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杀人鬼的身份上,随着一声“帕洛玛”发音的轻叹,他们的影子重新出现在了镜中,而时间也开始随之流动。
第一次的,这位幽灵看到了Alisa于镜中的虚影,但他的注意力并没有聚在被Alisa拍碎的镜上的那个点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Alisa正在滴血的、玻璃碎片陷进肉里的手掌,他的目光被一个小小的、正好能映出室内风景的玻璃圆瓶吸引了,他再一次的确认到了两人的影子。
室内的一切静动的物,以及窗外大楼间时不时掠过的一小群飞鸟,都被以一种扭曲的虚像反映于瓶壁之上.......第一次的,他与Alisa出现在了同一幅画面中。
“疼.....”
她几乎哭了出来,含着泪把肉眼可见的一些小碎片拔了出来,接着又无力地用另一只手捂着。干净、粘稠适度的血液即便被捂着,也一股股地缓缓流出。
“好疼.......”
在发现这徒劳无功后,她终于难以抑制地哭了出来。
“呜.....好疼、好疼啊.........”
幽灵去取了医药包,细心地处理好了伤口,用酒精消了毒,用绷带包好.......大概那会留下伤疤吧?只是在这过程中,他们两人抱在一起,像是甜蜜的恋人一般。
不用我说大家也能猜到,他们一定是喜欢上对方了,或者至少的——对对方产生了好感,这一次轻触并不如他,并不如那个男人想的那样是一次亵渎,而变成了一种不得不做的、将负罪感降到最低的无奈之举,总之呢,他们是接触了。
从指尖与指尖的接触,到手掌与手掌的接触,温柔地将她那被血染污的袖子拢起,用小镊子一点点地将玻璃渣取出、不断地调整着力度与角度......任她用牙咬着自己的肩膀,也温柔地让她靠弄、让她把另一只手搂上自己的腰间。
这真是一出无趣的恋爱剧,两个破碎的灵魂不应该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相遇,更不应该假装忘记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身份,说到底幽灵他本身便不是一个能配得上Alisa的人,他是一个蠢材,一个不经调查与研究便能大谈名词使用的白痴——居然还需要用传统的文学作品来扩张自己那卑微的阅读量,陪着别人做一些小圈子,最后却寄生在一个天才的阴影下苟且,他是一个懦夫,参与到一半、了解到一半、拯救他人到一半便放弃了,便将自己置身于事外,任凭事态发展.......他简直是一个疯子,他的精神不正常到会把一些幻象当成是真的,我不会承认这种人能够配得上Alisa,我不会承认这种剧情有发生的可能性,我甚至不会承认他们两个会有一次最基本的触碰!
多么可笑啊,我居然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解决一切,我居然需要这样一个人来给出一切的答案,那么如果那天终究不会到来呢?难道我还要目睹他们互相轻吻、亲吻、互相做那些情侣限定的事,共用一杯饮料、一个冰淇淋,在电影院、街上互相牵着对方的手,在山坡废地上倚着看星河?难道我要看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结婚生育然后互相看着对方老死?难道我要做那种事情,甚至还要将一个没有任何好感的、带着可怕血缘的孩子牵到自己面前,就因为那是一个新的生命?我绝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绝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再次发生。
发够了脾气,也该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这个痛苦的故事,期待它早点结束.......
总之呢,他给她包扎好了伤口,他和她互相抱在了一起,她向他哭诉着这些不公的命运,他和她、他和她、他和她,什么都是他、她、他、她,两个人的事,两个人的互动,两个人的恋语,两个人......是啊,甚至我都不开始说“这是两个破碎的灵魂”这种话了,我将他们称为两个人,就是因为那该死的镜子碎片还在继续把他们的影子映出来。
这难道不是已经过了太久了吗?仔细想想从一开始他们便用那种烦人的眼神互相看着对方,用那种烦人的态度互相对待这对方,到底是谁让他们一开始便这么亲密、这么两情相悦的?我吗?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让我自己都感到无聊、厌烦、羞耻的龌龊勾当,我现在又是在吃谁的醋,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们的厌恶便毁了整个故事,再也没有那些谜题和绝妙的小陷阱,再也没有那些诡异精致的碎片,只因为这两个人现在你情我愿地抱在一起?是啊,要是不是这种廉价的出租屋,而是一座有着宏伟穹顶的破碎教堂,满地散落着黑白的天使羽毛,而一尊残破无面神像立在中间,就在神像的脚下他们抱在一起,而一堆围着他们的玻璃碎片正反着光,要是是这样的场景,我一定会原谅他们,但是、但是,但是这就是一座廉价的出租屋,而我敢保证对面那栋楼随便哪个人站在阳台上都能看见他们,这是何等的.......平凡。
平凡到我都不想再去对他们现在的吐息做出任何的叙述了,我有义务将这些记录下来,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将这些作为将这个世界从破碎中拯救出来的必要资料,他们就必须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无论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还是发生在这城市中其他人身上的事。但现在都结束了,要是连Alisa也沉迷在那破碎当中,这世界又有什么值得拯救的?连她也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过段时间她就会放弃认可自己身上的能力,而去找一个寻常的工作吧?他们说不定还会穿着一些新鲜的COSPLAY服,互相拍照,然后发到网上去受人崇拜,他们说不定会一起熬夜看深夜党动画,说不定会时不时地买点宅物回“家”。
已经完了,结束了,没什么好看的了,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谋划、这么年的牺牲,如今全都白费了,全都是因为那轻触.......
再也不会有什么不凡发生在他们身上了,而这个世界破碎的也将继续破碎下去,最终什么新的也不会有、什么灵感也不会乍现,什么都不会留下,只有消耗殆尽。
然后呢?
然后,便是一片漆黑吧,便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虚,便是连寒冷也感受不到的,永远、永恒的幻梦。
但是总会醒来吧?
不会醒来了,什么梦都不会醒来,梦中他们也将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些,一次轻触、一句恋语,再也不会有那些宏伟的东西,除非。
除非?
除非,我把他们逼上绝路。
“已经破碎的东西不会再次破碎,已经疯狂的东西不会再次疯狂,已经堕落的东西不会再次堕落。”
他默默地念到,再也无法忍受脑子里那些疯狂的设想,再也无法忍受那无尽的平凡,再也无法忍受这多年以来的心血付之一炬,他决定做一件事,做一件只有疯狂到极点的人才会做的事,他决定好了,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他手上捏着当年Alisa写给他的话,从那叠稿子中裁下来的明显带有暗示性的一句话,他相信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而又相信这世界是绝对错误的、而之前的自己也是错误的,只有这一刻——以及那遥远未来的自己才会一直正确下去,自己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荒废生命,这每一秒都是在加重自己的错误。
久违的,他修剪好了胡须,彻彻底底地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换上了一套放在柜中多年的正装,甚至为系那款领带、用哪种系法这种事而发愁,他翻出了一瓶高档的男士香水,还拿出了一顶自己没戴过的帽子。
他相信这是必要的,这些事不单单是自己的习惯,它们已经变成了一种细节的整合、一种自身的象征。
是的,对他来讲这些犹如庄严的仪式般,提醒着他自己还维持着稳固的精神、人类之躯,而接下来这件恐怖得有点诡异,且没有任何前人做过的事,也非常需要他对自己的存在有着深刻的认识。
“他们已经背叛我了,他们不再想弄清这个世界破碎的原因,他们不再想弄清到底谁是杀人鬼,他们不再想弄清艺术节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一对污浊的白手套依次戴在手上,当一切都准备好时,他终于出发了。
“他们不再想弄清在自己的记忆、自己难以看清的朦胧中,到底缺失了一些怎样的要素,他们不再想关心这些了,他们除了平凡什么也不会剩下。”
“该死。”
随着一丝电流的跃动,他敏锐地观察到电脑上最新的广告变成了梅林——这个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一位年轻作家的新书推荐。
“该死、该死、该死,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抱怨着,将帽子死死地按在自己的头上,差点被窗外的一股强劲气流掀飞——夺去他半壁房间的灰黑高楼拔地而起,一位天蛾人在落地窗的另一边晃动着肢体。
“什么烟尘啊,神秘生物啊,那些全都是假的,我活在现实世界中,我不会接受这种事——我不会接受。”
他狠狠地攥着那小小字条,终于在吟诗恶魔的高声哼唱下做出了自己可能会在永恒中悔恨的决定,于是这故事的最后一个角色,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悲喜剧的真正主角,终于主动地被加入了故事中。
社团里比往常更加寂静,可能是没有新话题的缘故。
——这个社团的主要成员,虽已早不是成立者,但也算正式传承者的四女三男正围着长桌,其中的二男一女(猪先生,刺猬小姐与现充)正分别用实际意义上的笔与绘画软件完成最新的作品,另外一位女生(现充的女朋友)则坐在一边玩手机,时不时看一下,提出不成熟的意见或笑笑,然后继续。
而“我”,也就是本故事的说书人,伟大的世界创造者之灵魂碎片,不存在之虚言神的化身,则是不耐烦地翻看着一本从猪先生那里借来的小说,这并不是什么轻小说,而是他说“对创作很有帮助。”的正统文学,
至于剩下的一位男性,也就是社团长的男友,K,正站在我的面前。他比我看上去要稍成熟一点,也不像照片上那样只剩下一个令人寒颤的笑容。
K——若不是他正站在我的面前,我想要跳过这个人,只会将他当成我在学习英语时不得不面对的24个字母中代表噩梦的那一个,只要逃避了他,便可以展开一段可以令人接受的校园悲喜剧,以幽默的方式讲点人生的大道理,可如今见到了他,我便不得不去介绍了:
K是社团的正式成员之一,也是社团的正式继承者之一。在见到他前,我并不知道校园里有这样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我会注意到那些奇怪的人,主要归功于我们学校有校服这一说——在米色、卡其色、白色的海洋中,突然出现那黑色的部分,当然会注意到吧?大团长所穿的一席黑装是与她年纪不符的上一届毕业的遗留物,而无论是不穿校服主义者还是像猪先生那样故意把校服敞开的存在都不会太碍眼,所以说K——K并没有穿校服,而是着了一身相当符合我审美的冬季灰黑两色正装。
K的轮廓、眼鼻、手掌纹路,现如今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我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满溢的黑暗与恶意,仿佛这个走廊变成了一个刑场,其主题只有对我无声的审判与屠戮。
“现在想想,说不定你是被拯救了,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被幻想侵蚀,堕入了疯狂,脱离了现实,而又说不定,你并不是在这里,只是躺在某张病床上靠着药物与眩晕缓解一场灾祸的折磨,这其中不符合逻辑的有太多了,但仔细去细想的话,反而会给你自己徒增烦恼。”
他轻而缓慢地说了一句,又将头偏向端着两杯茶、缓缓走出的社团长,轻叹着一个名字
“Alisa。”
“Alisa。”
“Alisa。”
重复三次,以一种让人极度不安的节奏,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社团长直接将一杯茶落在地上,液体仿佛被封锁在杯口,连一滴也没有流出——茶杯稳稳地落在了我的手上,却又穿了过去,而后又颤抖着回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也就是我的手掌之上。
她将另一杯一饮而尽,而社团里的其他人如同没有看见我们一般,相继成对地在夕阳的陪伴下离开了。
透过窗口,白色的绣球花枯落在走廊,于夕阳之下绽出了淡淡的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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