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是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马车,它有着廉价的黑杉木车厢,矮小的棕色北地马以及在帝都贵族看来十分粗俗野蛮的包铁车轮。
然而它还是进入了帝都的内城区。
让所有眼高于顶、品味高雅的贵族老爷们容忍这辆马车出现在高贵的帝都大道上的原因只有一个。
铭刻在车厢上的家徽,属于欧陆斯特。
欧陆斯特,亦是姓氏亦是名讳。它既是指代所谓欧陆斯特家族这个近年崛起的帝国新贵,也是指代这个家族的创始人本身。
欧陆斯特大臣。
庸人们一边骂他是帝国最大的蛀虫,一边或谄媚或畏惧地向他献上自己跪了一辈子的老膝盖。想必后人在观看有关贵族的历史后一定会再吐上一口口水以表尊敬。
当不知情的群众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敏感的人却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没人会相信欧内斯特大臣将自己都次子从遥远的关东调回来只是为了一叙父子亲情。比起这个,他们更乐意相信一个图书管理员可以倾覆一个堪比帝国的国家。
“他!?他回来干什么?”
“这可能是个机会。”
“他果然回来了。”
有人感到困惑,有人看到了机遇,稳坐钓鱼台的大佬们则表示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管它是不是真的在意料之中。
……
南,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明面上是欧陆斯特家的大总管,但暗地里确是欧陆斯特手下情报机关的头子。
今天空气依旧腐朽难耐,大宅周边仍旧充斥着一股令人厌恶的油脂味道——请理解我们可怜的南先生吧,别看他看起来年轻有为光辉靓丽,他每时每刻都厌恶着这身漂亮衣装下腐朽的自己,以及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欧陆斯特大臣。他打字心底对大臣没什么情感上的忠义可言,为大臣工作不过是少年时狗屎般的机缘巧合和谋取一点口食罢了。
现在,他作为管家而不是情报头子去迎接从关东回来的欧陆斯特次子,汉森·欧陆斯特。
真希望这家伙死在路上。
在凛冽的冬风中,南下意识地缩脖子,往手上吐了一口聊胜于无的温暖白气。接着就看到了涂有欧陆斯特家徽的黑色马车。
在他印象中,欧陆斯特家的二少爷也不是什么值得交心的家伙……
哒。
这是军靴踩到石砖上的清脆声音。这打断了南的胡思乱想。
“汉森少爷,欢迎回来。”南正色道。
“麻烦你了,南。”一个看起来不知道是中年还是青年的男子从那辆朴素,甚至可以说寒渗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浅浅的胡茬,把衣服撑得有些鼓鼓的身躯让南瞬间就怀疑起自己接待的人物来。
他身穿漆黑的长摆风衣,手持同色的长手杖。微笑着同一脸懵逼的管家握了握手。跟着走下来的还有一个银发的女仆。
他愣了愣,因为来者相对于他有些高大,他不得不费力地仰起头,眯细了眼睛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粗糙的,带着一些小伤疤的皮肤,浅浅的胡茬,一米九的魁梧身躯,还有那身把风衣撑得极为「刚硬」的肌肉。若不是欧陆斯特家标志性的白发和琥珀色的眼睛,他很难把这个男子同多年前离开帝都的那个贵族小鲜肉联系起来。
“你变化很大。”回过神的南说,用着他自认为很认真很认真的情态。如果换个人的话很容易会觉得他是在缓解尴尬或是开玩笑。
但他没有。
银发的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非常适合社交场合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像凝固在人脸上的一张面具还是贴在雕像上的人脸。那和混迹在统治阶级的大人物们是相似的。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眼睛:如同狭缝般的殷红瞳孔,如同琥珀般的金色虹膜。
——多半是某种人体改造后的副作用。南想。
现在这双眼睛就注视着他。这感觉并不好,像是被什么人外之物盯上了。
他又想起了多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冷的冬风,贵族少爷再离开前本来准备了许多行李,但最后带走的只有一个褐色的皮箱,跟着他的人只有他战友托付给他的孩子,一个银发的小女仆。 他那时的眼睛像是燃烧的黄金,尽是憎恨和复仇的欲望。仿佛要在不欠他什么的苍天手里讨回一些讨回什么回来。
但是现在,苦大仇深的龙傲天没有了,曾经的报复欲望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灰,扫进了心灵深处的垃圾堆。
“……大臣在客厅等你。”南说。
巨龙般的眼睛又注视了他一下,他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感到压力山大。值得庆幸的是这仅是短暂的瞬间,他回头向等候在旁女仆示意待在原地。然后重新转向了南。
“请领路吧。”
……
帝国大臣的府邸内,一场“富有温情”的重逢戏码在欧陆斯特父子间上演。两人脸上洋溢着或慈祥或亲切的笑容。
“哟,我亲爱的儿子,好久不见了。”仿佛熊般的巨汉走上前来,给自己的儿子来了一个亲热得足以令人窒息的热情拥抱。片刻之后,他看着自己儿子健壮的身躯,厚重的脸部肌肉夸张地扭曲,露出极其“心痛”的神态。
“看看你,瘦了好多。”
汉森微妙抽了抽嘴角。
“父亲大人,我不仅是你的儿子,而且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独 立 的成年人。”汉森不动声色地摆脱了大臣的拥抱。
他有些刻意地重读了“独立”二字。
欧内斯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那双浊黄色的眼睛中的大半情绪也渐渐隐藏在眯起的,几乎合拢的眼皮之后。
“说的也是。”大臣如此说,前一刻脸上的浅薄和做作在此刻荡然无存。
欧陆斯特很快意识到面前的人并不甘心于受他这个所谓父亲的控制——这并非是可笑的普通叛逆。坐拥帝国最大的行省,且拥有其自治权的莱茵公爵有这个资格。
他笑了,在阴暗的大厅中这个笑容不免有些渗人的味道——兴许,只是兴许,这可怖的笑容还有那么一丝儿同帝国大臣不大相称的,父亲的自豪感。
“坐吧。”魁梧的大臣指了指摆满美食的长桌,同时自己坐在正对大门的主位上。
在餐桌上议事是欧内斯特的习惯。
汉森落座。拿起了银制的刀叉,从窗帘缝隙漏进的余晖在金属表面镀上浅浅的绯色。
真是穷奢极侈。看着镶钻的餐盘餐碗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山珍海味,汉森由衷地感到了一种嫌恶。当他切割牛里脊的时候,他有种错觉——肉块在扭动,仿佛人类死前最后的肌肉抽搐。
他淡定地吃掉了肉块。
“对于革命军你有什么看法吗。”大臣面带微笑地说道。
汉森挑了挑眉。
“嚯,原来南方那帮叛军自称做革命军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同时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块肉排。
“真是恬不知耻的家伙们呢。”
大臣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那么,莱茵的态度呢。”浊黄色的眼睛细细眯起,说话的时候大臣依旧不忘咀嚼手上的肉块。这种缺乏礼数的吃相和他并不显赫的小贵族出身曽饱受许多“贤臣名士”的鄙夷和攻击。
“自然是,紧随帝国……。”
“不要说这些你我都不信的话。”大臣一声冷笑。“假如你都会紧随帝国步伐,那我岂不成了千古贤相。”
“嗯哼。”汉森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牛里脊,时不时发出银瓷碰撞的脆响。
“……跟艾斯德斯做邻居的感觉不好受吧。”
男子合乎礼仪又万分乏味的进餐动作停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汉森公爵开始感兴趣的表现。
“怎么会,我同艾斯德斯将军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面前的餐盘,放下了刀叉。
“父亲大人您可不要听那些小人胡乱中伤我同艾斯德斯将军的关系。齿轮五星和铁十字的友谊在这五年从未动摇。”「注:齿轮五星是莱茵军队的军徽,而铁十字是艾斯德斯军的军徽」
“哼。”大臣不屑翘起自己唇前的八字胡,略微扩大的鼻孔中喷出两道有力的气流。
他的食指敲了敲桌子。
身穿黑色执事服的南从房间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恭敬地向大臣双手捧上一叠不薄不厚的文稿。只见大臣随手拿起一份报告,用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念道。
“今年十二月初,莱茵自治领和艾斯德斯集团军就北方王国的占领区问题爆发了一场伤亡十万人左右到「小规模摩擦」。”
念到这里,大臣转向汉森,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戏谑地咧开了嘴 露出一口白得令人不适的整齐利齿。
像是示威的猛兽。
“你们关系……还真是好啊。”或许是咀嚼着肉块的原因,大臣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讽刺感。
撕下他人的面具,让人露出最丑陋尴尬的一面,是欧陆斯特无比热衷的爱好之一。
不过看起来他的儿子并没有准备配合的样子。
“兄弟之间都难免有些小摩擦,何况是两支军队。”带着黑色皮手套的双手在身前十指交叉,置于鼻下,茶色的镜片反射出诡谲的光。
“这不影响我同艾斯德斯将军的友好关系。”
大臣的眼睛变得犀利了起来。
“……说起艾斯德斯将军。”汉森刻意地顿了一下。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来,北伐快结束了。”
“理当给艾斯德斯将军一场盛大的凯旋式。”大臣抚掌一笑。“哦,兴许还有她最喜欢的,一场新的战争。我想皇帝陛下很乐意让艾斯德斯将军去震慑南方的宵小。以便宣扬皇帝的威仪。”
“是的,父亲大人,一场战争,一场新的战争,一场认认真真的大战争。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汉森笑了,他举起盛装红酒的高脚杯,和欧陆斯特隔空一碰。晃动的酒液在诡谲的红色月光下犹如猩红的血液。
“敬战争。”
“敬战争。”
斩共和国缘起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剑来》、《我是舰娘》、《她们都想成为我的女主角》、《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道诡异仙》、《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NoBattleNoLife》、《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