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只会拿出一个交换『我的女儿』,阿斯嘉特家的人跟我没有关系。」
珂琳蒽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只是大坝上方凛冽的气流的原因,她的这句话有些刺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珂琳蒽旁边的罗伊德眉头有些紧凑,就像是压住心里某些情绪一样,刻意把自己的声调压了下来。
「你是听不懂吗?阿斯嘉特家的儿子跟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任何理由拿我手中的任何东西去救阿斯嘉特家的人。」
珂琳蒽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只是斜眼瞥了一下旁边的罗伊德。
「丘比特宝石原本有一颗就是属于阿斯嘉特家的。」
「但是现在它是柯莉缇娅家的东西。」
「那是你们从我家里抢走的!」
「争夺战上获胜的人就能拿走它们这不也是其中的一个规则吗?」
「既然这样你也不能私自把争夺战的胜利品擅自用来交换人质,就算要交换也是需要在两家人同意的基础上才能被允许的!」
「我没有必要征得败家犬同意的必要。」
「混蛋……」
「丘比特宝石现在是柯莉缇娅家的东西,我要怎么打算使用它们或者交换什么都是柯莉缇娅家的自由与你们无关,要怪只能怪你在争夺战上输给了我。」
珂琳蒽和罗伊德的争吵没有一点起伏,语气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都不能算吵架。就像是两个人故意把自己的情绪冰封起来,不想透露给对方一样。
这一切,他们之间的一个红发少年全看在眼里。
纳戈尔手里拿着装着丘比特宝石的提箱,平静着看着大坝边上的伊芙。和伊芙同样的深红色的瞳孔和发色,是继承了柯莉缇娅家血脉的证明。
从伊芙出生以来,纳戈尔一直都不愿做出过多的表情,特别是面对伊芙的时候,甚至都从未直视过她的双眼。
这一点伊芙自己也很清楚,只是她一直都选择了无视,伊芙相信着或者说是期待着,纳戈尔能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自己的罪孽。
但是这个时候伊芙注意到了,纳戈尔的眼神里,比起以往都更加深层的后悔和失落、还有无法估量的自责。
为什么呢……
伊芙那个时候还不明白。
自己被当成工具一样被养大这件事,伊芙从未介意过,但是纳戈尔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呢?伊芙在未来的某一天,后悔知道了这件事。
「啊啦啊啦,怪我忘了说,这个可不是你们能选择的呢,丘比特宝石两个我都要收下,不管你们是交换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
雷欧双手摊开,戏谑地笑着。
「而且,我大概猜到了您会这么说,所以如果你只交换这个小妹妹的话,站在木板上的小弟弟就会『嗖』地一下落到坝底摔成肉酱哦。」
「与我无……」
「够了!珂琳蒽!你是打算就这样让我家失去继承人然后无法参加下次的争夺战吗。」
「如果可以的话。」
燃烧般的瞳孔映出了罗伊德有些变形的表情,就算是伊芙和索尔,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父母这种样子。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罗伊德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呢?」
明明是如同燃烧着的火焰一样的曈色,却看起来如此冰冷。
「只是两块石头而已,并不及我女儿的性命,你要就拿去吧。虽然看起来你并不是因为丘比特宝石的价值才想要它们的,你的企图我不问,对于我来说这不过是两颗随时都可以再做出来的石头而已,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就可以了。纳戈尔。」
「是,母亲。」
纳戈尔听从珂琳蒽的话拿着提箱往雷欧那个方向走过去,在伊芙和索尔的注视下慢慢走过他们的旁边。
「珂琳蒽你……」
「怎么了?你可以像争夺战上一样向我出手抢下来,或者凭你的实力去救下你的儿子。」
「……」
罗伊德咬紧了牙,拳头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但是他却没办法迈出一步。
「看来你也不傻,你还是知道无论是对我或者那个男人出手,你的儿子就会在你做到什么之前被杀掉。」
珂琳蒽和罗伊德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男人的实力,虽说并不见得会输给他,但是抢在他们救下伊芙和索尔之前那个男人就可以让他们俩人头落地。
雷欧咧嘴的笑容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而且没办法让珂琳蒽和罗伊德出手的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没有办法想象出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来。这个男人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他只是随性地在玩耍一样,只要他愿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很好,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雷欧瞥了一眼箱子里面,立刻就把它关上了。随风摇摆的黑发下,依旧是不变的微笑。
「但是怎么办呢?真的是只要这个女孩子吗?虽然我也很推荐你这么做,但是这孩子一走掉,那边的那个男孩子就会掉下去哦。」
「无所谓。」
「这样,那去吧小姑娘。」
伊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然后转过头看着珂琳蒽,满脸尽是惊恐。
「妈妈!」
「过来。」
「可是……」
「叫你过来。」
珂琳蒽音调异常的平静,但是这平静的声音就像是一条锁链,套在了伊芙的脖子上。
「可是……」
伊芙抿了抿嘴,然后转身面向外面把手伸了出去。
「索尔,先过来!把手给我,在你过来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你……」
索尔内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呀!」
「父亲……」
索尔扭头看向了罗伊德那边,但是父亲却站在原地咬着牙。
索尔明白父亲是一个非常看重荣誉的人,事实上索尔在罗伊德潜移默化之下也把学习剑术、复兴家族看成自己的荣誉,有着自己小小的骄傲。所以他并不是不明白此时父亲心里是怎样的五谷杂陈。
痛恨自己在十数年前争夺战上输掉一切的无力。
痛恨自己没办法反抗珂琳蒽的无力。
痛恨自己无法拿出办法拯救自己儿子的无力。
痛恨自己现在因为这样的耻辱甚至不敢往前迈出一步走到自己孩子旁边的无力。
(这里还是就当成父亲没能救下我比较好吧。父亲什么都没做,因为他做不到。)
没办法向柯莉缇娅家的人求情,也没办法对柯莉缇娅家的人出手。
高傲和自尊。
争夺战带来的扭曲的情感观,以及没有任何理由的仇视。父亲也好,自己也好,柯莉缇娅家的人也都很累了吧。
(说不定持续了几百年的争夺战,到我这里就能结束了呢,想想也挺不赖的。)
索尔看了看向自己伸出手的伊芙,噗地一下,嘴角有些扬起。
(这家伙,我之前明明都打算不管她自己逃命的,这次居然还想来救我。珂琳蒽的样子,明显是因为这家伙而生气啊,为了阿斯嘉特家的人忤逆自己什么的。)
「你啊,烂好人也差不多一点了,迟早会吃亏的。」
索尔说着,『啪』的一声,打开了伊芙向自己伸出的右手。
「拜拜。」
他保持着笑容,往后一个退步。
(如果……您能多为我说一句话,那该多好啊……)
强烈的坠落感,伴随着紊乱的气流,狂乱的发丝疯狂地拍打着索尔的脸,想要看到的人、想要看到的脸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索尔想要闭上眼睛。
但是……
「!」
一个影子却越来越大。
(那是……)
沿着大坝的墙壁疾驰而下,在墙壁上奔跑着。
「开玩笑的吧!」
一团火红色在墙上飞驰,用超越下落的速度迅速往索尔这里靠近着。
索尔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做,更何况是……
「你!」
「?」
「到!」
对方好像在喊些什么。
「底!」
一边喊着一边往这里逼近,但是索尔自己却不能做什么。
「在想些什么啊!」
眨眼间那个团火红已经冲到了索尔的身边,和索尔四目相对,但是这视线交叉的时间不过刹那间而已。
索尔完全不能在大脑里理清思路,然后就被两只纤细的臂膀抱住了。
伊芙的体温,就像是火焰一样裹住了索尔的全身,或许是这份热量,索尔的心跳开始加快。
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下落。
伊芙的手顺着索尔的背部往下,伸到了索尔的腰间,之后她迅速拔出索尔腰间的细剑,用力往旁边的大坝上刺进去。
「嗞嗞————」
刺耳的摩擦声加上喷射的火花在尾矿库的大坝壁上划出一道细线,仅仅几秒钟就拉出上百米。
「当!」
金属断裂的声音。
虽然没能阻止下落,但是伊芙两人的掉落速度已经降低了很多。伊芙立刻扔掉断剑的剑柄,然后双脚踏在墙壁上,用力一蹬,伊芙和索尔立刻就远离了大坝的墙壁。
尾矿库的底部是一片森林,伊芙和索尔被锐利的树枝一次次的划破皮肤,最后落在堆满枯叶的地面上。
「好痛……」
索尔试图站起来,但是发现两腿已经弯向了不可能的方向。而那个深红色头发的女孩正趴在他的身上。
「好痛啊,赶快下去啊……我快不行了,呼吸有点……」
「我也动不了啊,肩膀落地的时候撞到了,估计脱臼了吧。好痛……右手刚才那样握着剑,现在右半身还是麻痹的状态……」
伊芙就这样保持着趴在索尔身上的动作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啊……」
「好痛……别和我说话……」
索尔现在的动作看不到伊芙的脸,倒是能够看到被无数枝叶遮挡了的些许蔚蓝。
「你在想些……些什么啊?太……乱来了……咳咳!从尾矿库的大坝上冲……冲下来什么的……」
对方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也一动不动地趴在索尔身上。
「因为有个笨蛋跳下来了啊。」
「所以……我才……我才问你为什么要……追着下来啊……然后变成这样……」
「因为……」
伊芙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呐……」
「喂……」
「呵呵呵……只是……」
索尔能够感觉到少女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的抖动,也能感觉到她说话停顿的时候会深吸一口气。
「眼看着有人在面前死掉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的……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呜……」
伊芙麻木的右手抓住了一把枯叶。
「……」
索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果然没办法把这个女孩当成敌人。
像是想要堵住自己的感官一样,索尔试图闭上双眼。
「而且……」
伊芙突然又接着说,阻止了索尔想要进入自我世界的意图。
「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我不想你就这么离我而去……」
一滴晶莹的水珠趁索尔不注意从他的眼角滑了下去。
到罗伊德和纳戈尔赶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个人之后一直沉默的,然后被各自带回了自己家。
两人分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之后发生了什么,直到某一天,一个封未署名的信把他们带到了飞空艇的港口
信封里面是一张入学通知书,落款是『特兰雅斯卡冒险者学院』。
「喂!索尔!真的是索尔吗!」
金发的少年正望着入学通知书发呆,一个人从背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一看,一个火红发色的少女正微笑着站在他的后面。火红的发色,火红的双瞳,跟以往不同的,就像是准备外出旅行一样少女穿着清爽的绿色连衣裙,头发也比以前长了很多。
「柯莉缇娅家的……」
「伊芙!」
少女有些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能不用姓氏来叫我吗?」
「伊芙……」
「嗯!」
少女再次露出了微笑。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
伊芙从行李包里掏出了一封信笺,里面是一封和索尔手上一模一样的入学通知书。
「你也是吗!」
「我也是……莫非……」
索尔把手上的东西拿给眼前的少女看。
「索尔也要去这里上学吗?」
「嗯,父亲说去这里说不定能学到更多他教不了我的东西,所以便让我收拾东西出发了。」
「我家里虽然妈妈不同意,但是哥哥一直在帮我向妈妈说话,最后也同意我去了。」
「但是毕业的时间刚好又是……你打算怎么办?」
索尔把视线移到了一旁的地面。
「争夺战呢……我也不知道,那天之后,家里告诉了我很多事情,争夺战的事情也好,索尔的事情也好,我们两家的事情也好,全部都告诉我了。就在刚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打招呼呢。」
伊芙脸上也露出了和索尔一样的表情。
当经历了某些事情、或者知道了某些事情之后,人往往会情不自禁地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难过的笑容。
这大概是因为索尔和伊芙在不知不觉中都经历了一个叫做成长的过程。
「以前的话真好呢,能那样毫不顾忌地和索尔说话……」
「啊,是呢。」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旅人的吵闹和空艇升空的嘈杂。
「呐。」
索尔突然开口了。
「嗯?」
伊芙抬起头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到回来的五年里,我们忘记彼此的姓氏吧。」
伊芙有些惊讶地望着已经有些比自己高的索尔,很快又再次露出了笑容。
「嗯!」
少女用力点了点头。
漫长的旅程之后,伊芙和索尔来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德兰尼。当他们走出港口的时候,一个金发的少女便迎了上来。
「伊芙·柯莉缇娅和索尔·阿斯嘉特是吧?我是特拉雅思卡学院过来接你们的蕾娜斯·格雷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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