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慵懒气息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阴影和明亮的交界处，有几条伸长舌头的警犬，懒洋洋的趴在地上，半睡似醒。街边的树影婆娑，碎片的亮斑晃碎了堤岸下的平静的海面。空气中飘浮着磨砂般的柳絮，有蓬勃的生命力在其中蕴藏，和冬日的残败之景不同，显得朝气而富有活力。
滨海小镇彭赞拉中心的警察局门口，身穿警服，头戴嵌有警徽的宽檐帽，脚下踩着平底靴的维尔德正站在台阶下面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望着大街尽头的方向，期盼自己的上司能够早一点出现在她的面前，好让姑娘们能够有底气面对关在局里面的那群混蛋，让他们不再嚣张到连警察都敢威胁。
“**披着警察的皮！”
“别这样说，**会不高兴的，它充其量只能算是摆在商店里的小玩偶。”
“它们全身上下只有仿真的**有点儿用处，活该被艹成零件！”
“哈哈哈！”
一群年轻人隔着栏杆拼命地笑着，有男有女。他们对少女们统一使用的代词是it，而不是she，也正因为如此，少女们听到这些侮辱性词句，原本想要反驳的话语冲到嘴边，却由于想到了旁的一些东西，最终只能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难道身为人形，就是原罪吗？
维尔德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而且这样的念头没有任何时期能够比现在更加的强烈，像是一棵幼苗终于生根发芽，死死钉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警长那张总是显得刻板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平时看着就不顺眼，但现在却无比的亲切，真是奇怪。
……
主观感觉过了有半天之久，空旷的车道尽头终于转过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维尔德快步跑过去，等车子停稳后拉开驾驶座的门，用急促而焦虑的语气说道：“亨特警长，你干什么去了，一声不吭就把车开走，知不知道里面的那群混蛋已经开始考虑拆掉我们的下半身开Party了？”
高大的小镇警长维维安·亨特脱下外套放在座位上，露出下面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防弹衣，又拿起帽子扣在头上，下车拍了一下维尔德的肩膀。
“帮朋友接孩子，好了，不要抱怨了，做好自己的事情。”
“可是……”
维维安调整了一下帽檐的位置，走上台阶，推开警察局的门。
“里面已经住满了，政府没空管他们，现在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能怎么做？继续整理文件去，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好了，你穿着这一身衣服，还怕他们真敢对你怎么样？”
维尔德低下头嘟哝一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维维安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后者胸前的警徽。
“不管是人形还是人类，首先要拿得起这枚徽章，好吗？”
维尔德抬头看着他，像是小女孩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样，最终满腹的牢骚也只能默默地重新吞下。
“好的，警长。”
维维安板着脸点点头，走进大厅之中。
从隔得很远的院子后面的拘留所里传来的阵阵不明意义的哄闹和谩骂声不绝于耳，办公大厅里的人形姑娘们面色铁青，不仅仅是被吵得心烦，更是因为这些话语中包含的令人形无比愤怒的意思。
“警长你总算回来了，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们闭嘴？”
几名人类警员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用喊叫地声音对维维安说着。
维维安瞪了他们一眼：“你们都是饭桶吗，姑娘们没法子，你们也没招儿？手头的警棍是摆设啊，就不敢过去敲两棍子吗？”
人类警员顿了顿，一个年轻小伙子张开双手：“警长，我们现在总共不到十个人，连巡逻的都让叫回来看电网了，现在拘留所的宿舍装的满满当当，少说五十个人，情绪这么激动，你叫我们一个一个进去，万一被打了怎么办？而且我们镇子最大的拘留所在郊区，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才能到，大家以往都是让犯罪嫌疑人当场离开的，还记得那条新闻吗，全国年逮捕人数在过去不到10年就迅速跌近70万的。现在局里突然抓进来这么多人，我们刚从警校毕业的，哪里见过。”
“敢把人抓进来就不敢进去教训他们？这五十个人里面，敢这么叫嚣的能有几个，你们拿着枪，怕个屁啊，胆子这么小？还有拘留所的事情，你们就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吗？还拿来用挡箭牌……艾伦，加文，你们俩跟我过来，把消防栓的管子带上，给他们冲冲凉。”
被叫到的两人面面相觑：“警长……”
“快点，上层的人都火烧眉毛了，哪儿有心思管我们这旮旯里的事儿，那群混蛋不是仗着姑娘们不能打人吗，今天我就给他们好好儿上一课，让他们感受一下挑起战争的氛围和滋味儿，敢这么叫嚣，就得付出代价！”
这话说的霸气十足，就连禁止暴力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法规都抛在脑后了。人形姑娘们全都抬起头看过来，虽然有些担心，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他。
艾伦一拍桌子，跑去院子拿高压水枪和软水管去了，加文犹豫了一下，不过转头看到满屋子的人形姑娘齐刷刷盯着他的期望的眼神，心里倒也踏实了不少。
维维安把帽子一摔，撸了把袖子，来到院子后面，穿过路障和安检口，打开拘留所外围满布电网的大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眼神发亮的维尔德悄悄地跟着他，直到穿过三扇防弹玻璃门后才被发现。
“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帮潘妮整理资料，要不然就去帮接线员，人手缺的这么厉害，你还在这里闲逛。”
“我不能看吗？”
“小孩子一律不准观看。”
“我不是小孩子。”
“你出厂还不到一年吧，kid。”
维尔德仰头瞪着他，后者也毫不示弱地瞪大眼睛。
半晌，个子差距有些悬殊的维尔德在顶头上司恐怖的精神攻击之中败下阵来，怏怏地回到了办公大厅。
什么才一年，我的设定已经有20岁了好吗？真是……
路过接线员区域的时候，一个人形探出头来，对维尔德说道：“被赶出来了？别想那么多，老老实实当你的助手吧。”
“只是看一眼。”
“大家都想看，但有人形在现场的话，那些混蛋们可能会喊叫的更厉害……警长做他的事情，我们做我们的，来帮我接听电话吧。”
“你继续吧，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事情做。”
“帮帮忙啦，我一个人要同时接听四部电话，会精神分裂的。”
“为你祈祷。”
维尔德逃离接线区域，来到办公大厅里，一屁股坐在警长的位子上面，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人形的佩枪里面只有橡胶弹，不能私自出警，不能代替人类搭档做出决定，但在危险时刻却必须第一个冲上去，真是不公平……
维尔德回想起曾经被子弹击中胸部时的感觉，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虽然人形可以将意识上传到心智云图中去，就算躯体被彻底破坏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到底是哪个混蛋给人形设置了痛觉神经啊，为什么不尝一尝被击中的滋味以后再考虑这些呢，可恶。
就在这时，耳边如同背景音一样折磨人的喊叫和谩骂声突然和空气中的泡沫一样骤然消失不见，维尔德心里一空，抬头望着拘留所的方向——尽管隔着十几面墙，什么也看不到。
齐刷刷的声音被打散之后响度会下降不少，维尔德的听力已经够好了，但还是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哪怕一点点的水流声都没有，死寂一般。
人类警员和人形姑娘们松了口气。
“终于不吵了，我要去找医生看耳朵……”
“需要我帮你预约吗，估计就诊时间为下周四早10点以后。”
“嗨，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难道在人类社会这么长时间的学习都没有让你感受到语言的妙趣？或许该建议你们公司先弄个出厂捆绑包之类的。”
“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在说，而且那不是我们公司，我只是公司的产品而已。”
“抱歉，我的错。”
维尔德的心里涌上一股畅快的感觉，站起来喊了一声：“嗨，佩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佩妮从隔板后面抬起头来，眼镜滑落至鼻尖下方：“不必了，我这里乱的很，你不懂的话只会帮倒忙。”
维尔德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红。
“那么其它人呢？需要我帮忙的？”
一个人类警员调侃道：“或许，可以给警长冲杯咖啡？他看着别人喝水，自己也一定很想喝点儿什么吧。”
维尔德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半杯冷咖啡，拿起杯子到咖啡机前随便接了一点，继续说道：“还有吗？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你只是助手而已，不必这么努力，等警长出来再说吧。”
“他什么时候会出来？”
“不知道，但总有一天。”
维尔德重新坐回椅子上面发呆。
就在这时，接线员区域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名人形探出头来：“谁能帮帮我？同时接五部电话，我可没有那么多张嘴！”
维尔德忘记了刚才的嫌弃，霍然站起说：“我来！”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去的很快，一眨眼功夫，维尔德的一下午就这样化为了数据流，存储在她的记忆模块当中。
“喂，您好，这里是彭赞拉镇警察局，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人形保姆失踪了对吗……嗯，嗯，早上七点出门的，好，已经陪您五年啦……请告知该人形的型号以及编号，我给您查一下，嗯，嗯，好。”
维尔德放下听筒，拉开键盘输入了一串字母和数字，按下回车，显示屏上的数据条滚动了几下，弹出一个页面，上面有失踪人形的照片，出厂信息，以及她的主人信息。
手指停了一下，缓缓的收紧，握成拳头。
照片上的人形有着一头亮眼的金发和淡蓝色的瞳孔，传统女仆打扮，微笑着面对镜头。一行红色粗大的字体贴在照片的表面，在维尔德看来，有些触目惊心。
【Complete Destruction】
完全损毁意味着该人形的记忆模块没有被上传到心智云图，也就是说，报警者丢失的人形已经没有记忆备份，她和她的主人一起经历的五年时间像是被撒入大海的泡沫一样，完全消散不见了。
“啊！”
维尔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突然站起，将身后的滑椅踢到房间的角落，揪着自己脑袋上和羽毛一样的两撮头发，咬牙切齿道：“我身为人形，这是里头那帮人现在还能站着说话的唯一理由！不打电话了，要被气死了！”
喊完，维尔德恨恨地迈开步子，打算夺门而出，逃离这令人沮丧之地，只是刚刚抬起手放在玻璃门上推开一条细缝，放在桌面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维尔德回过头来，目光与左手拿笔右手举着话筒的接线员碰到了一起。
“一下午的电话全说人形失踪，失踪的人形没一个完好的，接了又有什么用，我该怎么说？”
接线员捂住话筒，用口型示意：“Please.”
维尔德摊开双手放在身前。
接线员转过头去，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询问情况。
手臂重重地拍在大腿两侧，维尔德的胸廓急促起伏着，无奈地走过去，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板着脸做出严肃的样子。
“喂，您好，这里是彭赞拉镇警察局，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稚嫩的带着很重鼻音的童音。
“我……我想订一个汉堡套餐。”
维尔德顿了顿，语气很冲。
“……小姑娘，这里是报警电话。”
“嗯，我知道，请问你那里有大份儿全家桶套餐吗？”
“孩子，占用报警电话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你的家人在旁边吗，让他们接电话，家里人没有教过你吗，报警电话不能随便打。”
“嗯，我明白的，还要八份大薯条，番茄酱多放一点。”
“……”
维尔德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接线员，后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足足僵了两秒。
“……小姑娘，你那边一切正常吗？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不要炸薯球，要大份儿薯条和冰可乐。”
维尔德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吗，是因为有什么人在你的身边吗？”
“是的，全家桶够不够八个人吃呀。”
“好的，我明白了，你现在具体在哪里？”
“快一点，很饿的，送到安布拉街134号。”
“好的，我们马上出警。”
“那个……请问还要多久才能送到？”
“我们会在10分钟内赶到，请务必小心周旋，保护好自己，好吗？”
“好的，谢谢你。”
维尔德放下听筒，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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