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会成为地下城的GM,成为故事的撰写者,成为万能的许愿机?
曾今光的我从未考虑过,也曾未敢想过,因为总觉的这样便是对“茧”大人的不敬,是对她给我的这一职位的亵渎。只是事到如今双臂摊开躺在地面上的我已经无法在从这间屋子内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曾经尚可出去的门也因之前的事无法再打开。
肚子不再感到饥饿,冰箱里最后一盒布丁也不知被谁悄悄吃掉,“古籍”失去了能源一片灰暗,房间的时钟也暂停在了下午四时二十分。整个世界仿佛停滞在了毁灭前的前一秒,落地窗外也只能看到一片猩红的寂静世界。
也只有在这样的可以算是绝境的情况下,我才会开始思索这些未曾想过的问题。
一些……无法欺骗内心,表面上佯装轻松,却又令心口火烧般疼痛的问题。
忽然间,桌面上空明亮起来。一张约莫巴掌大小包裹在金色光芒中的薄片从空中悄然落下。
那是……
从地上艰难地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椅子来到了桌前,看到了那散去金光却又柔和地散发白芒的四寸方形卡片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照片?
只是一眼,我就认出了那陌生却散发熟悉气味的照片。从那右下角的“4-21-2008”的日期,从那四寸大小模糊的像素与粗糙的色块,还有那夕阳下空荡荡的落地窗,我很清楚这张照片的来历。
那是光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冒险中留下来的照片。
只是那之后,这张照片的便不知去向。事到如今,它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几乎没有犹豫,我将手伸向了它。不论会发生什么,不论它会将我带向哪里,都总比这样孤单而又没有未来的这里要好。
而且我相信……
着对面一定存在着他的影子。
“咔嚓。”
白光一闪,身体重重地坠在椅子上。仿佛从数百丈的高空摔落,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一时半会没能回神。
大约半晌,眼睛终于从血液压迫视神经的噪点中恢复,凝神环视却发现这里竟是一间空荡安静却不陌生,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房间。周围种植着汉娜尽心照料的光最喜欢的夕雾花,锦簇的紫色花团仿佛为这件棕白的房间染上了芬芳的紫。
这是光的书房,是他在拜伦海角别墅里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平日里我没少在远处透过玻璃遥望他工作的影子,但却是第一次坐在这里,坐在房子的正中央……
望着本应该坐在光位置上的,那位穿着白衣的陌生人。
他甚至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
“你好。”
他翻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夕雾,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直接……说话就好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身体很没力气。原本轻薄的长裙仿佛坠着铅块,压着身体动弹不得。双手虽然没有被绑在椅子上,但相比也没有反抗眼前三十余岁男人的力量。
“好吧,我明白了。”
他开口便叹了口气,让我明白他并不是个哑巴。随后他便将准备好的词牌放下,讲桌面前的照片推向了我。
那张照片,正是之前我在房间里看到的那张。只是现在的它朴实无华,刻满了岁月的斑黄。
“能自我介绍一下吗?一上来就将一位女孩子绑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抱歉,是我无理在先,但这都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的声音沙哑与成熟参半,有若浪沙淘金,“初次接触向像你这样的存在,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希望你见谅。”
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神明罢了,除了在故事中可以有限的引导故事的能力外,和常人无异。
“你就是光的医生吗?”
“医生?”
他微微皱眉。
“穿着白衣,胸口上还带着’劳伦斯’的铭牌。”
“这身衣服只是借来用来稳定艾马尔夫人的情绪,毕竟比起一位西装革履的人,医生更能给人一种’这样就能放心了,他一定会治好他’的安稳感。”他轻轻解释道,没有多余的动作,反倒显得沉稳,“不过,我确实姓劳伦斯。”
也是,若是真的医生,恐怕也不会仅仅系上一个口子,里面穿着棕灰色背心与白衬衫,犹如名为自由的鸟。
“光得病了吗?”
然而,既然是为了让汉娜觉得可以治好,那么一定是光出了什么事情。
“艾马尔先生双耳受到了严重创伤。”
“光的耳朵!?为什么……”
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对外一无所知,但隔壁的声音我却听的清清楚楚,不应该——
“——因为自残。”
“诶?”
自……残?
不愿意相信的我犹如没听清楚,向劳伦斯投去了恳求的目光。
“大约两个月前,光被艾马尔夫人发现倒在了他父亲的房间里,双耳耳膜被自己用钢笔尖扎破,耳朵遭受了严重伤害。”劳伦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双手抱拳放在桌面上,拉扯着震撼而颤抖的嘴角,“之后,他在医院接受了为期一个月的治疗,恢复尚佳。不过……虽然身体其他地方都没有大碍,但耳朵却永远失去了听力。”
“光听不见了?”
“诊断的结果指出这是永久性损伤,这是诊断单。”劳伦斯晃了晃手中的单子,我却下意识地别开了头,“看来你也清楚,我在这方面欺骗你也没有好处。”
“夕雾没有完全相信你。”
“那好,我就暂且以你’相信了我’为前提,继续我们的对话。”他西方人透明的淡灰色眸子深陷在眼窝中,散发着深邃且不可揣摩的威慑力,“我相信你有很多疑惑,实际上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但根据刚才的对话,看来你对艾马尔先生的事情不甚了解。”
“夕雾很清楚光的事!”
“可是你的眼睛却欺骗不了我。”
微微咬唇,凭口舌之快的话在他犀利的目光下顷刻间土崩瓦解。
“那之后,艾马尔夫人找到了我。她花重金想要委托我调查为什么她的丈夫会做出这样恐怖的举动,所以我便对他进行了一些调查。”他翻开了一旁的小本,“一开始,我调查了一下光的医疗记录。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得过严重的病症,医院的体检与化验也全都是健康的A+级别。不吸烟不嗜酒,没有不良嗜好,对于他接近半百的岁数可以说非常健康。家庭美满事业有成,除了在孩子方面的优生上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既然爱丽丝小姐健康出世,我觉得这并不是问题所在。”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看见了我依旧警惕的视线,故作轻松的一笑。
“你也不用担心,爱丽丝小姐确实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夕雾才没有担心这个,夕雾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
可是那刻意为了安抚我心情的笑容并没有让我半点好受。
他无奈地耸耸肩,翻过了小本的一页。
“搜寻无果,我找艾马尔先生聊了聊。起初,我觉得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疾病。毕竟我经常接到类似的委托,对于这些社会名流的日常烦恼还是颇有心得,所以对他做了一些简单的心理测试。结果,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好的出乎意料。”
他声情并茂,将自己当时发现的震惊一并表露在我的面前。
“我是说,有些好的超过了一个刚刚自残,又得知自己失去听力后一个正常人的该有的精神状态。”见我不为所动的盯着他,他咳了咳嗓子,换了个更加清楚地说法。
“这样不好吗?”要是我的话,只会为此感到高兴,“光只要健康的话,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本身就是异常的。失去了听力后精神状态反而好于没有失去之前,这就仿佛他是刻意这样做的。恐怕,他是因为自残成功后,得到了这种病态般的精神健康。”
怎么会……
说到底,为什么光要自残?
从小到大与他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我,最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理由,想知道吗?”
他的话让我皱起柳眉,不开心但却无法反驳地狠狠盯着他。
“对此我也调查了一下。还记得这个吗?”他举起了另一侧的一叠文件。
“保险。”
“没错,正是之前他准备给家人与自己的几份巨额保险。”
“你认为光是想要骗保吗?”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哪怕是任何一个含有肯定的字眼从他的嘴里说出,我都会彻彻底底地将他之前所说的一切扔进深渊之中。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诋毁他。
“……我很想这么认为,这样的话就能轻松收工,还可以拿到大量的奖金。”他深吸一口气,从容的话伴随着凝重的视线就此掐断,“可是这三份保单比较特殊。对于爱丽丝小姐与艾马尔女士的保单囊括了从小到大,从工作到退休,生老病死所有医疗、房产、嫁娶、留学等各个方面,几乎可以说有了这份保险,即便此时此刻他的家里没有一分钱,爱丽丝小姐都可以得到终生无忧的保障。同样的艾马尔女士的也是类似,其中甚至包括了离婚律师费用以及财产分配等各个方面的赔偿。而至于艾马尔先生的那份,那却只是单纯的法律保险。”
“法律保险?”
我对这个词异常陌生。
“简单点说,它保险公司与律师事务所的合作产品,用来保证这几年内一旦发生法律纠纷,该保险将会承担所有的法律事务花费,以及合作律师事务所将会提供律师。更别说这份保险的保护对象是艾马尔先生今后出版的书,拥护今后长达数十年的正当权益。”劳伦斯叹了口气,“事实上,这次的医疗费用虽说是保险承担的,但也不过是几年前买下的普通医疗保险,金额上远远构成不了骗保,更别说还用了他自己一部分医疗保险去补贴。”
光果然是不会做那种事的人。
松了口气,眼神也清亮许多。
“不过,对于一般人而言,他们不会花费半辈子的收入去为自己的孩子买这样昂贵的保险。艾马尔先生恐怕在那时候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而之后恐怕会有更坏的。”
更坏的?
“你是说……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吗?”
梗塞的气息盘踞在喉咙,哀伤的声音撕裂了空气。
“最坏的情况下,是的。”
“再一次……自残吗?”
“我的工作便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劳伦斯翻开了下一页,“所以我之后便在艾马尔夫人的允许下调查她丈夫的财产与生活。最终发现了一点端倪。”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三层落地书架旁,从那红木书架上取下一本咖色的日记本,放在我的面前。
“艾马尔先生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你清楚吗?”
“……清楚。”
从他九岁的时候我就清清楚楚。
“那你看过吗?”
“……没有,那是他的隐私。”
摇摇头,并不觉得自己该去触碰这些。即便自己有过这般机会,但恐怕在他第一次询问我是否要看的时候,我的回答就已经定下。
“他的日记里,有你的名字。”
这一点,我毫不吃惊。
“从他大约九岁起的时候,日记里就已经有了你的名字。”
那时候我们才刚刚见面,那时候就已经有着出色文笔的他将我写下一点也不意外。
“当我询问艾马尔妇人的时候,她说她知道你,但对于你的其他详情她却并不清楚。”
知道吗?
明明当初我与在公园的会面只是光故事中的“关公战秦琼”,现实中的她却依然知道。
“所以我调查了一下你,这才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他轻轻扶了扶眼镜,“你的名字并不存在。在光出生的前后十年间,澳大利亚的数据库上并没有这个特殊的名字。甚至是依靠我自己的特殊渠道,我也依旧找不到你的名字。”
“……”
“倘若不是假名,那就只有一种结果。”
他合上了自己的小本本,在我的漠然的眼神中落下审判。
“你并不存在,甚至……你并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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