不用担心。”所以我这么回答了。
如是，这是打工，接受和怪异相关的委托然后解决事件，既可以锻炼自己又可以挣零用钱，还能解决别人的烦恼，是一举多得的好差事对吧。
修理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储存记忆的头部并没有什么损伤，只要充上两个小时的电就能运作如初了，运作……总觉得这种说法不太礼貌，箴言，也就是这具人偶的名字，就我所知是复制了某人的人格，换而言之不是单纯的机械而是拥有自我与个性的拟似生命……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创造生命然后将之作为工具的行为。
“完成了吗？”
“嗯，充上电就可以动了。”
充电式的魔术人偶……真是诡异。
“太好了，我正因为人手不足而苦恼不已呢。”空真小姐面带喜色。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实际上我在修理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微妙的违和感，例如从高处落下才会造成的损伤，例如头部基本完好，颈部及以下却遭到了颇为严重的损毁，如果箴言是人类的话那么我在意的就是死因，坠落致死还是斩首致死。
顺便说一下，这个人偶怎么看都不像搭载了战斗的机能，因为战斗而损毁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种事等她醒过来自己说就行了，但是怎么说呢，就像是猜谜游戏，一边急于想要知道答案一边又对旁人说“不要告诉我”，人心莫非原本就具备着解离性，简直像是二重身（Doppelganger）一样。
“可以啊，想知道什么？”
现在是休业时间，也就是说对于空真小姐而言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所以我们就地攀谈了起来，尽管周围的环境多少有些无趣。
“首先是时间，她是什么时候坏掉的？”
“大概是月半的时候，原本是一个人出去采购食材的，但是迟迟没有回来，后来是孩子们把她从外面找回来的，那时候就已经坏掉了，该说是运气好吗，并没有其他的目击者。”
原来如此，一周之前吗。
“孩子们是？”
“不是我的孩子，是朋友家的，出于某些原因寄放在我的店里，读高中的哥哥和初中的妹妹。”空真小姐用食指戳着下巴，似乎是思考的动作。
原来如此，几乎和我是同龄。
把情报记录在脑海里，然后是下一个。
“箴言她……是怎么样的呢，譬如，能够模仿人类到何种地步？”
“啊，那孩子可能干了，店里的大小事都能负责，送餐也好打扫也好采购也好，什么都能做。”几乎是炫耀自家小孩一般的语气。
“那么下厨也是吗？”
“不行，因为这孩子尝不出味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不能吃东西，当然，不能吃东西这件事我在修理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尽管有人类一般的口腔和发声器官却没有食道，试图吞咽的话食物会把里面弄得一团糟，并不是所有机器人就能像小哆啦一样的。
“那么个性呢，她具有怎样的个性？”
“该是说有些迟钝呢还是怎样，总之是个言听计从的乖孩子。”
“走路会摔倒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出于身上的摔伤，兴许是由于迟钝引发的意外，我是这么想的。
“不会的，直截了当地说，这孩子不会犯人类犯的错误。”
因为是机械吗，那么就要重新思考了。
但是无论如何箴言在某处摔倒然后坠落了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不过究竟是哪里……
“在这里逆转一下如何？”空真小姐抬头看向了天花板，“重点不是高处而是坠落。”
就像是法庭上的蓝色刺猬头那样？
“那就只有窨井盖了。”
实际上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周前也确实也下过雨，箴言的衣服上也有下水道的污渍，但是她并不会犯人类犯的错误，也就是说不是意外而是谋杀……之类的？
但若不是无差别的激情犯罪，谁会对这样的人偶下手。
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有人把她推了下去也不可能会变成这样，那个坚若磐石的脖子怎么可能摔得坏啊。
“从外面带回来的时候……是完好的吗？”
我也许注意到了什么惊人的事实。
“铃兰小妹妹喜欢推理小说吗？”空真小姐莞尔一笑，展露出了与周围环境完全不符的优雅。
“嗯。”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暂且如此回答了。
“如果得知被残忍杀害的被害人是个恶人，会觉得大快人心吗？”
例如金田一少年系列吗，大多数事件都是因复仇而起的惨剧，尽管被害人几乎都是恶人，但凶手也鲜有值得原谅的，虽然那是漫画。
“说不上大快人心，但是多少……”但是多少会有些愉快吧，恶人被惩治的**。
“那么会觉得凶手是正确的吗？”
“当然不会。”
啊，一方面沉浸在找出犯人的正义感中，一方面又觉得死者死有余辜，又是所谓人类思维的解离性吗，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孩子不是人类，所以不具备这样的思维模式。”
这个我也知道了，所以说不可能像人类一样失足落入下水道。
“但是这孩子也同样具备有个性，有着自己的主张和爱憎。”
确实如此，箴言小姐并不是纯粹的机械而是有个性的知性体来着，不会犯人类的错误不意味着没有感情。
“出去说吧，”空真小姐拉开了入口的门，“要喝杯茶吗？”
“咖啡。”我跟了上去。
回到柜台前，坐正。
“箴言是我的旧友在三年前制作的，除了作为工具人也具有美少女的性质，目的嘛，多少也能理解对吧？”空真小姐把煮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
也就是和画出理想的纸片人老婆一个道理对吧。
“本来她的性质只有‘无’，循规蹈矩言听计从，拥有一般人所具备的价值观却不具备爱好偏高一类的东西，也就是寻常的人偶。”
“本来？”
“嗯，只是本来。在小辉他们来了这里之后改变了。”
小辉是吗，这可真是奇缘，那么这个昵称暂且记下了。
说起来这确实是那个文艺（愚蠢）少年（野兽）能干得出的事呢。
“顺便说一下，那天那孩子买回来的东西里有我爱吃的糖果。”
例如，过于平稳而近乎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
例如，被告知了甘甜是如何的滋味。
例如，在买完东西回来的路上，拥有个性的人偶突发奇想，打开了装满糖果的罐子，有着斑驳色彩的水果味硬糖的罐子，她（它）并不知晓痛，也不知晓甜，所以它（她）试图理解，将糖果放入口中，舔舐，然后吞咽，跳过了咀嚼的步骤，不是人类会犯的错误，而是只有非人的人偶才会搞错的事实。硬质的糖果像石子般阻止了齿轮的转动，行动停止，无法支撑站立的身体坠入了一旁的窨井之中，运气很差。之后就是都知道的，被少年少女捡回来，拆卸下头部，用粗暴的方法试图修理，结果变成了身首分离，颈部被毁的惨状。
多半，这就是事情的全貌了。
人偶的双眼是用泛着彩色光芒的玻璃珠做的，和一般所说的小孔成像也许不一样……一样吗，还是不一样？我也搞不明白。
多半在她眼里的世界本来就和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吧，看得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却也看不到我们看得到的东西。
譬如说，人类为了活着而吃饭，为了愉悦而吃点心，所以甜点就像是阳光、自由以及花的芬芳，不具备构成生命存续的必要性，但是却能成为精神上的养料。
那么倘若人偶的心一开始就是残缺的，那么自然也就不具备什么解离性，过于一心一意心无旁骛，才会犯下人类绝不会犯的过错。
“空真小姐，既然知道原委的话一开始就告诉我啊。”
“抱歉抱歉，因为铃兰小妹妹认真思考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就看入迷了。”
“那么酬劳我就收下了。”我把空真小姐递来的钞票收进钱包，起身向门口走去，手碰到挂着铃铛的门把手时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还有，咖啡很美味，所以没有必要再用那个烟了。”
狐狸用来隐身的树叶之于没有魔力抗性的人类来说就像是猫薄荷之于猫，或是糖果之于少年少女。
“毕竟对身体不好。”
如果是烟杆就好了，总觉得用烟杆的女性非常有魅力，啊，我喜欢壹原侑子。
“抱歉呢，这也是恶习难改呢。”
拉开门走入铺满青石砖的巷道，据说偶尔在这里能看到一些奇景，我……一点也不羡慕。
但是在人偶的少女眼里看来，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总觉得有点好奇。
干脆什么时候横下心来去剪个短发好了，有时候会这么想，不过还是算了吧。
2013.4.16星期二18:15茶餐厅“IslandofAea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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