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圆月高高照着，却照不明栋栋高楼的阴影，黑窗暗巷，相隔远映的黄灯洒下无力的光芒，枯萎昏树是乌鸦的唯一处所。再繁华的城市都避免不了这样的阴暗。
在这阴暗的某一处角落。
“我只想平静地生活而已。为什么不能……”
退至墙角的西装男人向围着自己的众人喊道，眼神充满不忿和不解。
呼喊停住，男人意识到他的问题毫无意义，因为他一直知道答案。
男人释然，缓缓摘下银框眼镜，摆放在身后的黑洞般的窗台上，瞬间眼神一转，变得凄厉而恐怖，朝众人为首的少女扑去。本来瘦弱的身体挣破整齐的衣服，现出膨胀巨大的不规则暗黑色肉团，青面獠牙。四肢都变为连着的数个肉球，指甲细长尖利，宛如肉球上长出五把利刃，笨重的刺向少女胸膛。阵阵野兽的嚎叫从他已不能称作嘴的洞口里发出犹似地狱传出的痛苦吼叫。
“对不起。”
少女轻呤然后决断地抽出手中长剑，挥向来者。因为向着阴影深处，看不清表情，只见到凄白剑影舞动，肉屑四飞，血溅白墙。
数分过后，剑尖滴下最后一滴红，少女转身仰面闭目，静立在横卧着的已无人形的尸体前面，对面反射而来的月光足以映衬她白昼中点点血迹的清秀面容。
而此时，一个中年女人从众人身后穿过，来到少女跟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仿佛一尊无感情的大佛。
少女睁开眼。
“妈……”
“啪!”
少女应声倒在地上，捂住面孔。
中年女人抽回手，俯视着倒地的女儿，依旧没有一丝感情表露在脸上。
“我不是说过不能对妖物存有一丝同情的吗？”
少女站起，卑屈的撇过头。
“是，对不起。”
“走吧。”
少女无言跟着女人离开人群，而众人自发让开两边，恭敬的目送两人上车离去，车窗渐渐关上，少女幽怨的目光却始终望向人群后的靠墙打盹的少年，似是寻找无助黑夜中的一点星光，可是直到眼眸被暗色玻璃染黑，星光并未为她开放。
众人亦随着车辆的离开而散去，寂静的角落只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和那个依墙而立的少年。
“每次看到她这么霸道，我就觉得火大。总有一天，我要成为比她更厉害的除妖师。”
女孩自信的一拍胸膛。看见少年没有反应，女孩重新提高嗓子。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比她更厉害的除妖师。”
少年仍然没有一丝反应，为难如愿而愤愤却无可奈何的女孩朝少年脚跟就是用力一脚。
“唔，天亮了？”
少年微微动了动，一个呵欠打过。
“干活了！”
女孩大声提醒道。
少年这才懒散的看看四周。尸体满地的肉屑和血斑，满墙被染上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颜色只有两种：白和暗红。
少年不禁皱起了眉头，挠着杂草般胡乱生长的头发。
“哎呀，怎么这么惨，饶了我吧。”
“不要发牢骚了，干活。”
女孩把桶子和扫把塞到还在眼皮打架的少年手里。少年迷迷糊糊摇晃着身体。
“好困啊，太麻烦了。”
“不要发牢骚，谁叫你……”
少年把桶子和扫把扔到一边，慢慢摸索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黄纸，是一张符咒，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放到眉头中间。
“尘归尘，土归土，……”
少年身子晃晃悠悠，眼皮无力下沉着声音越来越小，有几次都是断了再续的。
“不要睡了！”
女孩又是一脚踢在少年脚跟上。少年再次从混沌中醒来。
“哦……化。”
符咒瞬间化为光气散开，覆盖在尸体上面，从尸体中抽出半透明虚体。幻化成一只猫，俯在尸体上悲鸣，叫声凄凉而无奈。
“我帮你超度了，你也顺手收拾一下你留下的垃圾吧。”
“瞄！”
猫朝少年嘶叫着，声音虽凄厉，但也充满了恳求和无力感。
少年耸耸肩，眯着睡眼迷离的眼帘，用一种听着都要睡着的语调缓缓说道。
“内什么，不要留恋了，去吧。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洗洗睡不也很好吗？”
猫灵先是退缩几步，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停止了悲鸣，淡然垂下头，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肉团般的尸体，将脸贴在尸体胸前的烂成布条的衣服上轻抚，渐渐褪色，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从眼角流下金色珠子，落在发黑的血污上，融进夜色中。风起，尸体连同肉屑和墙壁上的血迹都散作细沙随风飘散，混作尘土。
“呼，清洁工作算是搞定了。”
少年原地伸了个懒腰。
“你这是在偷懒，怎么可以这样……”
女孩手指着少年顿足骂道。
“怎么不可以这样？说什么他也算是一个生命，曾经活生生地生活过，现在只剩下……”
少年蹲下轻轻抚摸猫灵曾轻抚过泪珠滴下的残破西装。
女孩见少年如此认真，停止喧闹，低首不语，竟也有几分哀伤的神情流露。
“啊，有了。”
少年从衣服还完好的胸口处的口袋中抽出一个黑色皮甲，顿时有了点精神，打开，表面一层夹着张照片，上面一对夫妇和两个兽耳小孩幸福地笑着。当看到里面的数张百元大钞时，少年满足的朝女孩笑了笑。一扫之前的困倦。
“哎呀，人生最遗憾的事是人死了钱花完，为了了却他的遗憾，我会帮他花光的。”
“你刚才说的就只是他的钱？”
少年满脸幸福的数着钱。。
“不然还能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你这……”女孩指着少年的手在颤抖，耳根充血至通红，连想骂的话语都拼凑不出，看着少年得意的哂笑却只能顿足。
数秒过去，僵持还在继续，女孩大概发现自己做的是无用功后撒手转身。
“哼，我回去了，你随便！”
“哦，那就一起回去吧。”
“剩下的你不收拾了吗？”女孩怒吼。
“剩下的就交给明天的清洁阿姨就行了，”
“你也该承担点责任吧。”
“嗯……反正都只是打扫而已，清洁阿姨随手吧。反正多一件垃圾不多……”
……
两人渐行渐远，刚才喧闹杀戮的地方只剩下雪白墙体下西装的皮条，枯枝上的昏鸦盯着窗台上那副失去主人的银框眼镜，依旧风吹不散的寂寞。
“话说那个猫妖为什么变的浑身肉团，连一点人和猫的样子都没有？”
女孩自言自语。
“那是代价。”
“代价？”
“这世上没什么事不需要代价，买想要的东西需要钱，得到钱的代价是付出劳动。有舍才有得，这是自然的规律，而本不是人化作人型的代价是细胞的转变融合和增值，这种转化伴随终生不可逆而且危险，稍不注意就会……结果你也看到了，啊，刚才那个猫妖大概是想把自己变得强壮到可以和那群人对抗，但控制不好的啦，反正作不作都死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
“既然人家只是想平静的生活下去，为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是……”
少年弯下腰，微笑着把食指放在女孩口前。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可不能对某些不是人非要做人的东西产生怜悯之心。你是想这样说的吧，黎老当家。”
听到“黎老当家”这四个字，女孩不禁一激灵，这才意识到不远处灯光照耀不到的昏暗树下那个黑影。
“从李家的人口里说出规矩二字，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
黑影带着高冷的语调一步一步走出树影。端正的衣装，冷漠高傲的脸，如炬的目光却冷若冰霜。空气也仿佛被之冷却，每个呼吸都是彻心的寒。女人嘴唇微微挑起。
“恶心。”
之前的停顿使这两个字格外清晰。女孩也感受到女人的压迫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大概是老当家你感冒了吧，要注意身体啊。”
少年不知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听不懂，依然笑容可掬，恭敬中带着不羁，丝毫看不出无故被骂的怒气。
“你令人不爽的特性还真像你父亲。”
“谢谢老当家的夸奖啦。毕竟虎父无犬子嘛。我像我无比优秀的父亲一样优秀也是自然。另外我的帅气是不是青出于蓝了呢？”
少年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女孩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他后面的衣角。
“你是要多迟钝才能把讽刺的话当成夸奖的话，还有无比优秀是什么意思，你是多自大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少年仍然微笑，对女孩摇摇头。
“不要这么说嘛，毕竟家父已经故去许多年了，黎老当家还记得并且提起，可见她对我父亲印象之深。啊，说起来，黎老当家当年不会是对家父……”
少年边说边将面重新转向老当家那边，一个手掌已经按住少年的脸，虽是女人的手却有着宽大到完全抓住整个面孔的程度，粗糙布满老茧，而且力度足以使无防备的少年压倒。
“砰！”
少年后脑勺撞上后面的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别把我和你那肮脏老爸相提并论，我说过我很不爽，不爽！”
瞬间的晕眩使五指间露出的少年眼白上扬，但很快又是那张欠揍的死皮赖脸。
突然的行动也使旁边的女孩惊吓得张嘴想呼叫却没有声音发出。眼看着老当家双眼疯狂的圆睁，就像要将少年的头压进墙壁中一样推压着。
老当家竟然在瞬间丧失了理智，这也让女孩想不通。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除了惊吓外，脑子早已一盘空白。
老当家在疯狂的间隙中，瞟见了旁边还有个女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手移开，平复了一下错乱的呼吸。那张高傲蔑视一切的脸重新挂上。
“老当家还是那么精神，不愧是老当益壮哦。”
老当家不太想继续理会少年的废话。不耐烦的将眼珠别到另一边。
“黎悔下个月结婚，你作为李家唯一的人就来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令千金喜结良缘啊，恭喜了，这样的好事到时我一定到，一定到。”
别无多语，老当家就起步离开，走出几步，又停住了，冷冷望向少年那边。
“对了，你、刚才有没在那个东西的身上发现什么其他魔物的线索。”
“没……没有啊。”
略迟疑了一下，老当家重新踏着大步走远。
目送老当家离开，少年深舒一口气。
“呼，好险。”
“知道好险就不要说那些找打的话，你是自找的。”
女孩幸灾乐祸地瞟向少年。
“差点就要白做了呢，好在没发现我拿了那个东西的钱包。好险。”
“你还没反省你的态度吗？……不过，也算了，要你反省……喂，黎老当家好像很不满你们李家的，那为什么还要请你去婚礼呢？”
“恩，不想少了一家的礼金吧，果然精打细算。不愧是黎家最年轻的当家呢。哎呀，又要大出血了啊。”
女孩也不太在乎少年的回答，因为最初不指望能得到像样的回答。
“结婚那个是……”
“刚才拿着长剑处理那个就是了。漂亮吧，想当年，我们还一起洗过澡，那时就发育得不错了，呵呵。现在想想，那时我也太单纯了，应该多揩点油才是啊。可惜，可惜。”
“可是看她的年纪才不过高中而已啊。”
“大人之间的事你是不会懂的。再啰嗦就不等你了。”
女孩这才发现少年已经走远。
“你也大不了多少。”
抱怨着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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