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红十字会的无人运输机向停靠在它机尾的车队敞开了自己的腹部。
「呆着，格里芬。」
通讯频道上传来黑帮成员言简意赅的命令，车队的第一辆货车的门打开了，唯一的司机裹着雨披，全副武装地跳进了雨中，冲向运输机。
“都™给我动起来！上第一辆车！不想死的话就快一点！走走走走……”
几个衣着整洁光鲜的年轻人出现在了运输机舱门同地面形成的斜坡上，其中一个女孩想要在横飞的雨点之中撑开她那把粉红色的伞，但可惜刚将伞骨推到一半的长度，一阵突如其来强风便夺走了她的财产，雨伞翻滚着，防水布料从钢丝上剥离，逐渐远去，模糊，变成一个若隐若现的粉色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谭瀚林的声音响起了。
「我下的命令才算命令——行动，格里芬。」
95式、97式、79式、JS 9、NZ75：[收到。]
随着身为志愿者的学生们离开飞机，神机小队全员整齐划一地钻出驾驶舱，将各自的语言交流转移至齐纳网络，安静而迅速地分散到了车队与运输机周围，用烙印激活手中的武器开始警戒。
与此同时，那些重型货车背后的集装箱敞开了，许多挂载有机械抓手的，个头比妖精小一圈的无人机蜂拥而出。运输机运输的主角仍然是用来支援钻石城的物资，那些一边挤进第一辆货车的集装箱，一边抱怨着旅途、天气和黑帮服务态度的大学生只是搭顺风车的。
这些无人机是负责搬运人道主义救援物资的主要劳动力。
另外一边，格里芬的防线。
NZ75：[直升机观测仪未发现异常，继续警戒。]
97式：[这种能见度，即使有侦查反馈和HG人形的共享视觉也让人形放心不下来啊，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会从眼前的这团灰里面冲出来……]
NZ75：[就像长官说的，恐惧源于未知嘛，不过这会儿97你还是少给情感模拟点儿运行内存吧，队友之间需要相互信任。]
97式：[你好意思说？前几天是谁前手捶胸顿足地发誓保守秘密，后手就贼麻溜地把我们三个人脑门儿上被画了乌龟的事情抖搂出去的，而且是齐纳协议上用大喇叭抖搂的？这就是人形与人形之间信任？]
NZ75：[啊，啊呀，今天天气不错嘛，好大的太阳……]
97式翻了个白眼，在自己抬头显示中打开一个小窗口，用头盔脑后的摄像头悄悄注视着那些和货物同时在被装车的志愿者。
97式：[姐，你说他们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安全区来这种地方呢？该不会是和我们一样吧？]
95式：[不一样的。]
97式：[嗯？]
95式：[同样的问题我问过长官，自律人形之所以被称为自律，是因为在被生产出来以后，虽然在法律上仍然属于生产厂商的财产，但却有根据本身素体的性能，以及网络上显示的附近区域对劳动力的需求来自主选择工作岗位的能力，简而言之就是哪里缺人，我们会在第一时间知道，随后进行自我评估选择去与不去。在成功获取工作资格以后，人形所创造的价值带来的盈利会有很少一部分留给人形，用于对自己的主动维护保养，剩下的绝大部分会直接从工作单位转账给我们的生产单位。]
97式：[喔喔，原来我们这么厉害吗？]
95式：[但是人类选择自己的归属比这复杂的多，也自由的多。我们的运作逻辑只有一个，那就是社会的需求，能够去地方也只有重复性、高强度、高危险的工作，而人类除了考虑社会整体的需求以外，他们自己的理想，他们生父生母的期望，一些不断改变的潮流和风向也是影响他们做出选择的因素。]
95式：[我猜，这些志愿者中，抱着填补钻石城教师职位空缺的目的的人应该存在，但除此之外大概还有别的什么，比如来当志愿者的话，回到安全区会得到一大笔钱，修到更多的学分，受到更好的公司的青睐，或者是朋友的邀请，组织者的欺骗，又或者是……单纯的爱心？]
97式：[emmm……人类真复杂，还是人形好，不用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NZ75：[你们两位现在讨论的东西就已经够乱七八糟的啦，完全不知所云——另外，有十几个信号从东北方向在朝着这边接近，体征和人类非常像，但……和长官的生命信号比起来又有些不同。]
「谢谢你选择了我，75。」
NZ75：[怎么长官你也在抖机灵……钻石城今天只派了这一批车队吧？如果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这群不明来者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75，你的最远标记距离是多远？」
NZ75：[300米——信号距离咱们还有一公里左右，但这个数字在不断变小，大概是循着运输机的引擎声音来的。]
「以那个黑帮的引导效率，这批志愿者多久才能全部上车？」
79式：[我盯着呢，少说5分钟。]
「那等车队彻底来动起来差不多都是10分钟以后的事情了……79，9，各派一名傀儡去帮忙，告诉那个黑帮‘感染者来了’，他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拒绝你们。」
79式、JS 9：[收到！]
97式：[感染者？确定吗？我记得作战梯队在荒原上应该只在距离这里40公里的地方遇到过一次啊？]
「这次的这里和那次的那里，距离辖区边界的那座伊凡城都只有10公里左右，所以只要有类人的生命信号出现，那就一定是EILD感染者——9597，把所有傀儡调到和信号正面冲突的位置，75一旦完成标记就要立刻开火。」
95式、97式：[收到！]
“诶，卡尔你看，那些格里芬的佣兵又动了！”
“有两个往我们这边来了……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看身材应该是‘她们’吧，等等，好像都是‘她们’。”
“我看新闻，格里芬最近好像是和那个I.O.P.达成合作关系了，会不会是人形？”
不断催促这些大学生行动的黑帮因为这些闲言碎语不快地咧了咧嘴，听得背后79式和JS 9的脚步声渐近，也不回头：“你们来做什么？”
“感染者来了，我们来协助你转移人员。”
79式的话音刚落，枪声猝然响起打破了这片空地单调的雨声和引擎轰鸣。
被NZ75用红色标记出的那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扭曲着身体朝运输机和车队冲来的感染者刚刚出现在AR人形的瞄具视野中，扳机便被狠狠地抠动。
叉形火舌映亮了空中无数坠落的雨滴，灰色雾气中数个红色的人影被横飞的火线打得分崩离析，却有几个仍然倔强地向前奔跑，从雨中冲出出现在95式和97式的眼前，这才双腿一软向前倾倒，凭借着最后的惯性在泥水里一路滑到人形们的脚下。
这些怪物的生物组织增生得一塌糊涂，表面皮肤板结后又开裂，身上的三战正规军作战服早就化作了几块连接在一起的编织物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97式甚至看到这只停自己脚下的感染者有一只眼球涨大到了正常人眼的一倍，呈紫黑色，通过肌肉和神经挂在脸上。
枪声吓破了那些还在闲聊开小差的学生们的胆，他们终于在这一瞬间真正明白了自己同志愿者组织签订的协议中的那句“安全区以外的地域皆异常危险，请慎重报名。”所蕴含的信息量，想起了安全区的防线之外的那些辐射生物、战争机械和亡命之徒。于是他们不再抱怨，开始惊慌失措地喊叫，争先恐后地朝货车敞开的集装箱冲去。
也有几个人突然回头，重新扑进了运输机幽暗的机舱之中：“我不去了！把门升起来！！让我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NZ75：[坏消息，感染者被枪声激怒了，它们会更快地冲过来。]
「9597，后撤防线，别让它们骑脸。」
97式：[明……已经骑脸啦！]
AR人形们刚刚向后退出没几步，一连十多只感染者被突然标记出来。
95式：[核心快过载了，即将关闭火力专注射击模式——97！倒！]
在95式发出这条通讯的同一瞬间，又一只感染者冲出了浓雾，双腿在地上用力一蹬，张开双臂朝着97飞来。
97式：[你不要过来啊！！]
按照95式的命令，97式腰肢绷紧，猛地朝后方虚躺下去，一秒之内感染者畸形的躯体已经从人形上半身原本所处位置穿过，摔在97式身后，掀起一大捧泥花。
「愚蠢！谁让你躲的！」
97式：[诶？]
感染者借着冲势就地打了个滚，却是不再理会最后还是失去平衡躺倒在地上的97式，四爪刨地地径直冲向了还没能登上货车的那些学生！
“感染者过来啦——！”很快有人发现了那只怪叫着朝着这边而来的辐射生物。除了几个缩回了运输机机舱的胆小鬼，绝大部分志愿者已经堆积在了距离地面一米高的集装箱之前，突如其来变故引发了更激烈的推搡，几名好不容易攀上箱口的人，因为混乱而摔了回去。
目睹这一切的黑帮冷哼一声，用力地为自己的武器拉栓上膛，一边开火一边朝着感染者冲去。
「我就不应该把冲锋枪放后排……79，解决它！」
79式：[收到！]
人类手操的武器，远没有有烙印技术加持的战术人形致命，黑帮的子弹落空了将近一半，另外一半也通通只命中了几乎无法对感染者的行动产生影响的部位。最要命的是，就在感染者距离他只剩下四五米的距离时，那把枪卡壳了！
“Сука бл……”黑帮怒吼一声，随手甩开武器，从自己的作战背心上抽出匕首就要与感染者拼命。
“Cпальный！！(卧倒！！)”
就在这时，79式抵达了黑帮的身侧，在人眼的视野中拖出残影的身体宛如一支贴着地皮的黑箭，它抬起枪口瞄准感染者的双腿，一口气打光了弹匣中的20发空尖弹。
感染者歪七扭八的双腿被四分五裂的弹头撕得粉碎，失去动力的上半身开始随着重击下坠。
此时，79式已经冲到了怪物的面前。它把枪一扔，侧过身体，右臂上举。暴露在外的，在运输机和货车的灯光映照之下泛着金属光泽的“肌肉组织”传来一片加压锁定的铿锵之声，五指张开绷作爪状，直冲感染者的面门而去。
黑帮听到79式那声如洪钟一般嘹亮的吼生，下意识地朝着与感染者冲势垂直的方向一闪。他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声好似西瓜瓢开瓤碎的脆响，回过头去，刚好瞅见了79式的手从那怪物的颅腔内穿过，捞出一把乌黑的不明物质在当空中扬出一道半圆弧线。
一股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脑袋少了三分之一的感染者重重地摔在地上，短暂地抽搐之后，不动了。
“离远点，有辐射。”79式将机械臂上沾染的液体甩到地面上，液体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一股青烟伴随着刺耳的“呲呲”声升腾而起。战术人形的目光扫过自己身前的俄罗斯中年男人，伸手将掌心朝向方才被自己扔开的冲锋枪。隐藏在义肢内部的磁力单元将武器重新引回了自己的手中，又递出另一只干净的手：“需要帮忙吗？”
那位黑帮没有回答，也没有挥开79式的胳膊，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
79式耸耸肩，收回自己的手。
另外一边，AR人形们放倒了最后一名来犯的感染者，NZ75终于没有发现更多的生命信号。
97式：[对不起，长官，79，我……]
「……你知道一种说法吧：身后就是人民，我们无路可退。」
97式：[……]
「有些任务，我们需要确保自己活下来，有些任务，则需要确保别人活下来。需惜命则惜命，需舍命必舍命。现在记住了没有？」
97式：[明白了，长官对不起。]
95式：[长官，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97。]
「没有什么对错，你们只是需要更多的自律方案来填补行动时暴露出的不足——尽快上车吧，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几分钟后，最后一组无人机带着物资钻出红十字会的飞行载具，运输机的舱门缓缓升起，4台引擎重新喷射出幽蓝色的火焰，支撑着它庞大的身躯离开地面，越来越高，最终隐没在仍旧浓郁的雾气之中。
很快，人形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了状似闷雷的轰鸣，那是喷射引擎全功率输出带者运输机离开时发出的声音。
车队开始掉头，沿着原路返回。
货车停靠的空地附近正有大量的蒸汽升腾而起，那是被杀死的感染者的血液浸透地面，同雨水剧烈反应的结果。
97式：[长官，我……还有一个问题。]
「曰。」
97式：[需惜命则惜命，需舍命必舍命，人类士兵也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会想要知道这个？」
97式：[当命令被下达的时候，人形没有可能违抗。但人类……在做选择的时候……不是会考虑更复杂的东西吗？就像那些跟着运输机回去的志愿者，即使原本信誓旦旦地来到了这里，他们最终还是能够选择退却，选择放弃，就像战场上的……逃兵……。]
「……」
95式：[97！你在问长官些——]
「人类会本能的求生，因为人类更聪明，懂得为自己减少麻烦。这也是人形诞生的一个原因吧。」
通信频道上一片寂静。
「但过于聪明，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愚蠢，也正是这种愚蠢把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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