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繁星隐匿于云层之后,夜色浓郁得像是冷却的黑咖啡。
夜晚的向阳街没有灯红酒绿,正对着街道的店面早已歇业,二层楼以上的起居室也只有寥寥几家漏出灯光。其中,位于六楼的某家住户,不知为何将三室一厅的灯全部点亮。
客厅完全没有招待客人时该有的样子,落地灯的灯光范围内,多米诺骨牌构建起繁复的迷宫;房间角落的盆栽旁,散落着只拼完四分之三的巨大拼图;金属与玻璃混搭的桌面上,扑克牌搭成的尖塔与积木城堡比高……所剩不多的落脚处,也有一块块棋盘将客厅分割成多个战场,黑子白棋相互错落,上演着无硝烟的盛大战役。
下一步……下一步……快想!快想!我不想死啊!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蜷缩在沙发椅上,面容憔悴扭曲,背部弯曲成弓,牙齿咬着拇指指甲,眉头皱出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身上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紧眼前的棋盘,楚河汉界划开领土,黑色军队势如破竹,带着凛冽杀气逼近红帅坐镇的宫殿。
“怎么?想放弃游戏吗?”
听到来自对面的声音,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护住双手。
端坐在另一方掌控着黑棋的,是位散发着叛逆与危险气质的年轻人,他的红发犹如跃动的火焰,双眼是清澈迷人的蔚蓝,皮肤带着白瓷般的质感,左耳垂佩戴着恶魔型银质耳环,嘴角流露出一丝介于轻佻与轻藐之间的笑容。
“怎怎怎……怎么可能!”
眼镜男拔高音量,企图将内心涌出的恐惧一口气吼散。可是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徒劳,仅仅是将那青年的容貌映入眼帘,恐惧和阴影便拽紧他的心脏。他晃了晃脑袋,强行让自己的视线锁定棋盘,计算每一条可行的棋路,赢得棋局的胜利,是他如今唯一的生存希望。
“呼!呼!”
短促的呼吸声中,眼镜男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五指的指甲早就不翼而飞,未清洗的鲜血正在缓缓结痂,不规则的暗红显得丑陋不堪。
镇定……镇定!对手只不过刚刚弄清楚规则的初学者而已,不会输……一定不会输!能赢,能赢,就算他是恶魔,就算是恶魔,我……我也能,也能赢!必须赢!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棋局,当某一方失去棋子时,便要忍受非人的痛苦——被毫无人道地拔去一枚指甲!手指甲只有十枚,象棋棋子却有足足十六颗,光是想象被吃掉第十一颗棋子时需要支付的东西,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抓起棋子,却对落子犹豫不决,今夜他不止一次感觉到,手中的棋子竟是如此沉重。
下一步……我的下一步?跳马吗?避开?还是进攻?
“思考结束了吗?如果浪费太多时间,我可不能保证将你恢复原样哦。”
红发青年目不斜视地翻阅着手中的象棋棋谱,他真的只是在现学现卖,凭借刚刚得到的知识,来与爱好棋牌类游戏的眼镜男对局。
眼镜男看向自己的身体,被汗水浸湿后的雪白衬衫略显透明,能够看清自己布满漆黑纹路的躯体,这是眼前的红发恶魔所做的手脚,唯一能理解的是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某种自己毫不知情的改变,以至于被拔去指甲时,明明痛楚如潮水般袭来,却连昏死过去都成了奢望。
“我当然知道啊……”
眼镜男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用力敲下手中的红马,吃掉对方的炮,虽然这只是一换一的对策,他也很明白接下来自己会被如何对待。
红发青年双眼微眯,合上棋谱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捏住右手无名指的指甲,既不皱眉也无犹豫,向外用力一扯!
眼镜男情不自禁地向后蜷缩成一团,他就是畏惧这一点,这恶魔不仅对人凶狠,甚至能云淡风轻地对自己残忍。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恶魔指尖滴落的血液,并非艳丽的鲜红,而是瑰丽如蓝钻,正是因为这异样的色彩,才让他认定眼前这位青年是名副其实的恶魔!
“痛苦和恐惧会使人迟钝,扰乱人的思维。即便如此,你依旧没有为保护棋子而放弃胜利,真是值得敬佩的精神力。”
说着,红发青年移动自己的车,吃掉了那匹孤注一掷的红马。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哀嚎打碎夜的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镜男用力捏住自己左手的食指,鲜血用凄艳的色彩涂抹指尖。他甚至看不清指甲如何剥落,钻心的痛楚便像电流瞬间淌遍全身,他只能咬紧牙关,刹那间汗如泉涌。
终于,他的双手,只剩思考时习惯咬住的左手大拇指指甲残留……
“好了,轮到你了。”
红发青年像是扔垃圾般,将那枚沾有血珠的指甲随手扔开。
眼镜男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在今晚迅速消瘦下去,蜷缩在沙发椅内仿佛一具无生气的干尸。
“棋盘上的战争真是有趣啊。”红发青年微笑着注视棋盘,“你认为胜利的条件是什么?比对手多看一步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却得不到回应。眼镜男的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的凝视着棋盘,唯有恐惧感与求生欲缭绕着他的内心。红发青年对此并无恼火,而是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其实,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倒不如说,我坚信这是在棋盘内棋盘外都适用的真理。只不过,我在此基础上得出了新的条件,更加彻底的,更加绝对的,将胜利的天平倾向己方……”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用戏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眼镜男没有在意红发青年的言语,他害怕自己会因为恶魔的低语而动摇。他再度陷入深沉的长考中,犹如自我讽刺般,咬住最后一枚指甲。
可是,他的时间并不宽裕,一缕缕黑气开始从他体内溢出,仿佛漆黑的毒蛇缠绕其身,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他颤抖着移动棋子,棋子在棋盘上敲出的声音,给他一种生命之钟的钟摆在作响的错觉。可怕的想法突然占据他的脑海,或许,他的人生,从遇到这位红发青年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进行最后的倒计时了。
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想死,不要死……
他抬起脑袋,逼迫自己直视那苍穹般绮丽的双眼,用渗入骨髓的恐惧刺激求生的欲望,将任何放弃或者动摇的想法,都剔出脑海。
这一步如何啊?恶魔!他在心底发狠似的吼着,连带着扭曲的面庞都变得狰狞可怖,这就是被逼到绝路之人的挣扎,即丑态毕露,又美丽非常。
“呵……”
红发青年忽然咧嘴轻笑,从容不迫的笑瞬间吹熄了眼镜男心中燃起的火。
“果然,你这样的男人,无论如何思考,最后都会选择这一步啊。”
眼镜男缩了缩脖子,他感觉到沾染热血的指尖发冷,连带着身体也在冷颤,最后仿佛连心脏都因为彻骨寒意而结冰,
“回到之前的话题吧,作为我的对手,你能在这张棋盘上看穿我多少步?”
不要听,不要被他扰乱思维,不要听,我不会输!
“我啊,下一步准备走车2进4哦。”红发青年如此说道,却并没有移动棋子,而是继续指点着棋盘娓娓道来,“然后,你的下一步会是……”
住口!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不要让我听到,我不应该会输的,我不可以输啊!
红发青年道出的棋路,眼镜男无法反驳丝毫,没错,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无论如何在心底暗示自己,也改变不了棋盘上的劣势,再有五步,他的败亡之相就会完全浮现而出。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
他难掩惊恐地摇着脑袋,瞳仁中的光摇曳着溃散,口中呢喃着卑微的声音,向面前的恶魔苦苦恳求。
红发青年不为所动,仿佛端坐在巍峨的王座之上,透出睥睨世间的冷漠。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镜男怪叫着跳开,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踢翻了沿路的棋盘,指尖滴落的温热液体,像是血钻般美丽。
红发青年没有理会,而是动手补完这盘棋局,依照他口述的棋路,带着不急不缓的节奏,去封死对方的红帅。
眼镜男扑向门把手,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扭曲的难以直视。他用力转动冰凉的把手,门扉被打开的瞬间,属于外面的空气涌入鼻腔,有种即将重生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泪腺。
“将军!”
红发青年落下最后一步棋,清脆的声响仿佛透出生命碎裂的音色。半只脚跨出房门的眼镜男,突然痛苦倒地,浑身痉挛,黑气像是荆棘藤蔓将他层层束缚。
这是赌上性命的棋局,败北的那一刻,便会被夺去性命,毫无道理可讲,唯有残酷的余温。
红发青年深深呼吸,享受胜利的同时,惬意的向后靠去,左耳下狰狞的恶魔挂坠轻轻摇晃,反射出一点冷冽的银芒。
房门自动关闭,整个房间开始弥漫黑色雾气,灯光因此而黯淡,使得此处如同魔域,显得阴森可怖。
红发青年缓缓睁开双眼,苍穹色的眼眸倒映着浑浊的世界,对于他来说,还有更为巨大的棋局,等待着他去移动棋子。
“那么,让新的游戏,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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