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式会社几乎已经成为了每一个日本社会人的第二个家。为了这个家的利益，他们可以想出天马行空的手段，做出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的牺牲来换取集体的胜利。而恰恰相反，在近现代中国企业里，每一个员工依然把自己看作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些为了集体去牺牲自己名誉的英雄，甚至会被人们惋惜地定义为不够聪明。”
——《戴面具的日本人》
教室鸦雀无声，只有班主任一个人在给大家做思想教育。
“那么，现在同学们也已经成为一名正式的高中学生了……”
嗯，台上这位，戴着黑框眼镜、长发飘飘，身着淡绿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士，就是我们刚刚到班级不久，就开始长篇演说的班主任叶老师了。从目前在台上发言的长短上看，是一位非常热爱自己事业的老师。
叶老师真的很年轻，据说毕业只有十年而已。三十出头的年纪，应该正处幸福的婚姻期才对，可她却在近期离婚了。不要问我这些东西是怎么知道的，班级里有一些女生中午八卦的声音那么大，想听不见都不行。
明明是很宝贵的物理课时间，叶老师却还在继续跟大家不紧不慢地唠嗑。
“高中生，就应当具有高中生的觉悟，首先学校在管理方面就会比初中更宽松……”
上一届学生把教室打扫得很干净，雪白的墙面上挂着各种展示作业用的专栏和班级活动展示栏，一切还等待着我们用青春的笔去描绘新的痕迹，暂时没什么好看的。
同学们基本上也在下面各干各的。
坐在我后面的蓝鲸同学倒是坐得很端正，认真聆听来自叶老师的洗脑；右后方的王武低着头看向抽屉，脸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显然是要趁着还没正式上课，做最后的放松。
旁边的白樱正在她那块板夹上绘制表格，话说她真的是很喜欢那块板夹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高中是要文理分科的……”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还要重复呢？我依然没有从叶老师的讲话中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虽然说这种时候完全可以通过睡觉之类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但那要看情况。为什么有的人整天上课睡觉，还比大多数人考得好呢？那毕竟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一套时间管理。学校为我们制定的是一条大多数人都适应的路线，而不排除有人另寻僻径，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学习节奏。
大家都是冲着最后的高考冲刺的，过程什么的，从实际而言根本是不重要。
但是真要做到忽视过程，全力向结果冲刺又是何等的困难？枪打出头鸟，即便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学习节奏，也会被家长、同学、学校等种种外力施压，强行让步调跟大家一致。这是包含精神、肉体在内的多方面施压，很难坚持，最后又回到大多数人的节奏，违反自己身体的规律，最后失败。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那么多失败者。
我自认为不是失败者，因为我有时候也会适当地借鉴这一套方法。
比如现在，应当做一些什么呢？刚刚午休完，精力处于最好的时期，用来听叶老师唠叨显然不合适。
但如果真要去打瞌睡的话，先不说影响不好，而且我的身体现在才刚刚午休完，继续休息只是在违反生物钟，浪费时间而已。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叶老师讲这些在暑假就已经研究无数遍的东西——
“老爹，听说高中可以自己选择科目是吗？”
“嗯，你可以沉浸在科学的世界，也可以投入人文的怀抱。”
“科学是让人文更加精彩的基石，老爹，我更愿意投身科学，用理性的眼光掌控一切。”
“那小凡就是要选理科咯？”
“嗯。”
“……”
“老爹。”
“怎么了小凡？”
“是不是选择投身科学，老爹要我看的那些书就可以不用看了？”
“小凡，你错了。”
“为什么，老爹。”
“老爹问你一个问题，你不用回答，自己去想。”
“好的老爹。”
“假设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有四十五万种，人类现在只发现了两种，一种叫文科，一种叫理科，小凡却只打算掌握其中一种。小凡可以思考一下，这样做真的能为这个世界创造价值吗？”
“虽然我不知道答案，但我可能知道老爹的意思了。”
“那就从现在起，把书单上的这些书看完吧，消化之后自己按照书单去书店买剩下的看，老爹认为，不论你要犯罪还是当警察，没有看书都是会失败的。”
然后，就有了现在我抽屉里除了课本之外的好几本课外书。
我看看周围，除了叶老师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响，大家都没有出声。
我悄悄抽出一本《堂吉诃德》，打开了扉页。
嗯，来吧。让我看看这位作者的世界。
老爹还是非常体谅我的，知道我可能对朱自清雨果泰戈尔这种抒情类诗歌散文不太感兴趣，因此挑选的第一批书籍都是这样的西方小说作品。
但是比起那种普通的中短篇小说，这个对我来说算是大部头了。
主人公是一位乡下的绅士，因为读多了骑士类型的小说所以想去当骑士，自号唐吉诃德。可那个时代哪里还有骑士呢？粗略浏览了一下整部小说，好像就是在讲这个乡绅穿上祖传的老盔甲，硬要成为一个骑士，在世界各地惹事的故事。
了解剧情之后，感觉真是蛮有意思的。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老爹最懂儿子吗？
小说里，骑士受尽屈辱，被人看作疯子，但小说外的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小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明明提出一个很不错的想法，只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想不出来，因此遭到了排斥。
奇迹，其实并不是奇迹，只是它映射在一个个充满着“不可能”的大脑里，显得神奇。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接下来的剧情了。
我的灵魂仿佛进入到书中的场景里，在绿色的丛林中跟随着骑士踏上了第一次的征程。
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飞速地从身边掠过，我可以听到瘦弱的战马喘息的声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呢？
我望着天空中的飞鸟，陷入了沉思。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只白皙的手，挡在了那张飞鸟的插图上，仿佛要和它一起飞出去。
顺着手看过去，我的视线就很自然地和手臂的主人白樱对上了。
如同夏威夷海般蔚蓝的眼睛，配上微微蹙起的眉毛，白樱同学抿着嘴唇，向我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被打断阅读的思绪，我的心里一瞬间有些小小的不快。
但是，上课看书确实是我理亏，这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便强忍着心中的别扭，向她抱歉地笑笑，将《堂吉诃德》收了起来。
“那么，最后给大家留下我的姓名和私人电话，大家以后有需要帮助的问题可以尽管打电话给我请教，我想我会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学生好学的。”
叶老师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讲话有些冗长了，示意大家翻开书的同时，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叶笙歌]
很有诗意的名字。
*
*
*
“所以说，其实不需要去管航母的加速度有多少，题目已经给了航母启动前和启动后飞机起飞的时间差。因此这题选B。”
“很好，第一小组又可以加分，”叶老师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回答问题的白樱，转身在黑板旁边的表格上给我们小组加了一分，“你们也要向白樱学习啊，你看人家多积极，这节课的分数几乎都被他们组赚了。”
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低着头，没有一点反应。
叶老师也见怪不怪，拿着导学案继续上课。
这已经是白樱第四次回答问题了。
“喂，喂，硫化氢，你们组已经赚了那么多分了，你跟白樱说说，让她别一直抢答啊。”
王武坐在第二组，和刘宦钦只隔了一个过道，此时正探过头来，悄悄跟刘宦钦耳语着。
“没事，让她说。你不是看她不顺眼吗，让她尽情答题吧。她闹腾不了太长时间的。还有，别叫我硫化氢。”
叶老师的物理讲得非常形象生动，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每一条知识点，但是她的上课速度也同样保持着樱城一中的风格——非常快，我只听见身后刘宦钦好像在讲话，然后就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很快密集起来的板书里。
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叶老师有那个勇气拿接近一半的课堂时间跟我们唠嗑了。因为进度确实推得很快。
随着老师讲解的深入，班级里的气氛也逐渐在变得兴奋。大家就像是一台一台不同程序的电脑一样，用独属于自己的一套算法，将叶老师的知识写入脑海中，或者暂时记在笔记本里。整个教室的人都是在动的，有的人奋笔疾书，有的人则因为个子比较小，偶尔停下手中的笔，左右摇摆着身体去看板书，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在这样的动态场景中，如果有一个几乎一动不动的人，就会显得十分突兀。
不但是我，身旁的白樱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
那是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女生。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了，但目前在我们的眼里，她就是在打瞌睡。
女生扎着一条很精致的蝎子辫，侧脸偏瘦削，纤手撑着额头，狭长的美眸半睁半闭，几乎就要睡着了，显然没在学习状态。
虽然没有人讲话，但我明显可以感觉到身旁的白樱呼吸急促了很多。
就像是强迫症患者看到空调房的的门窗开着一样难受。
然后，我看到白樱伸出一只手去，想要碰那个女生，但是又不够长。她咬咬牙，从笔袋里掏出一支很长的尺子拉开来，轻轻地碰了碰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似乎吓了一跳，回头看向白樱。白樱就像是刚才组织我一样冲着她摇了摇头。
女生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了过去。
白樱似乎很满意，纤指一拨，手上的尺子便换成了黑笔，继续上课。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的太阳弱了一些，但是角度非常刚好地照进来，刺眼又突兀。我说不清楚课堂的气氛哪里怪怪的，但原因绝不是因为窗外耀眼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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