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很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但是有些……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比如说她……又比如说那个晚上的记忆……
直到今天，我也依旧没有打开父亲的信，更没有试图去找到母亲离去的真相。不是说我对这些事情的冷漠，只是因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深深体会到了父亲的心情。
在我拿起斧子，面对着李叔和霁夜儿的时候，那一瞬间，二十年前父亲是怎样的心情我全都理解了。
焦躁、不安、内疚、悔恨、痛苦……
带着罪恶感，活了二十年之久，准确来说，是十六年之久。
但是我想，在他最亲的人理解他的那一刻，他也就此解脱了吧？
而今我的思绪再次回涌，想起那些本应该忘记的事情。
想起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所告诉我的一切。
“其实啊……恨什么的，早就已经没了。”
斧子牢牢的架着我，但我却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挥下来，因为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种难以表述的悲伤。
带着负罪感活着的，不仅仅是我爸，还有你吧……李叔。
所以你的判断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李叔认为，父亲一定不会下手，所以大胆地把自己的头露出来，他坚信父亲和他一样活在了阴影之中，他坚信父亲和他一样再也难以对熟悉之人扣动扳机。
更何况在父亲瞄准镜里的，是那个一起工作了几十年的战友。
但是这些全都是错了的。父亲其实早就离开了那壑谷深渊，早就爬了出来。
而留在下面挣扎着的，是没有认清事实的李叔。但是即便没有认清事实，李叔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复仇。
只是在……救赎和解脱。
他希望对二十年前的事情怀有悔意与恨意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想方设法营造了那场让我选择的那一幕，为的只是消除我心中对父亲和安全局的怨恨和不满罢了……
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后来我们在他的家里找到了三封信，一封是给自己的父母的，一封后来烧给了我母亲，最后一封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和那个组织大量的情报。其实换句话说，那根本就是三封遗书。
“其实你也是完全融入了那个组织啊……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点『善』。”只是……一切都以父亲的一枪而结束了，这一枪是唯一没有被李叔记算进去的。
“回去吧？下雨了。”一身黑衣的霁夜儿撑着雨伞站在我旁边，玲珑有致的曲线被黑色的ol装完美的勾勒出来。
“今天是他死去了二十年的祭日，就再多陪他一会儿吧……”坟墓完全按照了他的遗嘱里写的，就埋在了安全局的专用墓地里，这也是代表了他的忠心和一生吧……
可怜而又可悲的十几年啊……不过最后的那个晚上……那是他活得最解脱的一天了吧……因为那一切都在那一天终焉。
“不过也是多亏了他吧？”
“嗯。是啊……”我当然知道夜儿指的是什么，在那一个晚上后，我和父亲之间隔阂不再如以前那么深了，不过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也在其他事情上多出了很多相互理解与尊重。
最明显的就是……回家次数变多了很多。
雨滴“啪嗒啪嗒”打在雨伞上面，浅灰的石碑也一点点染上了雨水的颜色。
那是染上了记忆的颜色。
回想第一次见到李叔的时候……
“快叫李叔叔！”
“李叔叔好！”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人和我父亲年龄一样大，与父亲的严肃端正不同，眼前的人感觉态度十分随性，不修边幅的容貌实在难以让人有好感。
“真、真像啊……是小翰吧？叫我李叔就了。”和外表不一样，说起话来却给人感觉很是沉重。“你老爸不愿意教你的，我全都告诉你！”
这……就是我第一次和李叔的相遇，“真是个让人没法有什么好感的人”，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后来他经常来我家教我一些东西，在那时我对于他的认识也一点点有所改变了。心理学上的知识，基本上都是这个看上去像小混混一样的人教给我的，很有本事的家伙，表里不一的家伙，这是后来我所认识到的。
回忆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
“走吧？来。”我伸出手去，接过了黑色的雨伞。
“嗯。”夜儿顺势牵起我的手来。
“别动……你这样我没办法好好打伞了啊！”
“嘻嘻……不要！”还是和以前一样粘人。要是没有婚约的话……不，没有这样的假设吧……
“啊……你、你不是说不能牵么……”
“我说你别牵我的手，我可是没有说过不来牵你的手？”
“就知道欺负我……”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愿意听么？”
“好啊，说吧！”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李叔有什么好负罪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啊……他是个活得很累的男人啊……”
“你不也是吗？还好意思说别人！”夜儿略有不满地嘟起了嘴。
“不一样啦……他身上背着的，可是爱情和友情……是生命的重量啊……一个是战友……一个是喜欢的女孩……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他大半个世界了吧？把半个世界用自己的肩膀扛着，死死撑了十几年的李叔，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嗯。”
“我刚刚突然就想起，在一次教我犯罪心理学的时候，他曾说过一句话……他说啊，这辈子他做了无数件错事，也犯下了许多错误，不过……却没人看出来。他问我这是为什么……”
“你回答出来了吗？”
“没有。”
“诶……你大学后来也是去辅修心理系的吧！你竟然没回答出来么？”
“那问题当然回答不出来的吧？因为这个问题……哪来什么答案啊？明明就是无解……”
这个问题当然是有答案的。
我至今也记得他笑着告诉我：“很简单，因为……每个人都犯了错哦？所以谁又能看出我来了呢？无论谁啊……你的爸爸也好……你妈妈也好……有的时候错误就在不知不觉中酿就了……你以后一定也会成为罪犯的吧？”
“只是……他那时候的笑容就好像……就好像这是一个练习过了上千遍上万遍的动作一样。”
让人看了痛苦的笑容啊……
也许这就是一个“罪人”所该有的表情吗？
……
“呼……”白色的烟雾缭绕在男人周围，“每年来看你的可不止我呢……老朋友……”
看着汪翰远去的背影，雨中那消瘦的人影来到了墓前，轻轻地、慢慢地放下了一支白色的花朵，这平静的动作就好像什么都没有触碰到一样，也许是不想去打扰任何人吧。
也不知道那人嘴里的烟是灭着还是点着，只看见有一圈烟雾，黑色风衣的男人撑着不大的雨伞，在雨中静静站着，陪着他想要陪伴的人，细雨宛如一层细纱一般，慢慢铺展开去，直到消瘦的人影一点点的模糊……
到了最后，也只能看见那环绕的烟雾了，连人影都消失不见了。
（用心写番外，用脚写正文的大概就是我了……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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