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H7-31，重症监护室。
四方季凝视着眼前专注看书的少年，他的样子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分别，而自己满腔的怒火也和上次没有分别。
不，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白充血，太阳穴暴跳，四方季已经怒火中烧到了觉得周围素白的空间应该被火光染成红色的地步。但作为高等翼神的矜持，还是让他凝神静气地等待病床上的少年翻过最后一页。
“嗨，好久不见。”
啪——哗啦——
四方季没等自己的眼角完成抽搐这个动作，就用拳头“请”少年离开了床铺。他确认过少年在这样的速度下连视线和自己对上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可以，他差点就一拳“请”少年离开这间病房了，而考虑到那样太过便宜这混蛋，他还收住了力道准备多打几拳。
纵身跃过病床，四方季一脚踩在少年胸口上，狠狠压下去，让他没法把红肿了半边的脸抬起来。
“哟，你不是成活死人了吗？怎么还能坐起来看书？需要我把你揍成活死人吗？”
四方季刻意抬高视线，不让脚下少年的双瞳进入视野。这本来是居高临下者有所忌惮的表现，却在门口瑟瑟发抖的警卫们眼里，变作一种浑然天成的蔑视姿态。
“把脚拿开。”
少年的声音轻薄却有力，直击四方季的脑髓，他不受自身控制地移开居高临下者的压制，跌倒在身后的病床上。
“然后解除分身，从那堆警卫里滚出来。”
少年擦着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不留神触到了身后破碎成断片的玻璃窗，锋利的尖刺扎破了手肘。
病床上的四方季迟疑了一瞬，随即破碎成纷飞的光点，身着警卫服的四方季从瑟瑟发抖的人堆里走出来。他非常镇定，却挂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讶异。他走到少年跟前，下意识地递过擦血的手巾，却没想少年会接下。
“什么时候发现是分身的。”
“看书的时候。”
少年擦掉嘴角的血，顺手把手巾用作宽绷带封住手肘上的伤口。
“你要是忍住不来看我被揍的样子，说不定这次能赢过我，但可惜啧……”
眼前的少年、这个矮子，说话还是一样不留口，四方季觉得自己被讶异打散的愤怒又重新聚拢回来了——刚刚被狠揍的少年，此刻却连敌人身体的控制权都放开了，到底是有多看不起人。
双手重新握紧成拳，尽管这次完全暴露在少年的眼睛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堪称无谋的愚勇，但四方季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挥出这一拳的冲动。
“夕象，夕象……”
门口传来的扭曲悲鸣打断了双方的对峙，两人难以相信那是自己熟识之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说悠璃是‘孤行的军国’。诶喂！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吧！夕象，夕象你一定能跟他们解释清楚的吧！”
夕象和四方季，不认识这样瘫坐在门口、表情呆滞双眸死灰的方绪。
虫魔13779号据点。
怪石嶙峋的地下溶洞灼气翻滚，沸腾的熔岩如同巨人流动的血液，而这血液中混杂着三三两两的黑色杂质，那是熔点较高的矿物，它们独立在这血腥而疯狂的洪流中固执地保有着自己那难看的样子。
迪普勒拉石，尽管难看，但它们在高级生命文明中却是不可或缺的珍惜材料，一方面它们大都产生于高温岩浆中，开掘相当困难，另一方面它们质量奇大，而且无法直接利用，需要以万比一的比例炼取才能投入使用。过程繁杂的炼取当然不可能在岩浆边进行，因此放到人们眼前的迪普勒拉石就成了天价。
然而此刻，搅动灼气的暗影们就落脚在这天价上。
“都到齐了吗？”
“孤行的军国，一如既往地没来呀。”
“不用管它了，位面之侧，说说近段的情况吧。”
“唔——在此之前，我们要迎来一位新同伴！”
暗影们脚下的影子，随岩浆的涌动摇曳。那不存在发声器官的平面异形，“吟唱”着尖锐而高亢的词句。
“说起来，明明少一个，总数却是对的……原来如此。”
“闭嘴垢物们。别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我和你们是不同的。”
显然与周遭的扭曲腔调不同，新来者的声音过于“正直”——如果说声音也有形貌的话，前后二者的区别就是淤泥与磐石之分。
“哦，又出现了呢——孤行的军国之后又一个嚣张的家伙。位面之侧，你都拉的些什么家伙？”
“孤行的军国倚老卖老也就罢了，这家伙又是什么来头，位面之侧。”
“啊啊，我是给你们管账的吗？什么事情都来问我，人家现在可还被关在某个小黑屋里，也不见你们来找找。”
黑影们注视着脚边说话的影子，同时沉默了下来，然而仅只一瞬。
“新人，怎么称呼你？”
“无所谓，随便编个数字吧。”
“不不不，这样你的称呼就太突兀了，我们每个人的称呼都是对自身能力的概括，你就一个数字实在太敷衍了。而且，这样就浪费了我苦心构思的称呼了呀！”
发现众人竟然让谈话绕过自己，影子的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仿佛要从平面的地表上跳出来，“假面演绎者——怎样？是不是很贴切啊！”
“哼，说了想怎么叫怎么叫。这个无聊的会面就到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突兀在淤泥里的石头似乎彻底对泥潭失去了兴趣，毕竟对于毫无形状可言的烂泥，再怎么棱角相对也毫无意义。
“新来的，你实在碍眼啊——”
然而泥潭里也不乏尖锐的刃口，兴许是某个殒身泥潭的可怜虫留下的骨片。
沙哑的话音坠落，黑影之一移换了身形，和另一个黑影重叠了，紧接着是碎片砸落地面的声音，前者取代了后者的位置，而后者零零散散地滚落到了岩浆里。
“怎，怎么回事？”
然而取代者却没有应有的从容，反而一改刚才桀骜的语气，混杂进了不安的成分。
“别大惊小怪的，别说你一个，九个刑死者一起上都没能抓住它。我想象不出，这世间有能摘下它假面的个体存在。就连孤行的军国，也不行。”
“哈哈，位面之侧还是一样的只有取名字上靠得住啊——这次也让我们猜猜吧！新人的能力，从名字的那点信息上。”
烂泥中的某个气泡似乎产生了兴趣，咕咚咕咚地翻搅起来。
“先别管那个，孤行的军国和‘钥匙’那边怎么样了？”
“我帮了它一点小忙——X为了不让刑死者误杀‘钥匙’，主动推了一个‘孤行的军国’出来，这样它在那边行动就更方便了，情况好的话还可以让X自己弄死一个刑死者……”
影子的发言洋溢着愉快的色彩，然而忽如其来的介入者让他跳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警告你，位面之侧，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清楚‘你’的位置了，没有比杀死你更容易的事情了。”
溶洞空间中的灼气凝滞了，黑影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介入者身上，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良久，影子那尖锐的笑声才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噶哈哈哈啊——你在逗我吗？孤行的军国，‘死’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要是我能死，还用等着你去杀？那帮刑死者早就把我变成灰了!”
“我当然知道‘死’毫无意义，但我也知道和‘死’同等的东西，你想试试吗？至少可以让在座的各位，十年以内不用再听到你那烦人的声音。”
溶洞重归寂静，沉默昭示了这场对话的胜者。
“反过来说，你要是听话的话，我也可以让你恢复自由，哪怕‘自由’，对于你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但整天被人关在小黑屋里做实验，也很不舒服对吧？”
……
这次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但泥潭却接二连三地开始冒泡，烂泥们简直如同要将潭底的某物翻搅出去般沸腾，以至于短短的沉默像是断开了时间的衔接——暗影们极尽一切所能，驱赶身下的影子，以免那摇尾乞怜的卑贱声音和自己粘上一丝关系，然而即便他们四散驱离的力量把曾经落脚的迪普勒拉石轰击成碎片，影子还是跟着它们，把卑贱而又难听的哀求带向了四面八方。
孤行的军国留在那唯一完好的迪普勒拉石上，目送性格恶劣的影子戏弄着溃散者远去，它拒绝详细理解影子刚才那只是用来恶心人的做作哀求，只将其简化成“对方妥协”这一简单概念。收回视线落到自己脚下的影子上——同样是平面的异形，但自己脚下这只却一次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果然即便位面之侧，也无法靠近自己“孤行”的这个特质。
喀啦啦——啦啦——
溶洞顶部的岩石松动破裂了，巨大的探钻机撑开裂口，跌落到岩浆中，飞溅起来的赤色潮水拍打四壁，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随即翻腾起白烟。探钻机末端的舱室还浮在岩浆表面上，透过重重的防护玻璃可以看到里面弱小的生命——他们的表情混杂着发掘矿藏的喜悦和坠落岩浆的恐惧，不、相比喜悦，恐惧根本不值得一提，他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散落成碎片的迪普勒拉石吸引了——毕竟对于这样弱小的生命来说，迪普勒拉石的粉碎也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而这里，出现了“天然”的小块矿藏，并且数量之巨，足够塞满他们的货仓十几次。
小型机器迅速从探钻机的挂载仓里钻出来，这些高温耐热的搬运工动作麻利地在岩浆中穿行，将一块一块的迪普勒拉石抬起又放下。
孤行的军国俯视着偶然撞上“盛宴”的弱小生命，操纵着自己的小玩具欣喜若狂的样子，却无法将自身的存在置入他们的认知中。
一只程序出错的小搬运工撞上了孤行的军国落脚的巨大矿石，它似乎将这块庞然大物和那边的碎片搞混了。站立其上的暗影，像它遥远记忆中做过的那样，像它幼小时候蹲下观察蚂蚁的那样，轻微发力，整块巨石轰然倒塌、破碎，然而小搬运工很快从碎片的缝隙中爬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将“这块矿石”搬运了回去。
探钻机控制仓里的操作人员显然也被这边的轰鸣惊吓到了，然而他很快就将之归纳为自然崩塌，收回了那个出错的小搬运工，却派出更多的正常搬运工去那里采集“这块”原本不可触动的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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