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琳特突然睁开了眼，伸手握住压在另一个枕头下的手枪，并有拇指顶开了保险。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的也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但是某样东西——直觉之类的，像针一样刺在她的背上，把她从睡梦中唤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四下扫视。卧室没有异常，也还是那个有点凌乱的卧室。她拿起手表看了一眼——九点多，比她平时起床的时间要早得多。
她抓了抓头，掀开被子，从床上和地上抓起平常穿的T恤和短裤，往身上一套，然后爬下床。她没有穿鞋，而是赤脚踩在地板上，以极为安静的动作微微打开门，从门缝窥视外面的情况。
厨房没有动静。这个时间，希琳应该已经做完家务事，现在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杂志或者书籍——确实如此。
“怎么了？”
大概是察觉到贝拉琳特的异常表现，希琳合上书本，让自己的视线对准贝拉琳特。
“有些不对劲，准备一下。”
“……明白。”
看到贝拉琳特的表情，希琳立刻扔下手中的书本，抓起搁在沙发边上的步枪。她并没有表现出疑惑，因为贝拉琳特这种神经质一样的做法，曾经救过她的命。
“叮咚!”
有些刺耳的声音传进客厅里。是门铃声。贝拉琳特曾用回收的零件做了一个基本上没人会按的门铃。那个破东西会发出这种带着电流杂音的铃声，提醒她今日并不太平。
“我去应门。”
“小心点。”
在希琳前去应门的时候，贝拉琳特选择躲在过道上，那个从客厅里观察不到的转角处。她就贴在墙上，屈着手臂，让枪口指着客厅的入口。只要回来的人不是希琳，她就会用手上的格洛克在对方的脸上开洞。
不过出现在那里的，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贝拉琳特。”希琳说着，从入口处探出头，“有人想见你。是……格里芬的。”
————————————
打理好自己的容貌后，贝拉琳特重新回到客厅，在小方桌前坐下了。她的对面，是那位格里芬的访客——用左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客厅的铁灰发头发的女性。她的一只眼睛被刘海遮住了，所以贝拉琳特只能看到对方和头发颜色一样的灰色右眼。贝拉琳特慢慢移动视线，越过对方深色的防风斗篷与沙色的衬衫，停在那只黑色的机械手上。
是没见过的型号。之前在黑市上有见过军用型的义肢，但这种义肢……
“这个地方挺不错的。”
那个人突然收回了视线，摆出淡淡的笑容——那种业务员一样的笑容。
“多谢夸奖。请问有何贵干？”
“直奔主题吗？也好。”来自格里芬的家伙点了下头，把双手搭在一起，“首先，你可以叫我‘Hector（赫克特）’。”
“那么，格里芬的赫克特找我有什么事呢？”
贝拉琳特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希琳就站在身旁，警戒着赫克特背后的两个“跟班”。
“是关于你上一个委托，那个寻人委托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
贝拉琳特微眯起眼，盯着坐在对面的赫克特。
“当然是从你们的雇主那里啊。毕竟，你们带回来的东西有点……”
对方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贝拉琳特早猜到那位雇主肯定会想办法“解决”那些该死的“机密文件”，但也没想到格里芬会找上门来——至少比军方要好。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没有破门而入？”
她哼了一声，向前靠在桌子上，让自己的回答里带上某种挑衅的意味。
“那倒不会。我们只是PMC。”赫克特摇摇头，身子向前倾斜，就像贝拉琳特做的那样，“破门查房那种事情肯定得让专业的来。”
“没有让军方来，算是某种诚意吗？”
“军方最近有点忙呢。而且，你们的雇主说你们口碑很好，知道什么东西不应该去看。”
“有些东西，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同感。不过有些时候我还真的想感叹身不由己呢。”
赫克特轻笑着耸起肩，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那是一种轻松的口吻，用以掩盖自己不意间漏出来的情感。
“回到正题。”赫克特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在贝拉琳特的面前晃了晃。看见贝拉琳特摇摇头后，她又把烟放回口袋里。
“我要找你们找到的人，秃鹫（Vulture）——”
“我只找到车。”贝拉琳特立刻打断了对方，“另外你应该去它们失踪的那个地方找。”
“问题是它们的车从那个地方消失了。”
“所以呢？”
她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反问。贝拉琳特确实认为自己不在乎，因为即使她不带走那些文件，秃鹫小组还是会离开那个坟墓。她做的这些或许只是加快了它们离开的速度。
“那你们还是找错人了。”贝拉琳特靠到椅背上，话语里带着某种调侃的态度，“我又不是追踪达人。”
“但是你对这里很熟悉，不是吗？”
“有人比我更熟。”
“的确是。”赫克特点了点头，“但是我们想尽可能保持低调。而你正好趟了这浑水，所以……”
“……啧。”
贝拉琳特皱着眉头，摸了摸耳垂。事到如今，她也不会后悔去接那个“寻人委托”了，毕竟报酬给的很不错——尾款也在昨天交到了她手上——尽快让自己脱身才是问题所在。
为此，她需要掌握主动权。
“说到底，你是来给我工作的咯？”
“你可以这么认为。”那家伙回答，“秃鹫小组的所在地我们有线索了。你们需要做的，是给我们提供安全的路线和指引。”
是“导游”工作。也就是说，那家伙果然是来做交易的。
一边思考着，贝拉琳特一边前倾身体，把双手平放在桌面上。
“报酬呢？”
“我想想……你们收钻石吗？”
“钻石……”贝拉琳特抵住了下巴。某种意义上，那种东西貌似是格里芬的通用货币——但不是特里斯菲尔德的通用货币，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最好还是给我物资吧。”
她抬起头，给出回答之后，察觉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还以为你想要点特权什么的……”
赫克特用手托住下巴，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你会给吗？”
贝拉琳特轻笑着呛了一句。对方没有回答，但是那抹带有嘲讽意味的微笑是最好的答案。她无视了那个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也不需要那种东西。有新鲜的食物就够了。”
“没问题。那么……”赫克特把手放到嘴边，“够你们用半年的物资，如何？”
“不不，报酬是根据你们的目的地来决定的。”她敲了敲桌面，“所以，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赫克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将其摊开——是画得很简陋的地图。
“这里。”
贝拉琳特探出身子，看向赫克特手指着的位置，然后用力皱起眉头。
“……你确定吗？”
“就我所知，那是她们最后出现的地点。”
她看着赫克特的双眼，试图在那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没有成功。
“…………”
贝拉琳特泯着嘴坐回到椅子上。她在椅子上扭动了两下，以去除肢体上的一些无力感。
“有什么问题吗？”
“……不。”片刻后，贝拉琳特轻摇起头，又咬了咬嘴唇，“两人一年份的物资。”
“开价有点高，小姐。”
这次是带着调侃意味的回复。是的，正常情况下，她也不会开这样的价，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雇主说我们口碑好可不只是因为那一个原因。我开的价一向很公道 ”
赫克特微眯起眼，注视着贝拉琳特的目光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不过贝拉琳特没有给她机会，只是板着面孔，双手盘胸。这种局面持续了一会，最后以赫克特的退让作为结局。
“好吧。一年就一年。”
“那，成交？”
“对。”
露出营业性的笑容的赫克特站了起来，伸出左手。贝拉琳特瞥了眼对方的手掌，起身将其握住。对方很小心地掌控好力道，看样子是没有打算在握手这方面较劲。片刻后，两人各自松开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事先声明，我要先收订金，三分之一的物资。”
看准对方刚坐下的时机，贝拉琳特追加了一个条件。意料之外的，赫克特爽快地答应了。
“这会花一点时间。正好，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两天后给你订金，第三天出发，如何？”
“三天后吗？”贝拉琳特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日历，“可以。我们也差不多要提前三天开始准备。”
“那么三天后再会。期待着你们的表现哦，‘星座’。”
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的赫克特慢慢起身，离开客厅。那两个“跟班”则紧随其后，与赫克特一起淡出贝拉琳特的视野。确认对方没有异常举动的希琳也离开了客厅，半晌后才回到贝拉琳特身边。
“贝拉琳特。”
“…………唉。”
用叹息回应希琳的贝拉琳特，仿佛身体的力气被抽空一般，趴在桌上。
“不想去的话，你就应该拒绝他们。”
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事实的希琳关上枪械的保险，把枪靠着桌边放好。
“如果有办法拒绝的话。”贝拉琳特的语气几近呻吟，“它们没有用枪和我们谈论，已经是挺给面子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它们不想把事情闹大。至少，这件事被和平解决这一点，已经让贝拉琳特心满意足了。
“总之，工作也接下了，我们也只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明白。要现在就开始准备吗？”
“我想……先缓一下。”
她盘起双臂，然后把脑袋枕在手臂上。那个赫克特，大概也是个干外勤的。光是那家伙手上的老茧，就已经能那家伙和那些“娇贵”的指挥官不一样……指挥官，人形……
这个两个词汇让贝拉琳特抬起了头。
“那两个跟班，是人形吗？”
“是。根据枪械来判断的话，是M590和Mac10。”
霰弹枪和冲锋枪啊……刚才光是在留意那个赫克特，都没有机会观察一下那两个人形。她将视线挪到之前那两个人形站在的位置上——最多也就三米的距离吧。
“如果拒绝的话，说不定会被打成蜂巢呢。”
“但是它们肯定也活不下去。”
希琳微眯起眼。虽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察觉，但是傀儡人形早就躲在了过道和房间里。一旦交涉失败了……或许没人能活着离开这里。幸运的是，事态并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
“一群麻烦的家伙啊……”
然而，贝拉琳特还是叹了口气。不管是格里芬那些人，还是秃鹫小组，都是一些麻烦的家伙——特别是秃鹫，留下了这么多麻烦。
“没关系。”然而，希琳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我们能够处理这些麻烦。就像往常一样。”
“……也是呢。”
贝拉琳特轻笑着，重新枕到手臂上。是的，无论是什么样的麻烦，只要是和希琳在一起，那么她，她们都能够将其解决。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但是她的直觉，却依旧令她在这件事上感到焦虑。这个焦虑，其实在取回那些机密文件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甚至在她的梦境中捏造出了她的恐惧，好让她变得脆弱。而站在她身边的希琳，则在某种意义上减轻，或者增加了她的焦虑。
“贝拉琳特。”
希琳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猛地一抖，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又陷进了那股焦虑之中。
“别睡着了。”
希琳轻声说着。她扭过头，看着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纤纤细手，然后将其握住。希琳虽然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但是也没有反抗，只是让贝拉琳特握住自己的手。
……凉凉的。
希琳的手总是凉凉的，缺乏一些温度——却总能够让人平静下来。贝拉琳特盯着希琳的手看了一会，突然直起身子，摊开希琳的手指，像是不让对方逃掉一般，扣住希琳的手掌。
希琳整个人怔住了……不，或许用“凝固”来形容的话会比较合适。
“…………在干什么？”
她问道。平静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心血来潮？”
“……是吗。”
贝拉琳特一直盯着希琳，看着她的视线从手上挪到自己的脸上，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又合上双唇，然后别开视线。
“……好了吗？”
“嗯……”
装出一副沉思中的表情，贝拉琳特动起手指，轻挠着希琳的手背。受到刺激的希琳本能地想缩手，却让贝拉琳特给拽住了。
“痒吗？”
“……有点。”
板着脸的希琳把头扭到一边，低声回答。她瞥了眼被握住的手，又迅速撇开视线。她可能没有察觉到，那抹爬上脸颊的淡红，但贝拉琳特看到了。
意外收获啊……这样的希琳也挺有趣的。不过……差不多该干活了。
贝拉琳特松开了手。如同摆脱了枷锁一般，希琳飞快地把左手藏到身后，露出相当复杂的表情。
“午饭后开始准备吧。”
无视了希琳的表情，贝拉琳特从椅子上站起，走进自己的卧室。门关上之前，希琳的那一声“是”才在门缝里钻了进来。她靠在紧闭的房门上，直到她听见希琳在厨房里忙碌起来的声音，她才把关上保险的手枪往枕头上一扔，然后扑倒在床上。
“……呼。”
她吐口气，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上面似乎残留着刚才的触感——当然也可能是她的错觉。其实她倒是挺享受刚才那样的，但是她需要集中精神，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将那个工作解决了，然后她才可以摆脱那些麻烦的家伙，回到平常的日子。
和希琳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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