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吉良吉野，29岁。住在社王町东北部的别墅区一带，未婚。我是一个船医，工作时间不像上班族那么有规律，当有委托的时候我会跟着那些有钱人登上私家游艇，在海上为他们健康服务。
我接到了某位上流社会的小姐的委托，前往她的私人游艇当船医，今天上午约好社王町大酒店见面的，但是她没有出现，甚至没来一通电话解释情况，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不过我不是很生气，为有钱人办事就必须学会宽容和忍让。
我的工作是包食宿的，所以她为我预定了酒店的客房，在这位英伦淑女姗姗来迟的这段时间我可以去享受一下社王町的黄金海岸。
海滩上放眼望去，那些办了健身房年度会员的富二代戴着手指粗的金项链，剃着金黄色的莫西干头，来到这片海滩寻找小麦色的皮肤。他们炫耀着自己的身体，摆出希腊雕塑一般的姿势，拥有美丽手形的女人们围在他们的身边发出谄媚的尖叫。
放在平时我可能会厌恶这种醉纸迷金的画面，但是现在不会。
我穿着平日里那套白色的水手服，倚靠在栏杆上听着海浪的声音——多么得美妙，大海就是母亲一样包容一切，连那些人渣也被大海包容。富裕与贫穷，卑微和高尚，这些对于大海而言都是无意义的，每个人都平等地享受着大海的恩赐！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委托人的号码。
“您好，芭比小姐。”
“是吉良医生吗？”这个女人日语说得很好，“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社王大酒店，恭候您多时了。”
“哦，你去机场接一下我的妹妹和妹夫吧！我这儿有些……”
如果我没有听错，电话里似乎有枪声。
“小麻烦……”
“我完全理解您，芭比小姐。”
我不在意委托人是否有道上的关系，毕竟我只是一介船医。
“他们今天下午六点就会从中国飞到社王町，我把他们的相片和手机号发给医生，回头会给你小费的……”
“我知道了。”
三分钟后委托人发了一张照片，上面的两个人应该就是她的妹妹和妹夫。
我稍微有些吃惊，芭比小姐是道上的人，她的中国妹夫应该极道电影里的华人黑帮一样穿着唐装留着满洲人的辫子，腰间别着双节棍之类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男人，带着文质彬彬的黑框眼镜，散发一种漫画家或者小说家的文艺气息。
拍摄地点是北京天安门，天上还飘着小雪花，男人握着轮椅的扶手，穿着绿色夹袄妻子静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厚厚的摊子，根本看不出腿型。
这着实很让我吃惊，倒不是因为黑道千金嫁给了一个平庸的中国男人，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我吃惊的是，被那个白人女子称为妹妹的人居然是一个日本人！
对于欧美人或许分不清日本人和中国人。我去过中国，一踏上那片土地我就有一种很明显的异国他乡的感觉，日本人和中国人长得就是不一样，非常容易区分，轮椅上的女人我有九成把握是个日本人。
亲妹妹吗？还是义妹？
算了，这些不是我该打听的事情。
我按时来到了机场，估计他们也下飞机了，就是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号码。
我会说中文，简单的交流应该没用问题。
“喂？”
“您好，我是吉良吉野，芭比小姐雇佣的船医。您现在下飞机了吗？”
“吉良医生啊，我和瑾瑾刚下飞机。”
哦？这个中国男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一瞬间都忘记了他来自大陆。
“您会日语？”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我在哪里。
我们约好在麦当劳的门口见面，于是我先一步赶过去。
我的原则一直是我等别人，不让别人等我。今天那个中国男人却让我打破了原则，他更早一步在约定的地方等着我。
“吉良先生，这里。”
妹妹对我挥手，有着某种孩提一样的兴奋。
“你好，张先生。”
“你好，吉良先生。”
我和他握手。
男人的脸跟照片里别无二致，不过今天穿的是绿色的短T，除此之外的特点……这个人并没有再多的特点的了，如此平庸的男人。
他身边的妻子，怎么说呢，虽然名花有主，但是目前的日本法律里还没有一项妄想罪。
啊，多么想要摸摸她的套在芊芊玉手，放在脸颊上磨蹭，那样肯定很舒服吧。
不好，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不能让个人兴趣耽误了工作。
机场离酒店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叫来了一辆计程车，张先生抱着妻子，我将轮椅折叠好赚进后备箱。进车之后，张先生和夫人坐在后排，他依旧抱着妻子，妻子的手臂勾在丈夫的脖子上，感觉他们很恩爱的样子。
今天有些热，即使到了黄昏闷热依旧不减。我的手指勾了一下衣领，还是忍住没有扯开领带，在客户面前必须保持衣冠整齐。
“师傅，请把空调调低一些。”
“好的。”
“等一下。”我通过后视镜窥视了后座的大和抚子，“不用调低了。”
“好的。”
“抱歉了，一下让你调高一下调低，好像在耍你一样。我没有恶意。”
“没事的。”司机回以窥探不到情感的商业笑容。
公主在这么热的天依旧穿着长袖高领的衣服，连白皙的双手都是套在薄纱手套里，她应该是那种养在深闺很柔弱的女子，这里应该更加迁就她。
后排的公主脱下手套，拿出一盒浅白色的膏状物搽在双手、脸和脖子上。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肯定不是防晒霜一样的东西，前三天一直都在下暴雨的社王町的空气绝对不会干燥到需要使用保湿霜。
算了，女孩子的肯定是很讲究的，尤其是这种富家千金。
送张先生和张夫人在酒店安顿好之后就是我的休息时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稍微打个电话问一下美佳子出发了没有。
美佳子是一位美甲师，技术非常地好，锉刀慢慢地打磨指甲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她有一种能让我的手变得更加美丽的魔法！
啊，这就是我的手，多么地美丽。
“吉良先生。”
“抱歉了美佳子，我稍微有些陶醉了。”
我付了美佳子的美甲的费用和小费，房间里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抬头看了一下挂钟，时间刚过九点，是小孩子睡觉的时候了，可惜我是大人，大人的生活这才刚开始！
我打算去酒吧喝几杯低度的鸡尾酒，跟萍水相逢的酒客们随意的聊天，感受一下世间百态。
酒吧比我想象的要安静，这样很好。
“先生，请问旁边有人坐吗？”
“没有请吧。”
我落座点单之后，才猛然发现我旁边的那个男人就是张先生。
“抱歉，刚才我……”
“我才是失礼了，才发现你是吉良医生。”
张先生，他叫什么？
仿佛被读心了一般，那个中国男人用流利的日语说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吉良先生的大名。我叫张灿灿，请多指教了。”
“你好，我叫吉良吉野，接下来的一周请多指教了。”
说起来，我是来酒吧品味人生百态来着的，那么这个男人有怎样的人生呢？肯定是毫无波澜的人生，普通的出生，普通的上学，普通的毕业，普通的就业，然后不寻常地结婚。
结婚……
“张先生，你留瑾子小姐一个人没关系吗？”
男人似乎有些疑惑，似乎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知道过度保护残疾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负担，不过这份理智肯定不是瑾子家人甄选女婿的标准。瑾子绝对不是这个男人通过拼搏挣来的，他没有那种进取心或者野心，对于瑾子的家人他就是一个24小时看护瑾子的保姆，容不得他对于瑾子有半点儿怠慢。这件事情如果被芭比知道了，无论他们夫妻有多么恩爱都没有意义，因为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基于感情建立的。
“兄弟，你是做什么的？听你日语很流利，以前在日本住过？”
我赶忙岔开话题。
“我是作家，我并没有在日本长期定居过，只是来过几次而已。”
我接着问：“你是写什么的作家？大众文学、杂文随笔、诗词歌赋？”
“我是小说家。”
“什么类型的小说？”
“如果我说修仙渡劫什么的你都听不懂吧，不过最近有在写爱情小说。关于爱情，是没有文化和国别的障碍，全人类都能理解的美好事物。”
“怎样的男人爱上了怎样的女人？”
“大海的女儿和陆地上的男子的故事。”
我忽然提起了兴趣：“美人鱼题材的爱情故事？”
“没错。”
美人鱼可是大海男儿的梦想，人鱼双温柔的手能够抚平水手心中一切伤痛！
“不过细细想来，跟美人鱼结婚肯定很困难吧。”
“是啊，人鱼没有双腿，只有坐在轮椅上移动；即使天气再热也要把自己包裹严实，脸和脖子要经常涂满保湿霜，不然皮肤就会皲裂出血；忍受她在餐桌上生吞整条活鱼。这些都是很严峻的考验，从爱情故事的角度这是不可少的。”
“题材比较冷门，不过我听起来确实很有兴趣……对了，灿兄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鱼吗？”
“现实有没有不是问题。我们需要的是假设，在美人鱼确实存在的大前提下，我们要如何解释在我们的观念中美人鱼是童话中的生物？思考，思考一下，思考的过程特别地有趣，所以我才当小说家的。”
为什么……
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兴趣，因为美人鱼肯定是没有的。即使是躲在另一块大陆的印第安人和非洲人，最后依旧躲不开同类的残杀。如果真的有美人鱼，她们早就被人类掠夺到只剩下躯壳。反之如果美人鱼变成了白人，那么陆地上的人类早就变成了农奴。
所以美人鱼是没有的，我很庆幸美人鱼只存在童话，因为现实太残酷，至少童话里的大海还是一片净土。
“我想出了一种解释。”
任何的解释都是妄言，现实已经摆在我们的眼前了！
不好，我怎么忽然开始较劲了？我应该不是那么不懂浪漫的男人，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去焦躁？
“你知道吗？我书里的男人不是在海边遇见妻子的，而是在干燥的陆地深处找到了挚爱。”
他在说什么？
“妻子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人类，但是女儿却是人鱼。所以女儿不是亲生的，他们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把闯入人类世界人鱼小姐当作了自己的女儿，那位不存在的双腿连在一起，皮肤一旦离开水就会开始皲裂的残疾女孩！只有男人才知道妻子是人鱼而不是残疾人，其他人都以为他只是娶了一个普通的残疾女人而已！”
“这算什么？太诡异了吧！”
我不寒而栗。
“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吸血鬼，而是人类区分不了吸血鬼和普通的杀人犯。吸血鬼被当作人类，普通地被捕，普通地定罪，普通地坐在电椅上，普通地被电死。”
我极力否定：“这不可能！”
“人类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这是你认可的道理，我只是稍微实际应用了一下，你怎么就这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自己所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变成别的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知道影视分级制度吗？肯定知道，血腥、暴力、**、麻药，这些东西你们觉得不应该给小孩子知道，于是打上了马赛克，一不小心孩子在现实中看见了这些，你们就会欺骗孩子，用某种你们认为孩子可以接受的‘现实’替换掉真正的‘现实’。”
“人类真不愧是神的儿子，做起事来跟父亲一模一样：你们所知道的只是神想让你们知道的其中很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的真实世界全部都是马赛克，是人类难以承受的恐惧！于是神让人类双眼失明，双目失聪，在他囚笼里无知而幸福地活着！”
我从床上惊坐而起，甩掉头发上挂着汗珠，洗了把脸冷静了下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今天大小姐就会来，我也要好好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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