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笠推开了活动室的门,里面安静的只有简单的滚轮声。
走进室内,眼镜女孩早已坐在了那里,盯着笔记本屏幕看着什么;堆积杂物的角落里放着黑色的大伞,静静地依靠在废弃的桌子上。
女孩看了唐笠一眼,又继续看着屏幕。
"就你一个吗?"林漪影问道。
"嗯,"唐笠回想起上一次和林漪影单独在活动室,还是上次下雨,"水杯大大说有事所以……"
"有事啊……"林漪影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呢?"
是啊,什么事呢?唐笠不知道。也许是校刊吧。
唐笠坐到了惯例的女孩对面,把书包放在了桌子上。
林漪影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似乎昨天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她该不会……生气了吧?"唐笠问道。
"生气?"林漪影用着鼠标滚轮的手停了下来,"难道是因为我吗?"
唐笠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漪影叹了一口气,握着鼠标的手松了下来,眼镜也看向了唐笠。
"那是什么原因呢?"
唐笠考虑着,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木质痕迹,弯弯曲曲的,甚至绕成了一个圆。
"可能是今天有同学骚扰了她吧,又要写校刊,所以比较忙吧。"
痕迹漫无规律,像是一团乱麻。
"是吗?"
"也有可能是我在路上说了一些不好的话,让她想要回去了……"
就和心里的思绪一样,理不清楚。
"是吗?"
"又或者……"
唐笠欲言又止。
"我昨天的话,也肯定对她有影响吧。"林漪影说,"这都是'因'吧,毕竟是这么复杂的现实,一切都不好说嘛。"
现实可比小说复杂多了。
所以唐笠也不能像在小说里明白小说人物的心思一样,明白别人的心思。
"可是……"
唐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叶盈盈在想什么?林漪影在想什么?唐笠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叶盈盈今天不来活动室?
为什么林漪影昨天要说那样的话?
他想要知道,却不知道怎样知道。
"喂,唐笠,"林漪影喊住他,"我就直接的问了,你觉得昨天的结局,怎么样?"
宛如彗星撞击地球时产生的眩晕感,唐笠眼前虚成了一片。
"换个问法,你觉得她的结局,和我猜的结局,哪个更好?"
林漪影说过"恶魔"和"天使"实际上是一个人吧,与叶盈盈的"穿越"结局,哪个更好呢?
见唐笠没有回答,林漪影继续说道:"我觉得很差劲,她的这个结局。"
否则她也不会说的那么过分吧。
林漪影是个直来直去有话就说的女孩,所以唐笠是能理解的。
"但是,《恶魔与天使》是部非常好看的小说。"唐笠赶忙说道。
"我当然知道,否则谁会去追着看七卷呢?"林漪影顿了顿,"但是我想问的是你对于昨天的结局的感受,而不是对这本书的感受。"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唐笠仿佛是在梦游一样。
那个结局,对于作为读者的他而言,是什么感觉呢?
唐笠没有开口。
"我把第八卷的前面部分全都看了一遍,"林漪影把电脑转了过来,上面是网站上连载着的《恶魔与天使》,还停留在两个多月前的未更新状态,"都十分的有趣,但是……"
"但是我还是无法把它和结局联系上去。"
唐笠默不作声地听着。
林漪影看着久久未回答的唐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活动室外没有任何人经过,周围是安静的一片。
"唐笠,所谓的'写不出来',你能理解吗?"林漪影又开口说道,"作为渐渐开始自己写故事的你,应该有所体会吧。"
但是唐笠并没有那种写不出来的体会,他的故事总是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想好的结局,甚至是先有结局后有故事。
"没有遇过那种情况对吧?那并不是你的原因。"林漪影说,"我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它根本不存在。"
唐笠抬起了头,看着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女孩。
"可是……可是水杯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呢!你没有遇到过并不代表别人没有遇到过啊!请不要说那种巧合的话好吗!"
现实可比小说复杂多了,用简单的巧合来解释现实的话,会有无数无法令人信服的可能吧。
"现实可比小说复杂多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呢?"林漪影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应该知道吧。"
"那你为什么……"
"这句话是叶盈盈说的吧。"林漪影打断他说道,"'比起三词练习,更习惯于从现实联想',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所以才会去商场,唐笠当然记得,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恶魔与天使》主角的名字吗?"林漪影问道。
"怎么可能会忘记!"
就算是停更了两个半月,唐笠也记得她的名字。
"她叫……"
唐笠突然停住了,到嘴边的名字,却停下了。
林漪影指向了电脑,液晶屏幕上重复的最多的两个字,是唐笠没有说出口的"凌颖"。
"这个名字还记得话,你还记得上个周末在叶盈盈家听得最多的名字吗?"
玲玲。
凌颖。
这就是为什么唐笠停下的原因。
实际上在小说里叫主角"凌凌"的人也不少,但是无论是"凌凌"还是"凌颖",无一例外都会令唐笠想到"玲玲"。
凌颖、凌颖、凌颖。
面包念三遍会变的奇怪,名字念三遍也是这样。
"这可是源于现实的故事哦。"
唐笠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动摇了一下。
"那这个主角的原型,会是谁呢?"林漪影问道。
唐笠不愿相信自己的想法,颤抖的说道:"那……那也只是名字上的相似而已!不一定会是原形啊!"
林漪影笑了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哦。"
唐笠愣在椅子上。
"但是你的猜测经常很准呢。"林漪影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证据呢?'你会这么问我吧。"林漪影笑着说,"那当然会有。"
唐笠静静的呆着,没有任何一个多余动作。
"我再问一遍,我的结局,和她的结局哪个更好?"
无法比较。唐笠这么觉得。
"更准确的问的话,从合理性上来说,你觉得哪个更好?"
但是从这一点上看的话……
"你还记得叶盈盈听到我说我的结局的时候吗?"
那也是映像深刻的记忆呢,刚说完女孩就很不对劲,然后哭着跑出去。
"啊。"唐笠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注意到了啊。"林漪影露出了狡黠的表情。
那样过激的反应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底线呢?
"那恐怕是她真正想写的结局吧。"林漪影说道,"实际上'穿越回来的自己'也是一种两个人是同一个人的意思呢。"
但是却不同,一个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一个是分开的两人。
自己想写的结局却被别人猜到,自己的心思被说中,作为作家的叶盈盈作出了奇怪的反应,很简单就能理解吧。
"但是她的反应……为什么那么过激呢?"唐笠问道。
被猜到的话,也不至于那样哭着跑出去吧。
那个女孩为什么哭泣呢?
这是唐笠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
自己课间也差点哭出来了吧,那是因为别人触动到了自己的什么才那样吧,那样阴阳怪气的嘲笑别人的作品,完全就……
"完全就说中了……"唐笠自言自语道。
因为被说中了,所以才会有奇怪的反应。
这样啊,原来自己在心里……
觉得那个结局真的很烂啊。
在听到林漪影猜到的结局的时候自己十分的惊讶,觉得那是符合《恶魔与天使》的精彩结局,但是这个结局却是不符合伏笔逻辑的"无聊"结局。
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是个垃圾啊。
这比看不到更新更为悲伤吧。
"被说中是一个原因,"林漪影接上唐笠的话,"更主要的原因是,想起了一些令人悲伤的事情。"
因为悲伤所以哭泣,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到底是什么悲伤的事情呢?"唐笠看着显然已经洞察一切的女孩的眼睛。
"你觉得对于残缺的天使,上帝应该怎么做呢?"林漪影问出早已问过一遍的话题。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唐笠觉得无法理解。
林漪影叹了一口气,仿佛做下了巨大决定。
"我觉得应该回炉重造,"林漪影又说了一遍自己的答案,"不应该让她承受痛苦,与其让她在不公正的环境下生活下去,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她诞生。"
唐笠无法理解林漪影的话。
"但是那也只是在天使降临之前能做的事啊,如果残缺的天使已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话,身为上帝的你会做什么呢?"林漪影向唐笠问道。
"我……"唐笠连理解这个问题都做不到,他只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残酷,他作出了优柔寡断的回答,"我不知道。"
林漪影看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又回到一开始。
"那个被当作主角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被塑造成那样的角色呢?既是没有人性的恐怖恶魔,又是充满善意的善良天使。那个原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善良恶魔与恐怖天使》,善良、恐怖,恶魔、天使,这都是同一个人,但是却截然相反,作为主角原型的她也会是那样充满两面性的人吧。
那样的人,会存在这个世界上吧?
恐怕只有神经病会是那样的存在吧。
唐笠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什么。
"那样的主角,简直就是精神分裂症一样的存在呢。"林漪影说道。
精神分裂症的主角,精神分裂症的原型,而那个原型是……
凌(玲)颖(玲)。
唐笠知道了林漪影的意思。
叶盈盈的姑妈,那个被她爷爷称作"玲玲"的女孩,是个精神分裂症相关的精神病患者。
带自己去商城的姑妈,在发起病来的恐怖样子,给叶盈盈留下了不少不好的回忆吧。
但是那又是自己喜欢的姑妈啊。
喜欢的人是个怪物,那可真是悲伤啊。
"但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唐笠抓住了什么,但还是不够,还有他没有抓到的东西。
又或者是自己已经知道,但却没有办法明确的表达出来。
林漪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女孩哭泣的原因——
"被精神病折断翅膀的'姑妈',估计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的吧。"
唐笠震惊的看着心平气和说出难以置信真相的女孩。
"有最后选择留下孩子的母亲,就会有最后选择放弃孩子的父亲吧。"
"这不可能!"唐笠脱口而出。
林漪影没有理睬他继续说道:"为什么那位爷爷会一直喊她的名字呢?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妻子,有那么多自己失去的亲人,为什么单单喊她一个人呢?"
不要啊,不要说出来。唐笠闭上眼睛想着。
但是不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为什么那位爷爷会一直喊她吃饭呢?比起吃饭,有那么多可以一起做的事情,为什么单单强调吃饭呢?"
唐笠恐惧的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那是自己'杀死'的女儿,用饿死的方式。"林漪影说道,“因为愧疚,就算是思维混乱之中也还会记着自己犯下的错误。”
快停下……
"小说里的密室就是这么来的吧,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最后饿死。"
快停下……
"所以密室才会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因为那是主角、替身最后的场景啊。"
快停下!
"自己发现自己就是恶魔的天使,会把自己杀了吧。"林漪影说出了自己猜测的结局。
密室,父爱,双面。
用这三个词组成的、源自现实的故事,就是《善良恶魔与恐怖天使》。
"可是那也太残忍了吧!那是自己的孩子啊!这个世界上有会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吗!"唐笠大声地喊着。
林漪影往后仰了仰,有些惊讶。
"没有。但就是因为爱,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林漪影说道,"因为不想看到她受苦,才那样做,应该是那样才对。"
啊。难怪叶盈盈会那么悲伤啊。
自己喜欢的人,被另一个喜欢的人"杀"了啊,那还是她的父亲、自己的爷爷啊。
唐笠终于明白了女孩哭泣的原因,然后自己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世界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比如亲情友情爱情,比如学习工作生活,这些不如意之事大多会带来些令人不舒服的情感,烦躁、愤怒、痛苦,然后人们就在这些情感中走向习惯与成熟。
但是,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远比这更为绝望的情感。
如果可以的话,唐笠会这么一直哭下去,但是,他知道,他都那么悲伤的话,那个身处其中的女孩,会更伤心吧。
所以……
"那……你告诉这些是为什么呢?"
唐笠抹去眼泪,对戴着眼镜的林漪影说道。
但其实,并不是疑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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