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能见到张眉的时候，她几乎有一大半的空闲时间都在读书。
下课在读书，午休在读书，社团时间在读书，走路随身带书，连自习课完成了当天的练习，也立刻掏出书来读。一个词，手不释卷。
太凶残了，我怀疑她晚上抱着书睡觉。
不过，叫我微微吃惊的是，她手上的书，无一不是好书。
我总归是明白张眉身上那种存在感极强的气质的由来了。总有些鄙薄的论调提到，只有夸赞外表不漂亮的女性才会用到气质一词；然而张眉就是一个有气质到让人忽略掉她的漂亮外表的女孩。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非常风雅的感觉。
从她三言两语对书籍的品评，我轻易便听出她极有见地，时而更在我之上，叫人更加佩服。大概，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然而这不仅仅是她的爱好唯一所反映的信息。
说实话，读书不尽如那些规劝人的心灵鸡汤所说的那样，是一件愉悦优美的事。正如黑格尔所说，这个世界的所有书籍都不会带给你幸福，但是它们却秘密地把你带回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有惯于读书的人才能明白，沉浸于书籍给自己的心灵带来的那些无穷无尽的折磨与痛苦。
张眉能够不知疲倦地锤问自己的内心，这份意志力大概只有长期独处的人才能获得；无论如何，一个知晓些别的乐趣的中学生，大概不会养成这样可怕的生活习惯。
我想，张眉是没有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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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眉。”班主任不大不小的声音打破了自习课的安静。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门口，然而却并没有走进来。
少数同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去继续学习了。
我感到有点心悬。
倒不是替张眉担心，主要是班主任用那种平静的语气喊人名字的时候，说到底听在耳中很难不听出个别有意味，然后吓自己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为什么，班主任会在这时候摆出一副要请张眉大小姐去走廊上谈话的架势，连占用别人自习时间也不管。
我埋头写题。侧后方响起放下书本、轻轻地拉开椅子的响动，然后便看见张眉从容地、放轻脚步地走出教室，被班主任领到了走廊上。
这时我才放心地稍稍抬起头来，朝走廊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隔着一整个教室和一排窗户，谈话的内容着实不可闻。班主任的神情讳莫如深，很难看出什么来，倒是张眉背对着教室，依然是平日里那副亭亭的站姿。
再这样看下去，被人发现就实在不妥了。装作自然地从视线延伸的方向取出一把直尺，再低下头继续手上的习题。紧接着胳膊就被轻轻地拍了一下。用笔尾。
是后座的那个女孩，庄诗序。
我微微地侧过头，表示我在听。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她很快地领会了我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轻声问道。
我这才转过头去看了看她。庄诗序没有在意我的动作，她的双眉微微地蹙起来，眼神在走廊上的张眉身上滞留着。
她很关心张眉吗？我不由有些在意。
我又看了走廊一眼。被班主任谈话，无非就是一些学业上的事，等本人回来问一句就好了……然而，不对。我忽然看见班主任脸上隐隐地出现了一些不对劲的神情——即使她尽力地隐藏起来了，但仍然残留着一点，讽刺的意味。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庄诗序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张眉轻缓的脚步声朝这里传过来。我心里忽然涌上一丝不安……回想起刚刚班主任的神情，那恐怕不是什么温和的事。班主任那种写在脸上的心思，敏锐的张眉怎么会洞悉不到呢……若是此时抬起头来，会不会就此看见了张大小姐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
张眉落座了。庄诗序轻轻地问道：“什么事？”
我写字的笔不由地停了一瞬。
“也没什么要紧的。”张眉平静从容的声音响了起来，并且似乎还带着一丝与好朋友交谈时轻轻的笑意。
好姑娘。我在心里暗赞一声。
我忽然想到，也许发生在张眉身上的种种事情，都与她那颇为复杂的名声有关。流言的真假，我无从判断，即便是我自以为有几分了解她。但此时看来，至少张眉是不畏人言的。
她的勇敢，我再次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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