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角落生了棵常青大树,立在门前遮下一片荫,挡住了招牌。这家布庄的位置偏僻,少有人问津,内屋子里略显阴暗,一排排木架摆满了针线布料。
停留半天,也不见店家出来迎客。
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闻人兰心纳闷打趣:“大白天开门不做生意的,倒是第一次瞧见,这地方也偏,怪不得这么冷清,只怕翻高头的小贼都不见得光顾。”
白衣衫的万花离只是站在一旁的锦绣屏风前,默默凝视。
屏风上绣的是面“白虎嗅花丛”的织画,乍眼一看,白虎似是活物,像极了山林中的百兽之王,可是它通体雪白,又与寻常大虫有所不同。锦绣织的花丛更是美妙不可方物,十三株花品色大相径庭,齐齐盛放。
“不知是哪位巧手织的,意境颇有韵味,刺绣功夫倒是了得,可惜见识实在短浅,称不上这手艺。”
闻人兰心走过来看织画,思量了一番,摇头叹息。
“怎么说?”
万花离不解,偏了偏头。
“单是说这昙花、牡丹、黄菊的花期,就断不可能在同一天绽放,这世上怎会可能有虎嗅这十三花的场景?”
闻人兰心掩嘴放声轻笑。
锦上织画终归只是画,不是活物。
“那倒也未必。”
光线昏暗处,突然响起不容置疑的反驳,夹带几声嘶哑短暂急促的咳嗽,迈着细碎的脚步。
万花离和闻人兰心转过身,有人扶着护栏走下楼。
那人拄着拐杖,面容苍老憔悴,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气,是个驼背的老头。
老头慢吞吞地走到屏风附近,眯起眼,似乎追忆往事:“群芳争斗,皆是为白虎而开。”
一时间无话。
“那你说这白虎嗅的又是哪一朵花?”
万花离冷不丁地冒一句。
“都是,也都不是。”老头嘿了一声,这才转身望向万花离两人,语气平淡,“你们是来订做衣裳的?”
“是这位。”
闻人兰心指着万花离。
风烛残年的老头紧皱眉头,瞧万花离半天,纳了闷:“男装?”
“女装。”
万花离没有说话,闻人兰心笑着回答。
“料子选好了没?”
老头深呼吸一口气,腰杆挺直了些,鼓足了精气神,浑身焕发光彩,气色也红润不少。
“只管拿最好的来。”
闻人兰心不以为然地淡笑。
老头瞥了万花离一眼,也没说话,他腋下支撑一根拐杖,蹒跚地走了几步,朝楼上连喊“九斤”数声,见半天没人应声,顿时瞪着眼骂骂咧咧,“兔崽子又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他!”
折腾了一番气力,老头一瘸一拐地走回楼上,鼓捣出动静响来,撵下来一个捂着耳朵哎哟大叫的清秀小伙子。
“爷爷,我马上就是天下第一了!”
小伙子揉着生疼的耳朵,冲着老头生气地叫嚷。
“整天不务正业跟人下棋,把祖传的技艺都给荒废了,你下棋赢了又能怎样?”
老头怒其不争地满脸愤恨。
“刺绣,刺绣,你就知道刺绣,我堂堂男子汉为什么非要学这女人家的玩意儿?”
小伙子仍然倔强不服。
“还敢反天了你?”
老头作势要打。
“吕老头,好了没有,我这盘残棋还等着人呢?”
老头手里举起的拐杖还没来得及落下,楼上又传来一个懒散的嗓音。
“九斤,带这两位,上三楼选料子,量好尺寸。”
老头还是收了手,沉住气。
“爷爷,三楼可是……”
小伙子惊得吓了一跳,耳朵也不揉了,抬起头看着老头,几乎不敢相信。
“叫你办事,怎么这么多话?想织锦绣山河图了?”
老头面无表情。
小伙子低头哦了声,走到万花离两人面前:“两位请随我来。”
万花离两人跟着上了楼梯,经过二楼时,门口处放下了一扇门帘,隔断了视线。三楼,正是最顶层,寥寥十多匹布料在架子上阵列摆放,封了四面窗,天花板下挂一盏泛出微弱白光的吊灯,有一面墙上高挂了九张女子的织像,九位女子的面容恰好隐在阴影中。
万花离放眼看去,这一张张织画上似是熟悉的身影,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小伙子并没有对万花离东张西望的样子有所反感,只是微微低头轻声:“这一楼的料子可以尽数挑选,任取一匹。”
“入手柔软,轻如无物,这等上品料子实在是罕见。真是看不出来,这偏僻小巷里也有如此稀珍。不若我拿两匹,多付些银两怎么样?”
闻人兰心由衷称赞,如获至宝。
“一匹。”
小伙子笃定不改。
闻人兰心微微一笑,没有再争。
万花离选中了一匹白里带红的料子,量好尺寸,定好工期,临走结账时,老头收了九钱银。
清风徐徐来。
闻人兰心在冷清的门庭前留了步,回眸仰面门匾半稍,就不再作停留。
树荫下,扬州女人见了“天香婧女”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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