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天以后，人们把人类居住地以外的地区称为霜冻之地，寒霜所到之处，无湖海不冻结，无植物不凋零，冰雪覆盖了大地，就像《圣经》里描述的那场上帝因为人类的罪行而降下的大洪水，无情地抹去了人类文明的痕迹。
凯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地就变成了冰面，听船员说这是已经冻结了的大西洋。刚开始他还不相信，以为那个船员在开玩笑，直到无畏战舰到达了冰岛，他才相信，刚才经过的是大西洋。
凯文调整了一下怀炉的背带，低头撇了一眼上面的温度计。
“嗯——才9度？”（此处为华氏度，约为-13摄氏度）
他把怀炉拉近了些，眯着眼确认了一遍。
“居然比伦敦还暖和？”
他把怀炉关掉，回到了船舱。这种怀炉是由政府发放的，每一名搭乘无畏战舰的乘客都能领取到，拥有照明和取暖功能，还有必不可少的温度计，由一个电池盒和高压蒸汽瓶供能，充满一次可以使用近10个小时。
这里是冰岛北部的一个港口，是英国到格陵兰岛的中转站，几乎所有去格陵兰岛的无畏战舰都会在这里补充煤炭。
“凯文，你的咖啡。”
“谢了。”
他接过杰斯递来的杯子，打开杯盖，热气腾腾的咖啡正冒着白烟。
“怎么这么淡？”
凯文尝了一口，很嫌弃的说到。他喜欢喝浓一点的咖啡。
“拜托，咖啡这种东西有的喝都不错了。”
“我当时就该跳船的。”
“在伦敦你还喝不到咖啡！”
杰斯很无语地看着他。
“诶——杰斯。”凯文指着窗外说到，“你看那个机器人。”
杰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正在给无畏战舰装载煤炭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有着一个巨大的矩形机体，双履带结构，正前方是可收放的装载斗，背部有两个巨大的高压蒸汽罐和配重块，侧面是**在外的齿轮传动装置。
“上面的标志好像是——特斯拉？”
“特斯拉？！”凯文瞬间激动起来，往玻璃上哈了几口气，用袖口擦干净后直接把脸贴在了上面。
“杰斯，走！”
“啊——啊？”
“去看机器人啊！”凯文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说到。
“下午就要出发了！”
“又用不了多少时间！那可是特斯拉的机器人！实物！不是纸上的绘图！”
凯文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架住杰斯把他往无畏战舰的出口拖。无奈之下，杰斯只好跟着凯文一块儿下船。
特斯拉是美国第一大机器人生产商，和大英帝国的罗伯特公司差不多。特斯拉公司生产的机器人，虽然在耗能和效率方面差罗伯特一截，但他们是军用机器人领域的领头者，大英帝国也曾经进口过特斯拉的军用机器人。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特斯拉的机器人。”
凯文站在机器人的旁边仔细端详着。机器人用装载斗铲起地上的煤炭，然后倾倒在传送带上，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分析机的运算能力决定了机器人能够胜任的工作，每个机器人都有一台分析机，而打孔纸就相当于程序，分析机会处理打孔纸上的内容，然后将命令发送给机器人。理论上来说分析机的运算能力越快，机器人的效率就越高，能干的事也就越多。
“这玩意耗能很高吧，体积太大了。”
“特斯拉的机器人缺点就是耗能高，”凯文指了指机器人身后的高压蒸汽罐，“诺，看那两个蒸汽瓶，至少有两百帕特。”（帕特：蒸汽瓶容量单位）
“治标不治本，效率提升不了，你装再多蒸汽瓶都没用，大部分的蒸汽都浪费了。”杰斯很不屑的说到。他的研究项目就是关于机器人效能的，所以他对这种浪费蒸汽的设计很反感。
“呲——”
巨大的蒸汽泄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接着机器人内部传来了齿轮碰撞和滑动的声音，机器人突然间停止了工作，顶部的报警灯开始闪烁起来。
“嗯？”
凯文疑惑地走近机器人。
“安全装置启动了？”
“可能是哪个传动齿轮出问题了，这么冷的天气，出点问题很正常。”
他伸手握住机器人侧边一个嵌入机体的拉板，尝试把它往下拉。
“应该是这个……”
“喂喂！凯文你干什么！”
还没等杰斯说完，他便猛地往下拉，拉板旁的铁板“砰”地一声打开了。
“啊啊！你干什么啊！”杰斯慌张地说到，“待会别人看见会以为是我们弄的！”
“没事没事。”
凯文仔细地端详着里面的操控面板，然后扳动了几个开关，机器人内部的齿轮声戛然而止，顶部的报警灯也随之熄灭，看起来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
“杰斯，你看这个。”
“什么？”
杰斯伸头往操控面板看去，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旋钮和几根包着麻布铁缆绳。
“这是……”
“应该是控制电的东西。”
“电？！”杰斯有些惊讶。
“那个旋钮的作用，”凯文拉出胸前的怀炉拍了拍，“应该和这个差不多。”
“也就是说——电和蒸汽混用？”
“看来是这样的。”
“不对啊。”杰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记得现在国内最好的电动机连那种小型轿车都没法驱动。”
“可能——电力是用在其他地方的？”
“……蒸汽为主，电力辅助？”
“蒸汽为主，电力辅助……”凯文反复地琢磨着这句话，突然间激动起来，“对啊！电力不一定要用在动力上面啊！”
“啊？”
“既然电的天生缺陷是动力，那为什么还要用在动力上面！”
“那……”
“我有灵感了！以前一直注重于蒸汽，居然忽略了电这玩意！我的项目有希望了！”
凯文抓着杰斯的双肩激动的说着。
“你们是谁？”
一句冰冷的话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这时凯文才注意到杰斯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头上戴着兜帽，巨大的深色护目镜和厚厚的口罩遮住了整张脸，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攥着一把管钳，身材有些瘦弱，看起来大概只有一米六几，比凯文矮了大半个脑袋。
杰斯一眼就看到了大衣上“特斯拉”的标志，赶忙鞠躬道歉。
“对不起先生，我们是学生，本来是想看看这个机器人的，没想到它出故障了。”
“应该是什么部件出问题了，我把它关掉了，免得空转浪费蒸汽。”
“对对对，应该是传动齿轮出问题了。”
小个子把管钳放回腰上的工具袋内，举手示意他们两个不要说了。
“首先，如果你不是工程师就不要乱动机器人。”
“是是，不好意思。”
“其次，”小个子摘下了护目镜和口罩，“请叫我女士。”
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他”是女性。金色的头发被扎成马尾披在脑后，眼睛是很稀有的明蓝色，像蓝水晶一样透彻明亮，这种颜色的眼睛在英国也很少见，鼻梁挺直，上面长着一点点雀斑，眉头微微皱着，略显严肃的神情给她的外貌增添了一抹别致的色彩。
“呃……抱歉，小姐。”
杰斯转头用眼神示意凯文，想让他说点什么。
“请问您是特斯拉公司的工程师吗？”
“在问别人身份的时候，是不是要先自报家门？”
“抱歉，”凯文把围巾往下拉了拉，“你好，我叫凯文·菲尔德，这个是我的同学杰斯·沃克。”
“我叫佐伊，佐伊·克拉克。”
她把手伸了过去，凯文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和她握手。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伦敦大学学院。”
“伦敦？”她停顿了一下，“英国人？”
“不然呢？”
“英国人挺好的，”佐伊走到机器人的操控面板前，一边查看一边说到，“英国政府以前买了我们很多机器人。”
“嗯哼。”
“它出什么状况了？”她话锋一转，向凯文问到。
“估计是传动那块有问题，之前听见里面有杂音。”
佐伊拿出扳手，麻利地卸下了侧面的一块铁板，然后把头伸进去查看机器人的情况。
“凯文，你觉得她真的是特斯拉的人？”杰斯趁机小声地对凯文说到。
“我怎么知道。”
“她的年龄看起来比你都小。”
“我听说美国佬那边出了个天才女科学家，才22岁。”
“你觉得是她？”杰斯悄悄回头看了看，发现她依旧在检查机器人，“那个女科学家不是叫爱默生吗？”
“不知道。”
“果然是传动出问题了。”佐伊转头对凯文喊到，“还真被你说对了，不过只有机械臂传动出问题了。”
她走到操纵面板前，拉下了其中一个拉板，随着一声蒸汽泄出的“呲呲”声后，机器人又开始运转起来。
“我给它重新编程了，等它自己回修理厂吧，不过煤炭的装载可能要中断一会了。”
她转身对远处一个人喊话，看起来像是港口的工作人员。不过她并没有说英语，而是冰岛语。
“你还会说冰岛语？”凯文惊讶地问到。
“一点点。”
机器人的履带“咔咔咔”的转动着，向另一个方向慢慢驶去。
“你们坐这个来的？”
佐伊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无畏战舰。
“对。”
“这玩意好大啊，是蒸汽机车？”
“不不不，”杰斯摆了摆手，“这是无畏战舰，探索号。”
“无畏战舰？这玩意还能在水里跑？”
“无畏级陆上战舰，只能在地上跑。”
“那为什么叫战舰？”
“可能是因为它很大吧。”
“你们英国人真奇怪。”
她看了看手表，然后将口罩和护目镜戴上。
“已经快13点了，你们要吃东西吗？那边有个镇子。”
“有集市吗？”
“有啊，还有个酒馆。”
凯文和杰斯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到：“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嘿，凯文。”杰斯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身上有多少钱？”
“我看看——”
凯文翻遍了大衣口袋，找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硬币，认真地数了数。
“三先令10便士。”
“我这里有十先令6便士。”
“加起来一共十四先令4便士，够买几瓶苏格兰大麦威士忌了。”
“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想着酒！先把自己肚子喂饱才是正事！”
“喝点酒又不碍事……”
“你怎么才带这么点钱？”
“我是喝醉了被人搬上船的啊，行李都没带。”
“哦哦，我忘记了，不过查尔斯教授把你的项目资料全部带来了。”
“那还好，资料带过来了就行。”
“那边就是我们的镇子。”
他们翻过了一个雪丘，佐伊取下口罩指了指前方。其实这根本不该叫镇，叫街区应该会合适一点，因为这个所谓的镇子只有十几间房屋，而且大多数都是木头搭起来的棚子，好一点的木屋也就只有几间。
“佐伊小姐，这就是你说的镇子？”
“这是我们的队员来到冰岛以后建的。”
“那还真是厉害。”
“我们都叫它‘纽约二号’呢。”
凯文尴尬的笑了笑。
“那边最高的木屋就是酒馆。”
“有吃的吗？”
“有啊，都是和当地居民交换的。”
“拿什么交换？美元？”
“技术。”佐伊微微一笑，“我们为冰岛提供技术，支持他们建造避难所，他们为我们提供食物、土地和能源。”
“丹麦政府呢？冰岛不是属于丹麦的吗？”
“冰岛是丹麦的自治领地，况且丹麦本土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这边。”
“佐伊小姐，”杰斯疑惑地问到，“冰岛的有能源？”
“地热能。”
“地……热能？”
他们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
“就在地下，”佐伊指了指地面。
“你指的是——岩浆？”
“并不是。”
“那是什么？”
“抱歉，这是机密。”她把食指放在嘴唇前作了个 “嘘”的手势。
“欢迎来到纽约二号。”
街边的木板用铜板印刷体刻着这四个字。这条街道并不长，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不过令凯文惊讶的是，道路居然是由石板铺成的，并且有一台扫雪机器人；房屋规规整整的排列在两旁，远处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房屋，放近了看意外的干净整齐，街中心的酒馆屋顶插着一面蓝色星条旗。
“真是意外啊。”
“怎么样？我们的镇子还不错吧？”
“挺不错的。”
杰斯打量着面前的一栋木屋，仔细思考着什么。
“这些房屋是专门为这里设计的，保温能力很强，而且建造花费的材料也很少。”佐伊看出了他的疑惑，微笑着说到。
“独立供暖？”
“是集中供暖。”
“用蒸汽核心？”
“……不完全是。”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杰斯，仿佛在戒备着什么。
“哦哦！”凯文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地说到，“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地热能吧。”
佐伊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地热，地热，究竟是什么东西？”
凯文饶有兴趣地思考着。
“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这么饿着大家都难受。”佐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建议到。
“哦，好的，谢谢你。”
“没事没事，”她笑着说到，“就当是你们帮我修理机器人的回礼了。”
“杰斯！走啦！”
凯文向杰斯招了招手，一行人便说笑着朝酒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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