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本不该存在于这里。
其实,从光结婚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我这里哪怕一次。
我最后一次相见时,桌面上只有一本厚厚的故事。从我这里学成毕业的他,此时就连墨迹都带着幻想与自由的味道。他从未现身,但留在那里的故事就仿佛是最后给我的答卷一样,用一个个字,一段段句,来证明自己的成长。
那是完美的答卷。
完美地否定了我们接下来相见的理由,断绝了之后他到这里来的愿望。甚至连一句简单的“想见你”,恐怕都无法在双目交汇时自然的说出。
他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不再需要我了。
这恐怕是他用自己的那份温柔,向我送来的“道别信”。
想到光今后不会再来这里,第一次,我冰冷的泪水在毫无知觉时地落在了扉页上。也是我第一次,在冒险者的“冬去春来”中,为今后无法再见到而沾湿衣襟。
没关系的……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在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后,很快就会忘了我……
我安慰着自己,全身缩在一起抱着卷起来的被子安静地躺了数日,数周,数月,直至我意识到地下城里再也没人来,甚至连“茧”大人也无法再听到我的呼唤时,我拉紧了自己羸弱的表情,第一次产生了走出去的想法。
“这是禁忌。”
在我任职的当天,“茧”大人曾经这样说过。但是在外面会见到什么,在外面会发生什么,她却只字未提。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相应我的呼唤,不再有冒险者进入这里,不再能有提笔创作的机会。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自吹自擂的想象力,也依旧被束缚在这十余平米小屋内。
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于是我打开了电梯,抱着“古籍”自己走出了房间,不再去为了别人而创作故事。也想试试看自己的话,能够写出怎样的东西。
房间之外,是光的屋子。
转过身去,才发觉我一直以来所居住的房间,竟然与光母亲的房间紧紧相连。我曾经无法打开的房间,认为会有关于他母亲信息的房间,却连通着我的房间。
这是偶然吗?
这是……“茧”大人口中的禁忌导致的吗?
还是说……
那时的我还上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而光也早已搬进了新区的大屋子里。空荡荡的桌子上摆放着形单影只的餐盘,啤酒瓶与酒杯,只剩下他父亲一个人生活的气息。
之后,我便如往常一样,偶尔会来到这里看一看这个世界。躲在远处,看着光与汉娜与爱丽丝的幸福生活。
远远地,守望这一切。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故事的叙述者虽然深爱故事本身,视其为骨肉,但却不应该进入其中,成为流连忘返的那一个。也许,从光九岁那年我见到他,答应了他那最初的愿望时,我已经打破了故事的禁忌。
就和那爱上湖中水仙的纳西瑟斯一般,爱上了自己所塑造的一切。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但即便总有一天两个世界会因此分离,即便我最终会受到天罚,只要我还可以在这里一日,我便不会回到那个孤独的世界里去。
直至那一天的到来。
那年,是爱丽丝刚过完十一岁生日没两天。那日,是悉尼雨水最多的四月。已经是四十一岁的光接到了医院传来的通知,坐在家中望着窗外拜伦湾海景,面色成熟温雅的他聚集起了眉间的皱纹,简单地低吟几句后挂断电话,拿起衣服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后,叮嘱几句便出了门。
一路上通过手机告知汉娜,又花了足足九个小时的时间开车来到了悉尼皇后中心医院,匆匆爬上楼梯,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
那一瞬怔在原地的光,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前不久他还讲父亲接到了自己的家里去享受了一段安宁的日子,想要说服他与他们一起住。可是光的父亲脾气执拗,万般说服无果之后光只好让他回到自己的老房子里,一个人去住。
而这才没几天,人就在医院了。
“你是病人的亲属吗?”
“是,我是他的儿子。”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有些话想要跟你私下里说。”
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他走出了房间,来到不远处他的办公室门前。
光跟着他匆忙走了进去,唯有我在门口看到了他作为“心理医生”的头衔。
“你的父亲因为车祸被送进医院,我想电话里面已经详细的告知您了。”白色的房间间内,我靠这一侧的墙,手中一如既往地握着平板。
“嗯……”
光沉沉地点了点头,哀伤的鬓角牵着眉宇向两侧塌陷。
“您父亲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目前虽然情况已经稳定,但大脑已经受到了损伤,所以我希望您心里有所准备。”
“有多么严重?”
“老人脑淤血,在有人看护的情况下幸运的话还有五六年的寿命。”
得知这件事的光,愁容满面。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毫无疑问清楚大夫话里的意思,这种安抚作为大夫的善意他也明白。
大夫知道自己对这件事再多说什么都已无用,微微摇头。
“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想询问一下他的亲属。”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调查表,一手钳起一支笔,“您的父亲,之前有过中风,脑出血,或者老年痴呆之类的病症先例吗?”
“没有。”光回答地很坚决,“前不久他才与我们一起居住,身体并无大碍。虽然家父已经六十,但脑袋一直很灵光,从前他就是从事文学事业的人,老年痴呆这一点我敢保证绝对没有。”
“请不要激动先生,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的父亲着想。”大夫记录片刻放下笔,安抚光的情绪,“实际上,将您父亲送来的人正是当时的司机。据他所说当时您的父亲放着斑马线不走,一个人忽然横穿马路。这一点我和警方也已经核实过了,确实属实。”
趁着光否认之前,大夫先一步扔出了更为有效的证据。
“不过,我所在意的并不是他横穿马路这件事,而是听司机说当时他精神情况很不正常。”
“精神不正常?”
“正是如此。”光从大夫的话中,听到了毒蘑菇的斑迹,“忽快忽慢,忽走忽停。最关键的是,即便他注意到了驶来的车辆,他也依旧没有闪躲的迹象。若您有任何疑问,可以亲自去警方那里调看监控录像。我在这里只是想向您确认,您的父亲真的没有得过任何神经性疾病?”
“……没有。”
思索半晌,那漩涡状的眉毛依旧没能挤出任何有用的记忆。
“恕我直言先生,凭借我多年的经验来看,您的父亲之前就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在具体的评估与测试之前虽然不能肯定,但希望您能有所心理准备。不过,我由衷地希望您的父亲能够早日康复。”
“我……明白了,谢谢您。”
伴随着纠葛在喉间的苦闷气息,光重重地点下了头。
随后的寒暄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坐在病床对面的长椅上,望着头戴呼吸机老父亲的身影,瞳孔黝黑了许多。
之后,在他父亲康复后的三周后,两人一同来到了悉尼中最昂贵且顶尖的私人心理看护所,陪同他接受心理医生的检查。在那温和光束洗礼的玻璃温室内,鸟语花香中,光扶着他的父亲,在心理医生的面前接受诊断。
可是,之前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依旧影响着他的神志。倒不是说他失去了理智,只是仿佛损坏的大脑自己用鲜血编织了囚笼,将那双眼中透着的理智囚禁在这颤抖的将死之躯内。
他唯一所认得的人,只有光。
面对心理医生的问题,他的回答支离破碎。缥缈的目光仿佛追随那周围并不存在的蝴蝶,轻轻地落在另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身上。在罗夏测试中,在那方寸的墨汁上,光父亲七零八落的回答反而塑造出了一个世界,听到与感受到了刺激的声音与痛楚。这一切异常的反应甚至超过了测试本身的极限,无功而返的心理医生只能将一切源于归咎于这本就有些荒唐的诊断上。
毕竟,光的父亲在醒来之后,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对于一个精神本身就有明显问题的病人去做精神诊断,若不是看在光知名作者的身价上,想必任何一个医生都不会去浪费这份时间。
在无果的诊断之后,光看着空荡荡的诊断单,深邃且深谙的瞳锁着那一纸两行。半响,他将其在手心捏碎,扔进了垃圾箱内。
一年后,在晴朗的星空下,他安静地走了。
“是母亲在天堂呼唤了他,而他握住了她轻柔的手。”
在葬礼上,在狭窄的仅仅十人的小教堂内,黑沉沉的棺木前,光如此陈词道。
离开时毫无痛苦,那恐怕已是幸福。
对于从小便失去母亲的光,不知为何说这这句话的时候毫无悲伤。或许是那男孩子的身体束缚了他哽咽的灵魂,或许是一家之主的地位让他不能在双手捂着面庞泪流不止的爱丽丝面前显露半点软弱。
或许,便如那在《眼泪工厂》中的主人公一样,纵使心里有着无数的悲伤,那被名为社会的手术刀摘除掉的泪腺,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应他通红的眼。
我背靠着小教堂半开的门,泪冉冉地一手抹去噙在眼角的泪水。安慰的话几经想要写入光的脑海,但最终都止步于笔尖。
我说了……这样就好……
更何况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愿望,不再是他构造出来的世界。存在都无比缥缈不定的自己,如今又有怎样的能力站在他的面前呢?
恐怕,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瞬,我便会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这样,倒不如一直记录下去,写再也不会有人过目的故事,做自己唯一可做的事。
对不起……光……
若你痛苦的话,就请来找我吧。
老时间,老地方。
不论是怎样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哪怕……
只是将我的泪水分给你一片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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