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0-00,星云崖。
这里是翼神最高研究机构的核心,极限拟真的全息投影在偌大的空间里描摹出了山崖的形貌,而围绕山崖的暗蓝色云海却是群星的**——星空的缩略图被极致美感地穿插、排列成了雾霭般的氤氲,飘忽、游离、虚虚实实,却概括了一片宙域。
苍老的男人蹲坐在崖巅,长发散乱、蓬头垢面,手里却捏着这个时代不容易见到的纸张和笔,不时伏首在膝盖上写写画画。
老人写画的速度飞快,却时而停下,愣愣地仰头,目光涣散,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离到了周围氤氲的星云中。这一愣就是很长时间,长到会让旁人误以为老人就这么死去了。然而老人总会在旁人过来确认之前重新动起来,伏笔疾书。
邱陌珞作为这里唯一的旁人,始终期待着自己探手到老人鼻端然后理所当然地发现没气的那一刻。这样他就不用那么痛苦地“捕捉”这头老野兽,给他喂食、给他清洁身体了。然而他每每以为自己就要功德圆满的时候,老野兽又活过来了,甚至比发愣之前更精神了,像找到新玩具的小孩。
来这里就随侍一职的时间并不长,邱陌珞还不足以和老人产生感情。何况老东西从来都只沉浸在纸笔和星云之间,根本不说话,写写画画完了就揉纸乱扔,本来邱陌珞辨识他的鬼画符就够困难的了,现在还要负责展开被他揉皱的纸张,有的时候甚至还要拼接被撕碎的纸张。
要说没后悔来这里工作,那是不可能的,邱陌珞怎么也是人类之中的顶尖精英——除去身体机能上的差异,光论应变力和智力,邱陌珞有信心俯视绝大多数翼神,而且是一概而论的翼神,不是像盟战学园那样靠着年龄差来弥补人类的自信。
当初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工作呢?邱陌珞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想法,似乎只有眼前这个老人比自己更聪明,这一个理由而已。服侍了他三载,邱陌珞不但没有淡忘这点,反倒将之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东西,以至于自己差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初会因为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摊上这趟苦差事。
果然还是年轻,不服气,非要来看看山顶有多高,最后发现爬得上来,下不去了。
老人置身的领域,并非宇宙学,而是对虫魔研究。
虫魔作为人类至今都不不可解的宇宙灾祸,是无数顶尖科学从业者都渴望企及的对象。然而真正能够以此为业的人,每百年都只有两个,一个主研、一个副手。
邱陌珞一拍脑门,他都快要忘记自己的职业是对虫魔研究的副手了,常年伺候老野兽起居饮食让他感觉自己是个饲养员,说得好听点是珍惜动物的随侍。
他唯有在整理老人草稿般的研究数据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虫魔无序、混沌、疯狂,而老人能从这些东西中整合出相当的规律来——人类终有一天会解开这份神秘,抑制这宇宙级的灾祸!
咣当——
正当邱陌珞沉浸在世间规律里的时候,供货口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说了多少次了,东西放着就可以走了,这扇门有问题!”
年轻的副手转身叫骂,为了尽量不影响到老人,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状况出乎预料,进来的不是“死寂”的半刑死者,是脸色难看的人类和翼神、一男一女。
夕象也想悄悄地开门,但这扇门的形状和门框明显不对,像是被从里面用大力拍打过一样。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门——加之先前从供货通道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半刑死者发现了,虽然及时地敲晕了它,但思维连通的其余半刑死者已经发现了异常,这里被团团围住只是时间问题——于是,夕象也顾不得开门方法了。
门打开之后,朝月立刻就制住了副手,夕象径直朝着老人走去。蓬头垢面的老家伙专注在星空的氤氲里,背对着夕象,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夕象时间紧迫,他没有心力去叫醒神游物外的老人,他直接关闭了整个空间的全息投影,霎时间,星云和山崖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暗蓝的寂静。
“诺勒瓦·查德,你还记得我吗?”
夕象在老人面前放下被棉布包裹的物件,他抽开棉布,下面是被塑成飞鹰的古老台灯。
“是小夕象啊——不,已经不小了啊……”
老人的眼里慢慢汇聚起了光,仿佛被那盏自带光源的台灯点亮了。然而他的声音却很慢,慢得像个将死的人,让人难以置信这是那个伏首疾书的人发出来的。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被制在一旁的邱陌珞惊异了,他无法想象至少整整三年没说过话的人,还能如此清晰地发声。
“你知道‘诺勒瓦·查德’在这个地方,那么必然,也知道沽朴森的诺勒瓦·查德是谁了吧……”
老人的声音悠悠的,却无形中恢复到了正常的语速。
“这是翼神、人类社会严加管制的信息,你是怎么获取的啊——聪明的孩子。”
“《红龙与托尼》、《斯芬克斯的墓葬》、《莱茵河双子》……还有很多——那个男人在孤岛上待得太无聊了,写了很多三流的故事,他那含沙射影的比喻和典故暴露了他的一切。”
老人站起来了,搅动了岁月沉淀下去的力量,没有强韧的体魄、没有凛凛的威严,然而光是那如此枯老的身躯还站立着,就足够让人敬畏。夕象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被从里面拍得变形的铁门,是老人的杰作。
朝月也惊觉到了异常,老人身上泛着的气息让她嗅到了怪物的味道,那是生物本能所埋下的对天敌的预警——那里站立起来的不是人类,是一只黑红躁动的虫魔,别被他那枯槁般的人皮欺骗——朝月几乎就要放开副手,直扑出去了,然而老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和额角冒汗的夕象错身而过,按下了全息投影的悬浮开关。
山崖立时在众人脚下重组,星云再次氤氲起来。老人面向群星的蓝图,光芒被他披带在身上,仿佛帝王的华装。
“你听过了他那么多的忏悔,仍旧无法原谅他吗?”
老人没有回头,然而夕象却感觉那声音只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于是他大声地回答,旁若无人。
“无法!”
“这样啊。不过我想说的是,他的确暴露了一切,但你却并不明白他的一切。”
说着,老人侧首示意旁边的角落,在投影的交叠下,那里堆着夕象先前提到的三本书,以及更多。
“没有人,能够明白另外一个人的一切,你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哈——你应该没时间和我这老东西叙旧吧,孩子。你用尽心思来到这里,是想问我什么?”
老人收回目光回归星云,他知道男孩的问题在这里面。寂静被长长地留出来了,夕象并非不明白时间紧迫,却因为突然面对浩瀚的问题,不知从何问起。最终,他将之归纳成了一句话。
“虫魔,在追求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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