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
那个金发青年轻声说着，泛黄的画卷在木质桌面上缓缓摊开，瑰丽的蓝色映照着昏暗的灯光，点亮桌案那头中年绅士的面庞。
李斯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韦伯的神情——他正出神地看着画卷上那些明亮而扭曲的色块，紧紧锁着眉头，浓密的胡子不住地颤抖。
“神乎其技。”
半晌，韦伯才长舒一口气，炙热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画上挪开，转而投向眼前的金发青年。
“是你临摹的吗？”
“是。”淡淡笑着，李斯特的手指在厚重的画布上拂过，“能问一下吗？您的看法。”
“真是...相当少见。”他忍不住又瞥了眼那幅画，眼中的炙热更盛一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完美的临摹作品了。这是最传统的画工，也是最朴素的画技所能达到的极限。若单论形，这幅作品已经达到了只能让我仰望的巅峰......”
话语戛然而止，他眼中的炙热顷刻间散去了大半。
“遗憾的是，还差了些东西。“
收敛笑意，李斯特面露诚恳之色，径自起身深鞠一躬：“素闻韦伯先生对梵高先生的作品风格有着独到见解，今天特地带上拙作前来拜访讨教。”
“好...很好......”他喃喃着，连连点头，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眼睛在阴霾中闪亮着，“介意跟我来一趟画室吗？”
“我的荣幸。”
沉默之中，两个高大的男人走出会客厅，步入画廊。
李斯特随意地瞥了眼墙上的画作——十几盆形态各异的向日葵在黑暗的深渊中放射出夺目光芒：“您很喜欢临摹梵高的作品呢。”
他的步子僵了一瞬，旋即恢复了正常，干巴巴的声音从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中发出。
“还是没能复原十分之一二。”
“创新更适合您也说不定。”
“啊...也许...是吧。”
试探着将手放在墙壁，李斯特只听到一阵细微而杂乱的窸窣声。
“您的家里...似乎有很多老鼠？”
“嗯。“
敷衍般地闷声说着，他走进画室，从老旧的书架上取了卷画布，动作轻而缓慢。
“总之，还是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你的问题上。”
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将那画布在桌案上摊开。李斯特快步上前，从那绅士背后探出脑袋——一只灰色皮毛的长尾鼠站在画布上，它耸着粉红色的鼻子，神情机敏而警觉。
“这是......”
他的手摁在老鼠的身旁：“画。”
“画？！”
李斯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又盯着那只老鼠看了半晌——它倚着墙，锋锐的爪子在湿滑的青苔上扒拉着。
确实...逼真。
微微眯起双眼，在韦伯淡淡的注视下，李斯特的手指轻轻拂过老鼠层次分明的厚厚皮毛。
那是一种奇怪的摩擦感，粗糙，且极其粘人，甚至会粘着李斯特的手，在画卷上来回滚动。
嗯？
李斯特怔怔收了手——只是这一会儿，上面已经沾上了数根或短或长的灰色毛发。
指尖轻捻，李斯特皱了皱眉。
“是您的画笔吗？”
韦伯点点头。
“不像狼毫...不像兔毫......”
“是鼠毫。”
李斯特愣了愣神：“鼠毫不适合作画笔吧？”
“确实不适合，如你所见...掉毛很多，力度也有所不足。”他的眼中闪烁着光，“但对于这幅画来说，它无疑是最适合的。”
“因为内容吗？”
“对...这是生物本身的东西。”他抚着老鼠，深陷的眼窝中，那双璀璨夺目的眸子透着狂热，“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最完美的画工也无法替代的东西，只有掺入了这种『表』，『内』才有被展现的可能......”
“但梵高先生似乎不是如此......”
“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个中年绅士忽然叫喊起来，他像是忽然被激怒了一般，狠狠跺了跺脚。
“他是...自然的精灵，他所创造出的一切都带有与生俱来的灵性，是你我这类俗人无法企及的！”
“这样...么......”
李斯特挠了挠下巴，看着那个喘着粗气的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几乎同时，韦伯意识到了问题，赶忙理了理衣服，歉然地躬身施礼。
“抱歉...我有些失态。”
“您太客气了，这没什么的。”李斯特笑了笑，“顺便...能问一下么？您最近的作品...之类的？”
他一怔：“最近的作品？”
“您似乎有些时候没在画坛上活动了？实话实说，我一直很期待，期待您这段时间闭关所预备的作品......”
“啊...是么？”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最近出了一趟远门，并没有什么作品。”
“哦。”李斯特咧嘴一笑，“原来如此。”
他又一次细细打量绅士的面孔——那上面蒙着的幻影越发清晰，仿佛只要一阵清风拂过就能将之吹散。
呵......
李斯特的笑容拼命绷紧着，才能不露出冰冷与不屑。
极力后退半步，他背过身：“那么，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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