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睡的很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马纳林克的离开。
他做了一个有些奇葩的梦。
先是有无数的穿着红内裤的超人飞过去了。他们高唱着“we had to put up with the inconvenience of heavy traffic~(我们不得不忍受繁忙交通带来的不便~)”就开始出车祸般地撞在一团,然后超人们开始打架,因为没人维护世界和平了,这个世界就变得不和平了。
阴影是什么?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阴影开始滋生和蔓延,正是因为人心的交通出了故障。正如超人的诞生从一开始的纯朴之心,变成了自我满足的膨胀。那个世界陷入了无边的死寂和黑暗,黑色的流火在坠落后为大地加上火焰的冠冕,季言踏着火焰浑浑噩噩往前走去,烧灼感传到神经中枢之前似乎就被消磨殆尽,他看见模模糊糊地前面出现了人影。
那是个宛如瓷制的男孩。
他的身边有个金发的可爱女孩,如果不看她身边环绕的怨念的话,那也只是个可爱的女孩罢了。
她是“阴影”,就是人类的天敌。
人类一开始不明白阴影的具体存在是什么,所以也无法认知阴影。然而一旦被阴影纠缠上,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亡。甚至一些不可思议的灾祸,据后来的研究发现,都是阴影造成的。
皆因无知,如此可笑。
比如通古斯大爆炸,其实就是怨念“愤怒”的具现造成的内部强烈对撞,达到类似大量TNT爆炸的效果,其隶属于天空级阴影。
再比如切尔诺贝利,甚至第二次全境战争……
而缚在肉体上的阴影,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诅咒。在第三次科技革命之后,人们通过大规模的定向改造线粒体DNA。获得了母系遗传的鉴别阴影能力。再后来,这种技术进一步更新,成了凝聚阴影感知的“场”,从此以后,每个人都能观察到阴影的存在。
正因能感觉到恐怖,所以才能规避恐怖。
季言忍不住走上前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惊起了身边啄食腐朽的鸦,于是群鸦飞了过去,黑色顺滑的长羽一瞬遮蔽了他的双眼,他挥手时,那男孩的影子模糊了一刹。
明明灭灭,恍如隔世。
那小男孩抬眼,细碎的光从眼底流泄而过,像是破碎的水晶,恍惚之间映照整个星河。
他的开口略带犹疑,季言却听得真切。
“泷清夏。”
他回答道,声音清脆。那大概是个极其熟悉的名字,可他想不起来那是谁了。
季言犹豫了一下:“那个……她是?”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金发的女孩,要是被阴影纠缠至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是因为知道在梦里,季言才敢如此大胆的接近一个阴影,不然凭他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铁定是先溜为上。
“我的女朋友。”泷清夏颇为自豪地回答,小脑袋翘得老高。
到底是长了什么脑子才会找阴影做女朋友啊。很想感叹那个叫泷清夏的少年是不是太过于饥不择食,季言烦躁地挠了挠头。
还是叫夏域的政府来处理吧。
那是个很好记的报警电话,只要拨出三位数字,一切就都解决了。
然而手机却被人一把按住,力气很大。
他惊讶的抬眼。
“你也和大人们一样吗?”
他的脸垮塌了,那纯真的脸上有什么扭成一团。
“你不应该和大人们一样啊……”
“大哥哥不要想骗我,我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号码……珂莉斯会害怕的,大哥哥。”
阴影会害怕什么呢?明明有那么多罪孽,还会怕被抓起来?会怕被处死?
“你明明知道她是……”
――
“她明明有那么好。却无人想去了解……凭着片面的判断,你们却妄想给人定罪。”
――
“我……讨厌……傲慢的人呢。”
那男孩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眼中亮起了白色的,机械而又诡异的光环。
――“魔环”。
这个词忽然跳入季言的脑海,顺理成章。
那是世界秩序理法的具现“魔环”……是圆环之理!
小男孩的话语声忽然变得断断续续,然后渐渐地离他远去。一阵钝痛使季言忽然惊醒了――那个笑容满面的,看上去天真善良的小男孩……用匕首刺进了他的腹部!
怎么可能……那种感觉就像是抓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宠物鹦鹉,最后却发现那是一直张牙舞爪的猛禽!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珂莉斯是坏人呢……?”
废话……因为她是阴影啊。季言想,但是内心的某个角落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一直和他喊着执拗的想法。
〔不行,不对,不行,不对!!!〕
由小变大。
有什么不对呢,阴影就是恶,这是季言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但是当他再看一眼珂莉斯,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哭,那悲伤来的莫名其妙,让他几乎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个虚假的幻想。
在意识飘然远去的最后一瞬,小男孩失魂落魄地站在黑暗的角落,他的手上捏着的毛绒兔子已经坏了,粘着点点血迹,活像是被开膛破肚的纯洁。
不过算啦,反正是梦境。
只要是梦境,就是人类可以逃脱的东西吧?
――
〔大哥哥,经历无数的年华,我们……都成长啦。〕
――
眼前一黑,画面更迭。像是一盘快进的胶片――季言迷惑起来,如此复杂的梦境他也是是首次经历,据说人会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产生怪梦,有时甚至会见到闻所未闻的东西。
现在这种情况真的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不过季言明白自己还在梦中,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他似乎已经长大了――大概是十几岁的样子了。
他缩在矮小的桌柜之中,瑟瑟发抖的样子让季言十分想去安慰他一下――季言也并没有在意自己为什么能够透过桌柜的隔板看到那个小男孩,毕竟是在做梦嘛。
季言最讨厌人哭泣,这会让他想到自己无能的爸爸妈妈,一辈子在欠债,用一辈子哭泣。
他不想让别人成为父母那样。
他在小男孩身边坐下。
“大哥哥你也害怕坏人吗?但这里可不是个那个安全的地方哦……”这次是泷清夏主动开口了。
他的眼睛之中还是没有那条星河,暗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言问,然而小男孩低下头去,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大哥哥和我是不是在小时候见过呢……?”他轻声问得小心翼翼。
季言有些不忍心看到他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于是抬手轻轻为他拭去睫毛上的泪珠。
他似乎像是从未被如此温柔对待一般,错愕地抬起头。
“恩,见过啊。”季言回答。
“珂莉斯一定不是坏人吧……大哥哥。”
细小的桌柜缝隙之中透入的是只能被称作是怜悯的光,然后季言才渐渐的看清了那个身影。
――是那个阴影!那个奶金头发的,可爱小女孩模样的阴影。
珂莉斯……?好熟悉的名字啊……
还有……
在一片空白寂静之中,季言屏住了呼吸,然而窗外的风声簌簌,带来青草带着露珠的香气……带进这个狭小的桌柜。
露珠的气味之中,有着……血的气味。
黏腻浓郁的,血的气味,此时像是受舞女勾引的男人一般如狼似虎扑入这个狭小的空间。
季言看到那个男孩在颤抖,正想也去安慰几句的,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无法触及。
外面的血泊之中,男人们挥舞着自己的武器,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力量。
他们拥有超能力,他们才是维护世界的超人,而季言和泷清夏,只是躲在桌柜里的小丑。
血液之中,男人的头颅被提起,弃如敝履。
女人的头颅被捡起,像是炫耀自己战绩的战利品一般被高高举起,那具身体已经被玩坏了吧?如今……只余头颅。
然后邪笑着,男人们抽打头颅的姣好面容,然后与那个悬空的头颅接吻。
仿佛一场洗罪祭礼。
而那个一直陪伴在泷清夏身边的阴影正挡在那些男人面前。她的四肢侧面流出绿色的血液,奄奄一息……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那是爸爸……他刚才还在给我修单车。”泷清夏小声说,连带着齿缝也一起颤抖起来。“我总是很不小心,老是弄坏爸爸辛辛苦苦赚钱买来的单车……但他每次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从来没有责怪。”
然后他看向那个被玩弄的女人头颅:
“那是妈妈。妈妈经常打我,骂我……骂我是个缺德玩意。可是……”
季言感受到他的绝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能说些什么呢……?“我来帮你报仇”之类的话么?不,不行的吧。因为他也是个没有力量的人啊……连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也做不到。
“可是……她刚才帮我挡住了那一刀啊……她叫我快逃……快逃啊缺德玩意,不然就要死了!”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
泷清夏将头埋入膝盖之间,像是要阻止自己的大声抽泣。
无处可藏,无处可逃。他是正义所认定的恶人,所以无法逃脱。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似人类。
季言忽然觉得荒诞起来了,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他害怕。
阴影也会保护人么……?人类的罪恶,有时是不是更甚阴影?
“出去吧。”
鬼使神差地,季言说。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出去……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出去吧……面对那一切,总比逃避的好。”
他说完却又后悔了。
但那双暗色的眼睛却像是被救赎了一样,紧紧注视着他。
他看到那个男孩的眼睛亮起来,渐渐的被不知该被称作什么的东西燃烧。不是那时他所看到的星河,但是却美丽更甚。
“……出去么?”
他不像在问一个问题,而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笑了:“好吧。”
“因为别无选择了啊……”胆小鬼是不能做的长久的。
萝莉模样的阴影奋力拦在他们之间,流尽最后一滴血液我,然后眼眸中带着不甘和无奈走向死亡。
青草酱的香味肆无忌惮地,弥漫。
然后哀歌奏响了。
于是外界的声音更加的嘈杂了。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之后,男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任务完成后要去哪里玩乐,然后才开始寻找起泷清夏来。
只要找到那个漂亮的男孩,将他一刀割喉,今天的该死的“加班”就算是结束了。说不定还能拿那孩子漂亮的身体卖点钱,毕竟有些人还是有一些“特殊爱好”的嘛。
要不是刚才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死命地拦住他们,现在他们该在哪个美女云集的酒吧里喝酒吧!真是白瞎了那女人风韵犹存的脸!
正在这些男人都开始幻想起在超短裙小姐姐的膝枕之上大睡特睡的时候,他们面前的那个被他们所忽视的桌柜,摇摆了两下,打开了。
曾经过去的哀嚎被深深埋藏与心底,留下的只有冰冷和嗤笑。
“大哥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傲慢呢……”
“想要安慰别人,想要救赎别人。最后却当个旁观者。你要我出去,而不是在我身前……”
“你这个……虚伪的圣母。”
男孩拔出了匕首,做出进攻的姿态。
“哇!这家伙打算用匕首来对付我们啊!”其中一个男人大声嘲笑起来。
“是啊,我就是圣母……吧?”他知道圣母是什么,他曾深深厌恶过好高骛远的圣母们。
可是――
因为只有自己才能解决掉自己啊,你说是不是呢泷清夏?所以才需要所谓圣母啊,微笑着,微笑着就能拯救。
你看啊泷清夏,你再也不会哭泣啦。
人类所不能逃避的梦境,其名为过去。
“但我……也并不讨厌这种圣母哟。”他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你好傲慢啊,季言,没有人能够施予他人怜悯,没有人。可是可笑的是这样才是对的,人只有自己才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
“珂莉斯,爸爸,妈妈……”
那是他,名叫泷清夏的少年喜欢的女孩。在别人眼里也许只是丑陋残缺的阴影,然而的的确确,是泷清夏喜欢了好久的女孩。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啦。
那么为了她,哪怕是死亡也要去拥抱着。
真是的――他忽然为自己方才的怯懦笑了。
他是珂莉斯的,仅此而已。
猩红的血液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在那些男人反应过来之前,时间便停滞了。
对于无数次向他窃窃私语的理法――那所谓的世界的真理,他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愿意做祭品。
如果理法是无数的集合,他就要成为那个空集,那个可以被包涵在任何集合里的,自私者。
于是他低声祈祷。
“理法。”
“至高之圆环而来。”
“起誓。”
向理法交换――
“直到您繁华褪尽。”
“我都将谨遵契约。”
――他的生命!
季言明白的,那是和世界的规则定下的契约,向“理法”不知支付什么代价,换来的超越人类价值的力量。
天眼者看似风光,却不过是理法的走狗。不是吗?
那个叫泷清夏的小男孩,也成为了走狗的一员啊。但如此,他就能改变他的命运了。
〔第一缔约:红嫁衣〕
圆环之理加筑与泷清夏之身,环带宛如星河无限地胎动,扩张。连接了世界的各个运行机制之后,将泷清夏与它紧紧相连。
泷清夏朝着季言,露出了扭曲的笑。
……
然后,黑暗再次向季言侵袭而来,在他挥手想要抓住泷清夏的虚幻之前,黑暗吞没了一切,像是水流涌入漫过狭小的空间。
梦境同时关闭多盏灯,于是黑暗流了出来,是海。
――“dear myself”*
?
――“happy birthdaydearmyself!”*
有人在欢呼,为造物在庆生。
意识在飘散。
模糊之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被交到了他的手里。
然后,一下,两下。
――顺着惯性。
还是,在一个梦里啊。季言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血?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下血肉模糊的东西,那些零件都不知道是身体之上的那个部分。他不在乎那些血肉的碎片,他只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找泷清夏。
是死了么?
〔好可惜呢。〕
手下依旧被惯性地扎入那人的身体,然后柔软的手感传来,顺着肌肉的纤维刨开,腥风血雨却比天使更纯洁。
地上的血浆渐渐的流成一片,边上都是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然后他俯身上去,吃吃地笑了。
――牙齿扎入血肉之中,狠狠地,想要消失那些恶人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
为了自己的幼稚愿望,一切都可以被抹销。他对着无数的尸体,呆呆地,渐渐地说不出话来了。像是回到了在家中背着爸爸打单机游戏的时候,一个人,一个人盯着剧情想了好久,然后丢下黑白屏幕的游戏机,看着屏幕上被分尸死去的阿诺诺,一个人默默哭泣。
默默地,一个人,就什么都忘了。
林中莺在歌唱。
然后他看见了,倒影在血泊之中,他自己的脸。
然后他几乎失声尖叫出来。
――那是泷清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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