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车站，向唐人街方向走去。跟着舞龙的人群沿着乔治主街一路向北，路过圣安德鲁教堂与市政大厅，穿过上世纪英国风的长商业楼，走到环形港口。之后西再北上，绕过博物馆，走上已经被封锁的海港大桥。望着车流渐渐退去沐浴在晚间八时芬芳夕阳下的城市，俯瞰流淌于城市间的欢愉与歌。潮湿的夏风将那淡紫色的薄发轻轻托起，贴在身上的茶色长裙彰显出自己娇小瘦弱的上半身。
老实说，很久之前就想这么看看了。想知道光呼吸着怎样的风，想要明白他眼中的颜色。这比以往所有故事都要真实的触感，属于光的世界，让我坠入到知觉的漩涡，留恋沉醉。
静候了十余分钟，我向情人港的方向走去。
从下午开始这里就坐满了人，携家带口三五成群席地而坐，就和围在情人港两侧与歌剧院周围那样，塞满了整个桥面。
走到大约攀桥的入口处，我趴在桥上，向下望去。
那里，是歌剧院西边正对的位于海港大桥桥墩附近的一处小公园。因为道路封锁，就算是环港的希克森街也已经挤满了人群，更别提另一侧小山丘上的人声鼎沸。
不过，这里比起其他地方来说，人已经少了不少。
光那个有些不争气的社长最终便是找到这里。现在只要微微凝眉，便可以看见他们已经在靠海的栏杆处席地而坐，彼此聊得开心。汉娜与光坐在两侧，那个社长正举着瓶装啤酒高谈论阔，畅想自己的未来。
或许因为这里摩肩接踵，高谈之人不在少数，声音此起彼伏间带有了几分竞争的意味，也就不知觉得提高了音调。渲染而开的气氛就算是平时很少说话的光，也推拖不得其他人的盛邀，接过了瓶清啤酒，喝下了一半。而那仅仅一半，就让他的脸有些烧烫。
他毕竟不习惯喝酒，所以平时才对这样的活动敬而远之。或许也是明白自己这样人会让大家扫兴无趣，干脆不来也让大家落个轻松自在。恐怕，这次要不是因为汉娜，光会用各种理由百般推脱。
因为彼此都有一些不说出来便不会明白，也不会传达到的事情。
我翻身从栏杆上滚下，落在下层的之字形安全梯上，坐在扶手上，用简单的魔法增强了自己的视野与听力。一手执笔，一手伏案，决定就在这里记录这一夜。
澳大利亚，作为光的国家，拥有与北半球相反的季节。当世界大国在冬阳中身着棉袄与羽绒服，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望着姗姗来迟的太阳从早晨十点升起时，这边却沐浴在盛夏的暖流，轻抚于咸而叮凉的海风，穿着夏装期待圣诞老人，于夏日过冬至。
而因为时区的关系，这里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进入新年的国家。每年悉尼的跨年烟火都会被全世界第一个转播，从而成为了全球瞩目的焦点盛世。
此时此刻，情人港内已经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烟火船，时钟逐渐指向九点。对侧歌剧院上的新年图标与对侧露娜儿童公园的招牌入口霓虹灯交相辉映，大家的喧嚣缓缓停止。
“咔嚓。”
第一次的烟火刹那间飞向天际。
金色的光从深处冲向晴朗的黑色天空，高傲地撕破天际，留下追随者们趋之若鹜的金色洪流。随之奔腾而起的白色烟火啪啪作响，沿着情人港湾相继飞起，留下了巨人的足迹。馥郁的花香从天空洒落，视觉触碰到宇宙的深处，眼眸无比柔软。
天空化布花做笔，明眸如海睫成樱。
光在惊叹之余的那一瞬，却不知为何望向了汉娜。那在灯火下张开的碧蓝眸，倒映着大海的花火。
汉娜的余光注意到了光大胆的视线，侧颜倾城一笑，跨出一步，五指窜入光怔怔的手心，主动将其握住。屈身轻笑之余，很快又转向了海岸。
“是第一次看吗？”汉娜的声音，让在烟火与人群的喧嚷环境中的光看到了一抹白色。
“有那么明显吗？”光拐弯抹角地承认道。
“没呢。”汉娜俏皮地回应，“只是觉得你是那种讨厌人多地方的人。”
“额……”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光无语凝噎，毕竟他就和我一样，更喜欢安静的地方。
“我倒是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看看。既漂亮又温暖，仿佛坠入幻想。”似乎说出了什么害臊的话，汉娜悄悄闪避了一下光耿直的目光，“虽、虽然自己只能看看九点这场给孩子们的而已，我可能熬不到十二点钟正式的烟火就会先睡着了。”
“即便是九点钟的，也一样很美。”
“喜欢吗？”汉娜侧头。
“嗯。”
“是吗……喜欢就好呢。”她盯着光，话音里混杂几分寂寥，“喜欢的话，就应该笑出来啊。”
“我没有笑吗？”
望着光毫无变化的脸，汉娜努力地想要寻找出构成“笑”的一撇一画。可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般，光很少对外展露感情。
即便我看过他真正的笑容，此时都有些怀疑当时我是否看到了幻觉。
“有时候……光，我真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这里。”眼眸微闭，叹出一口气，一手搭在栏杆上，一手依旧捏着光的手。海上烟火明灭，不绝于耳的烟火声却隐匿于耳畔，“即便此刻你注视着我，即便此刻我握着你的手，我也总觉得你在很远很远，触手不可及的地方。”
光微微一愣，却不可置否地垂下了头。他的余光望向了高台上的我，但很快又逃开了我的视线。
说话啊光！
要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说的话，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不是之前一样吗！
看着彼此沉默的两人，我停滞的笔几次想要像之前那样写下催促的话。但同样的……也好几次被我自己制止。
一次又一次，我又能帮到什么时候呢？
况且……
若不是他愿意做的，我又怎能逼得了他。
就和汉娜一样……
“我现在，就在这里。”
光在沉吟许久后，终于压着烟火的爆裂声，将话大声说出。
“这个给你。”在汉娜惊诧的目色下，光从怀里将早已准备好的公文袋，放在了她的手上，“这是我准备好的剧本，我们可以试着拍出一个电影。还有……对于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
“上次？”
她眉头一颤。
“说是去打工，但实际上直接回家了。”
“噗嗤”一声，汉娜掩嘴轻笑，“这种事情一般人不会介意的吧。”
“额……”
“所以我才说你并不在这里啊。”她倒是毫不介意这些，只是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含着落寞，“总感觉，你活在一个比这里还要幸福的世界。”
“幸福……”
光的话音不能苟同。
“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写剧本。”
“别人告诉你了？”
光有些吃惊，因为剧本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告诉其他人。
“倒也不是别人告诉我，只是猜测而已。话说……你不会忘记我了吧？”汉娜将剧本紧紧抱在怀里，恍然才意识到一件悲伤的事。
而光的狐疑也佐证了她的猜测。
“原来是这样啊……”
她摇摇头，已然明白。
微微开口的光虽想说些什么，但恐怕多言多语只会更伤她的心，只能无力地咬牙咽下喉咙。
“嘛，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里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吧。”她松开光的手，站在光的面前，玉手放在胸口，微微欠身，“‘萤火’编辑部部长的女儿，悉尼大学电影社副部长，你的学姐兼同学。以及……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你，有过一面之缘，喜欢上你文字的人，汉娜·葛温德林。”
眼睛听闻汉娜喉咙中的玲玲低语，双耳望向周身缠绕的红线，手指触碰那馥郁的香气，干裂的双唇仿佛轻吻她的苦恼的微笑。交织紊乱的五觉让光颤抖地捂住了脑袋，伴随着那最后一道从飞向天空的烟火，顷刻间串联在一起。
在那一瞬纷飞的白色中，汉娜眼睑湛蓝的泪悄然划过下颚，滴落在胸口紧紧握紧发凉的拳头上。
“这一次，请不要再忘记我了。”
化为了今夜最寂美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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