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今晚起航了。
这是一艘中型游轮,大约四万吨位,除了必要的乘务人员,其他所有人都是上流社会的那些完全不懂大海的陆生动物,他们本身对于大海毫无兴趣,只是为了彰显特权而来到大海,即使这样人大海依旧包容了他们。
“吉良医生,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大小姐忽然这样一问让我有些懵懂。
“好吧,也是我没有说清楚。”
“这艘船不是我的,所以船上公共的医生虎子早就准备了,我雇佣你不是为了船上的其他人,只是为了我的妹妹而已。所以你应该跟着她,为她的健康负责,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令妹可有心脏病之类的急性突发病?”
“没有。”
哦。
“这样跟你说吧,虽然妹妹无法在陆地上行走,但是不要因此觉得她就是一个病弱的美少女,需要二十四小时看护,她的身体棒着呢!纯粹从理性的角度,我没有必要花钱雇佣你,只是我希望她觉得自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这样我会很高兴——为了高兴而花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我理解了。”
“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她,你就跟着她就行了。这几天劳累得不行,我先回房休息了。”
她补充道:“我住409有事敲门。”
我跟灿灿打了个电话,他和瑾子在一起,在三楼的娱乐会所玩,于是我赶了过去。
我在一张玩黑杰克的桌子上发现了张夫妇。
我有时候在琢磨为什么会有瑾子这号人物,她感觉不像是一个活物,而是在玻璃柜里展出的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对她而言腿只是装饰,除了静坐在那里展现“美”的概念别无他用。
“要牌。”
荷官飞来一张牌,丈夫看了一眼,然后再妻子耳边悄悄低语。
她就这样坐着,一切都交给侍者一样的丈夫去做,然后将大把的筹码收进自己的口袋,以至于让丈夫推着小车跟着她四处转悠。
“跟上来吧。”
她这样对我说,我也只有照做。
瑾子真是一个奇妙的女人,初次见面她就像青少年喜欢的轻小说的女主角,聒噪、幼稚、撒娇、爱说成人话题,给男人以优越感,满足男人的幻想。再次见面,她就像一个伯爵夫人一样冷漠而端庄,习惯他人的服侍,给人高不可攀的错觉。
这是她本心吗?还是为了适应这个醉纸迷金的场所做出的伪装?
“玩吗?”
丈夫给了我一些筹码。
“谢谢您的好意,我不会玩。”
“那你也收好,到前台兑现当作今晚的小费吧。”
一切尽在掌握,不允许拒绝。
“十点半了,回去吧,我要睡了。”
几百万日元的账款汇入伯爵夫人的黑卡,我拿了人生中最丰厚的一笔小费,足足有八万日元。
走在走廊上女主角已经忍不住打回原形了。
“灿灿,我要吃夜宵,肚子饿了!”
“都要睡觉了还吃吗?小心长胖!”
“不依!不依!”
小拳拳锤胸口。
“好了,服了你,想吃什么?”
“整条青花鱼!”
瑾子小朋友高兴地高举双手。
“那你在房间等着,我去给你整条鱼来吃。”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洗漱完毕之后也早点睡觉,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来了,另外两位朋友也不是喜欢睡懒觉的人,醒来得很早。吃完早餐之后去了泳池那边找大小姐和虎子。
虎子是这艘船的持有人,我有些期待能虎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见到虎子之后我惊呆了,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惊人的外貌,相反他太平常了,平常地真的就像灿灿的大学同学一样,而不是拥有豪华游轮的富豪!
“你好吉良医生。”
他的日语能让日本听得懂,而且不仅仅只是意思,还有外国人的口音。反观灿灿,如果说他是日本人我也不会怀疑。
“虎子哥,最近还好吗?”
“好久不见了灿灿。”
两兄弟亲切问候,但是我却发现一件诡异的事情:灿灿在用日语和虎子交流。这简直不可理喻,就算虎子听得懂日语,他们明明有汉语作为共同的母语,为什么不像虎子一样说普通话!?
大小姐给瑾子搽保湿霜,两姐妹亲密无间,口音很重的英语听得半懂不懂,这似乎才是正常的亲密的异乡人间的交流。
游轮正航行在大海上,大小姐却密谋和妹妹妹夫乘坐小艇偏离航线,前往地图上某片**之中,还带着潜水的设备,她和虎子商量着小艇和母船汇合的时间和地点。并且我将作为随行的船医带上药品跟他们一起同行。
我一时多嘴,问了句“这是要去干嘛。”
然后芭比毫无隐瞒地说:“找宝藏,这是一张藏宝图,从某人手里高价买到的。”
我从小就做过在大海里寻找失落宝藏的梦想,按照大小姐千金难买我高兴的性格,这应该是某种独特的娱乐活动。
我遇见过不是有奇怪癖好的有钱人,但是芭比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遇见,她没有暴发户的那种傲慢和焦虑,在用一种夸张的方式理所当然地满足自己一些朴素的欲求,不在乎实际结果,只在乎“高兴”。
我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群不得了的人。
……
“吉良酱,你会无聊吗?”
“不会。”
“你喜欢钓鱼吗?”
“我没有钓过鱼。”
“不是每个人都能领会钓鱼的乐趣,相比陪在我身边浪费时间,灿灿应该和虎子这个许久不见的哥们叙叙旧的。吉良酱,你也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收钱了,那么这就是我的工作,和个人喜好无关。”
瑾子没有再说话,握着钓竿在甲板上钓鱼。
瑾子以刚钓上来的鱼更好吃为名在甲板上钓鱼,跟姐姐一样是愿者上钩的人,以至于她没有准备填满冰块的保温箱储存她的鱼,难道她要把钓上来的鱼直接丢进肚子吗?
鱼漂忽然上下抖动,没想到居然真的有鱼上钩了,难不成是芭比潜入海中,把买来的鱼挂在瑾子的钩上——她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真是大鱼!哇!”
瑾子被鱼一路拉走,撞在了护栏上整个轮椅高高翘起,她差一点儿就要飞出了!
我见状赶紧拉住她。
“瑾子小姐!”
“哇!是条大鱼!”
“瑾子小姐……快放手!不然我们都要被拉出去了!”
“你要我放弃自己的猎物,没门!”
瑾子一时手滑,鱼竿被鱼拖入了水中。瑾子一脸失望,我却松了口气。
水面传来噗通一声,甲板上只留下了一张空轮椅。
我这辈子第一次受到如此惊吓,赶紧按下了警报。
几个船员跟我一起在腰上绑着长绳,穿上救生衣背着救生圈准备去营救落水的人。
“发生了什么?”
听见动静的芭比带着看热闹的心情走过来。
我虽然有些担心芭比一枪嘣了我,但是她有知情权。
“瑾子小姐掉进海里了!”
“哦。”
如此冷淡的反应让我愤怒。
“你的妹妹可是掉进海里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啊。”
难道瑾子有自杀倾向?她开朗的性格只是表象?姐妹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其实有遗产继承的纠纷?
无数的想法最后化为了一句脏话。
“没事的吉良医生,等会儿妹妹就会游回来的,你们不用去了。”
“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我绝不能见死不救!”
“很好的责任心!”芭比鼓掌,“我不会再阻止你了,有了这份责任心结果已经无所谓了。”
我和船员们驾着快艇回去就瑾子。
茫茫大海一望无垠,忽然浮现了一片血色,我不由得心头一惊,脑子里满是一些胡思乱想。
我们没有发现瑾子,只有在染红的大海里发现了一条被啃地只剩下骨架的大马哈鱼,死因不是鲨鱼的血盆大口,而是被尖利的小嘴一点一点地啃食殆尽,仿佛海里也有食人鱼一般。
就在我们准备接受现实的时候,救援队少了一名刘姓的船员,我们的目标又转向那名台湾船员,而现实依旧残酷。
回到船上之后身心俱疲。
“没事的兄弟。”一名船员似乎想要安慰我,“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你……
“喂喂!你说什么呢,可不只是钱包里的那点儿钱,亡母的照片可是金钱衡量不了的!”
你们……
“不是初恋的定情信物吗?”
在说……
“怎么大家说得都不一样啊,日本医生你掉了什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宝物?”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一名晒得黝黑的船员大声吼道:
“这是人名关天的事情!有人落水了,我们是去救人的啊!”
“好、好像是的……”
那些船员们眼神涣散,一个个丢了魂一般。
“真是失态!不仅乘客没找到,还赔了一个兄弟!”
“谁?”
“刘涛啊!”唯一的正常发出咆哮,“你别告诉我忘记刘涛是谁了!这种人渣就该丢海里喂鱼!”
“大哥冷静!”一个船员来劝架,“刘涛没丢!他不是在船上吗?”
“什么?”
“你看!”
一个浑身湿透还穿着救生衣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我对他有印象是跟我们一起下水的船员之一,人中有一颗凸出的黑痣,所以我很有印象,但是他却……
“怎么了?大家一副刚从海里上来的样子,有人落水了还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说!一个人躲在船上偷懒!”
我记得他确实……
“你小子敢偷懒,今晚罚酒!”
“饶了我吧!”
唯一正常的高黑男人都沦陷了,他无视了眼前的异常,用一种虚假却合理的解释替换了现实——刘涛没有跟着下水,他一直在船上,所以大海里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尸体!
那么瑾子呢?
我丢下其他人在甲板上飞奔,终于找到一切异常的源头——在泳池边上,瑾子和姐姐躺在椅子上看杂志。即使是炎炎夏日,瑾子的下半身依旧盖着很厚的毯子,根本看不出两脚的腿形。
看见我走过来,瑾子朝我挥手。
“张嘴,喷点儿薄荷水,不能满口鱼腥味地去跟别人说话。”
我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走到姐妹面前。
瑾子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没有打湿的痕迹,不过没有盘着原来那复杂而时尚的发髻,波浪一样的长发披散在后背。
“怎么了吉良医生,一副落魄武士的模样是要切腹谢罪吗?”
“不……”
“没关系,我是一个看重过程而非结果的人,我一点没有觉得雇佣了一个不负责的医生,相反我在完成契约之后还想额外给你一笔丰厚的小费。所以接着干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了。”
“瑾子小姐,或许有些唐突,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尽管问。”
“美人鱼会喜欢吃大马哈鱼吗?”
“超喜欢!”
“美人鱼会救助溺水的船员吗?”
“绝对会!因为虽然写作‘人鱼’,却读作‘仁义’!”
这样我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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