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夜（5）
力量凝聚在男孩的右手，那支骨剑发出了最后的哀鸣声，他的眼眶淌下血来，身体濒临极限。
他知道他或许活不过下个呼吸了，可是他忘不掉以前的那些事情，那个牢笼一般的少管所，那些和他一样的实验体，还有和他同岁的姐姐。他曾想过若是他从未拥有过什么恶魔之血，那一定可以过幸福的生活吧。
可是那一天姐姐被判为“安全”，而他被判为“危险”，从此等同于宣判了他人生的死刑。
出发之前他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谁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他知道此行若是失败就是必死，或许成功也难逃一死，孤身一人带着一群实验体的恶魔来到这个处处是五盛会眼线的地方，若说不是找死他都不信。他也想活下去，可他不能拒绝那个男人，若是真的要死了……他要用生命的最后一刻嘲笑世界的不公！
世界是不公平的，死亡是注定的，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埋下头静静等待死亡！
男孩咆哮着前行，黑色与红色交织的雾气在空中宛如泼墨那样绚丽，却又哀婉得出奇。他全身的骨骼发出爆响，血液从甲片的缝隙中渗透出来。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这么痛苦，他觉得他就要死了，可是却不能停下脚步。
那几步无比漫长，仿佛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姐姐来看他了，实验员又来采他的血了，又一个被标记为“危险”的孩子死去了……
羽小希默默地走上前去，将木刀点在男孩的的眉心。那一刻时间停止，男孩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个红白衣袍的女孩，忽的觉得全身乏力，仿佛世界都远去了，只留下那女孩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死人。
男孩没有停，像一匹受伤的灰狼那样挣扎着扑上前去，沿路泼洒下黑红的血来，那女孩也跟着他后退，一双古井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我再也不要过，不要过以前的生活……”他踉跄两步，再次摔在地面，身躯奋力扭动却再也爬不起来。恶魔化的状态从他的身上消退，那些漆黑的甲片缩回皮肤里，那张十五岁孩子的脸又回来了，却满是鲜血，狰狞得仿佛仍然是一个魔鬼。
那支药剂将他烧得油尽灯枯，仅存的力量支撑着他匍匐在地面。他渐渐觉得血红色漫过了他的视野，以往那些让他绝望让他恐惧的事情又回来了。
从来没改变过，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无论是离开了那家少管所之后还是如今，他其实根本未长大，也从来没有逃离那个无尽的牢笼。他仍然没有找回失去的人生，舞裙市将他牢牢套在里面，不能动弹半分。
有人说恶魔之血其实是一种诅咒，他找到了一段新的人生，又丢失了接下来的人生，被这份诅咒耍得团团转。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羡慕那个一无所知的女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见过，分明一直被锁死在那个牢笼里，却总以为自己未曾被囚禁。或许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既然无法活在理想的世界里，只能将现在的世界看做理想。
他想起了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姐姐来看他，隔着围栏递给他最喜欢吃的巧克力。那是唯一的一个晚上，是他们永别的那个晚上。那时候姐姐的眼睛多么寂寞啊，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他拼命忍住眼泪，拼命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最后看着姐姐的背影离开，泪水才开闸而出。
他想说姐姐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想出去啊，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想活下去的？可是姐姐走之前只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说不清是麻木还是怜悯，像是远远回首坟墓。
他再也没见过姐姐，他觉得姐姐是爱他的，却没有任何机会去验证。
他当初看见这个红白衣袍的女孩时并没有动刀，而是和和气气地和她讲条件，他发现这女孩有着他姐姐的影子，下意识的没有动手。那双眸子温暖得像是阳光，可是却寂寞得像是看着死人。有一瞬间他真的想抱住那个女孩说你终于来了，姐姐你来接我了对么？
可是他要死了，死前站在他面前的却不是姐姐。
“你要死了，小女子也救不了你。”鱼嘴高跟鞋出现在他漫着血红的视野中。
“姐……姐姐，别走……”男孩低声说，伸手去抓羽小希的鞋子。
羽小希安静地看着男孩在她的面前挣扎，轻声说：“小女子不会走的。”
“姐姐你来看我啦……姐姐你带我走好么？”男孩的话含混不清。
羽小希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只好安静地听着。
“姐姐你知道么……我想出去啊，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你带我出去好么……我们可以去过幸福的生活……”男孩说着咳嗽两声，黑色的血溅了出来。
“姐姐我觉得自己不行了……姐姐你抱一抱我可以么？”
“嗯。”羽小希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抱起男孩。
“姐姐我……我想活下去啊，我不想死。”
他奋力抬起头来想看清那个女孩的脸，他看见姐姐的眼睛正朝着他笑，那双会笑的，阳光一般的眼睛。他心里真想说姐姐你是爱我的对吧？可是他觉得那句话太幼稚太矫情，他说不出口。
“小女子不是你姐姐，抱歉。”羽小希这么说着。
“姐姐，我们以后……都可以活下去的对吧？活在自由的世界？”男孩问。
“小女子不知……”羽小希轻声回答，想了想之后又改了口，“是啊，都可以活下去的，活在自由的世界。”
突然空气中荡过一丝“噌”的出刀声，男孩的身体猛地弹起，黑色的骨甲和尖刺从他身体的每个角落里爆出，他在一瞬间完成了恶魔化的状态，扑向了那个毫无防备的女孩，宛如豺狼扑食起跃。
羽小希面色不变地抽出刀来，看着那张狰狞的脸，看着那血红色的眸子，却没有将木刀斩在恶魔的头颅上，而是伸出左手抱住了他，轻柔得像是抱住一只飞鸟。
她这才发觉这男孩的身体在颤抖，全身凉得像一块冰，坚硬的躯壳下的确是一个十五岁的孱弱孩子。
下一秒钟巨大的动能击中了刀身，无数黑色轨迹自羽小希的正面铺天盖地而来，与飞速舞动的木刀在空中溅出火花。半晌，弹幕一般的黑色乌鸦尾羽才消退了去，留下舞刀的女孩和浑身是血的男孩。
“姐姐……姐姐我就要死了，姐姐你，你是爱我的对吧？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对吧？”
羽小希怔怔地愣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姐姐……是爱你的，不会丢下你不管。”
男孩咧开嘴笑了，露出满是鲜血的牙床。他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抱住那个红白衣袍的女孩只是为了帮她挡住迎面而来的致命乌鸦羽，现在的他已然是一具空壳，恶魔的特征从他的身上褪去，碎裂的衣服下露出千疮百孔的身体。
“其实，其实我知道的……你不是姐姐，对吧？”男孩奋力伸出手，摸了摸羽小希的头，随即那只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羽小希由于男孩恶魔化后坚硬的身躯保护连一道擦伤也没有，而男孩腰部以下的部分刺满了黑色的乌鸦尾羽，若不是羽小希挥刀斩落了绝大部分致命的攻击他根本撑不到现在。
“姐姐我跟你说……夜未央兮……”男孩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嘴中的话语也近似呢喃。
“嗯，永未央，姐姐知道的。”羽小希伸出右臂环抱住男孩，轻声说，她决定要在这个男孩生命的最后关头扮演他的姐姐。
最终男孩停止了呼吸，冰冷的身体靠在了红白衣袍的女孩身上。只见那女孩甩开那具躯体，眼中火红色的焰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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