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风信子度过的夏天
一年前的夏天，我在那个公园里，遇见了天使。一不留神从云端跌落，挂在树枝上的天使。
经过树下的我被她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
那双眼睛不像人类，清澈无垢毫无瑕疵。虽然孩童的目光多天真无邪，但她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她的眼睛是特别的。只和她对视一眼便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心灵，连她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你在上面干吗？”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柔。
她扑零零掉着眼泪，含糊不清的开口“人家下不来了”
我不禁莞尔，她面对陌生人也能如此率直的模样实在可爱至极。
“你下来吧，我接着你”我朝她张开了双臂。
她犹豫不决地扭了扭身子，最后支支吾吾的开口。
“你该不会是萝莉控吧？”
诶，我被当成这种人了吗？先镇定一点，对于她来说我可是个大人啊。
“放心我没有那种嗜好啦，先安全着陆比较要紧，我在下面接着，你慢慢从树上爬下来吧”
看来故作大人模样起到了效果，她听话的点了点头，开始缓缓移动娇小的身躯。
“那个…”她红着脸，带着哭腔“你不要往上面看啦…”
嗯？看什么。
在我疑惑之际，一只小熊正在慢慢的靠近我。等等，为什么会有熊？啊，原来是这样，是小熊图案的胖次。
“呜啊…….”
她羞红着脸哭了起来，半挂在树枝上….
冷静一点，好好回忆一下。小学时候，老师都是怎么哄班上那些哭起来的女生的。
“不…不要哭嘛，那个什么…我觉得那只小熊就和你一样可爱”
她哭得更厉害了。
咔嚓——
树枝忽然断开。
爬在树上的她忽然失去攀附物，身体不可抗拒的后坠。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微微睁开双眼，叶脉纹理被阳光穿透清晰可见，树叶的味道灌进了鼻子里。连忙摇了摇头，将脸上的枯枝落叶扫掉，待整理干净脸颊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枕头一样被那个偷看了我胖次的人抱在怀里。
我长吁了一口气。
刚刚真是好险，还好完美的接住了，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撞到了…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我手忙脚乱的替她检查伤口，把衣服整理干净，拍去裙子上的灰尘。
糟糕。一时有些慌乱竟然不自觉的将头低的太下了，脸都快贴上去了。
完了完了，我顿时感到一种绝望。这样下去她又要哭了，我肯定被她当成了居心叵测的怪叔叔。
咦，奇怪。
她既没有哭，也没有叫，居然像一只小鸟一样安安稳稳的躺在我的怀里，用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一直看着我。遇见我扫过来的目光，怯懦的低下了头，羞红着脸又往我怀里拱了拱。
“好可怕…”她呜咽的声音从我怀里传出来。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后脑勺，发自内心的使用了大人的口吻安慰她。
“你看，你已经回到地面上了哦”
午后的公园十分安静，只有眼前的喷泉流水声，和远方的夏季蝉鸣。
我走向洒满叶片光影的长椅，递上刚从一旁贩卖机买来的饮料。
“葡萄味的…要不要…”
“嗯……”
她害羞的接了过去，唯唯诺诺的样子看起来…..等一下，难道她是在害怕我吗？
“放心啦，里面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嗯”
她低下的脑袋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开心的表情。看来她终于卸下了心防。
是这样啊，原来她是个胆小又怕生的孩子。看来她一开始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就鼓起了非常大的勇气啊。看着这样的她坐在长椅上低头的模样，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怜爱。
“你叫什么名字？”
“风信子”
“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含着饮料罐轻笑，不时转动眼珠偷看我的表情，被我发现了又马上装作正在看着前方的喷泉。
和她两个人在长椅上休息了一阵子，饮料已经喝了过半，我轻声开口。
“信子和大人走散了吗？”
她摇了摇头，握着饮料的双手放回了大腿上，神情有些失望“爸爸让我在这里等”
“所以就在树上等嘛”我故意捉弄她，希望她可以露出笑容。
“才不是！”
很好，成功起到效果了。
“是因为有一只小白猫…”信子嘟着小小的嘴巴，卖力的说明“它挂在树上下不来…我就上去救它…它跳下来了…我…”
“结果信子也变成小白猫了嘛”我忍不住继续捉弄她。
“呜…”她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声，涨红脸的样子像一颗娇小的蕃茄。
——轰！
一阵爆炸声传了过来，惊得公园鸟儿纷纷飞离。
滚滚浓烟印着火光冲上天空，紫红色的光芒夹在浓烟之中似蛇龙盘旋飞舞。
又是那种光！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弥漫上我的心头，因为那道光是对于正常人来说不存在的事物。而我却听得见，看得见，甚至能感受得到——它确确实实存在着。
“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哦”
我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准备朝着浓烟方向跑去，可身后的衣服被轻轻扯住了。我回头，信子又露出了和刚才那样的忧伤神情。
“我就去那边看一下，很快回来”
她抱着娇小的身子坐在长椅上，非常的不安。我轻轻抚上她的头，摸了摸“毕竟葡萄果汁还没有喝完呢”
听到我这么说她总算松开了手，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两条紫红色的火蛇围绕着一幢大楼撕咬、缠斗，漆黑的浓烟一层一层升向天空。
许多的人也和我一样朝这边赶过来，但多数人都保持着安全距离不敢再向前，我越过人群缓缓靠近。
大楼又响起了爆炸声，路人纷纷发出惊呼
“这发生了什么…”
“听说是里面着火了”
“消防车还没过来吗”
“好像因为这场事故都堵在路上了”
“里面会不会还有人啊…”
这种感觉是？
我紧张地盯着吐出浓烟的大门，从那个位置传出了一道异样波动，不断靠近，好快！
一个浑身缠绕着绿光的人影瞬间出现，他几个跃步便跳出了几米外……宛如踏风而行。
“这里危险赶快离开”
他从我身边一掠而过留下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回头，他已经到了远处的安全地带，将身上的两个孩童放了下来。
“不是叫你赶快离开吗”
身旁忽然亮起绿色荧光，我惊诧万分，他又出现在我身旁。
这个到底是…
我痴痴地伸出手触摸那如梦似幻的光芒，忘了要礼貌的回应人家，也忘了此时正身处爆炸大楼前的危险区域。
在指尖触及的那一刻，感觉手掌里就像握住了风…忽然手腕被抓住。
“少年，你看得见？”
他深沉的嗓音富有中年气息，有股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我认真的点头。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他笑出了声，在危楼前谈笑风生“但是你看到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哦”
在绿色光晕的映射下，我眼中的光芒逐渐暗了下去。就算我想说，也没有对象可以说，就算说出口，也没有人相信。
一阵清风拂过我脸颊，他挥出拳头，停在我眼前。
“和我做个男人间的约定吧，答应我守住这个秘密”
平地风吹起，盘旋而上，吹走他的帽子，摇曳他的衣襟……他洒脱轻笑，像是立于风波之中的王者，骄纵姿肆，收放自如。
我怔怔出神，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的气魄而打动，仿佛心底被吹进了风，搅动心湖一波接一波……
理所当然的出拳，相击——
男人间的约定吗？这样一来就与人类建立羁绊了吧，这样真的可以吗？对于身为怪异的我来说，与人类的任何联系都是虚假的，但是…拳头上传来的微微疼痛，以及厚实的重量都清晰真切……
他认可的笑了笑，将背上的包袱以及外衣扯下扔给我“帮我保管一下，我去去就回”
咦？这个是…包袱里居然装了一个猫咪布偶，脖子上挂着商店标签，肚子上夹了一个贺卡，生日贺卡，上面简单的写了两行字……
“等，等一下…”我脱口而出叫住，心弦紧绷起来。
“嗯…？”
“消防车很快就到了…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迎上他深邃的目光我不自觉变得支支吾吾。
“这个事情消防车可搞不定”他淡然一笑。
天空中的浓烟锁住了阳光，两条紫红色的火蛇在烟云中僵持不下，互相撕咬。
在极近的距离仰望这样的景象，宛如末日。
不详的气息在我胸口缠绕，我抱紧了包袱……
“那里…很危险吧，你看，那…大楼都快塌了…不断地…爆炸…”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我必须拦住他。
他有些意外，轻嗤地笑了出来，拍了拍我的肩“男人身上可是背负了很多责任的”
不行，不行…必须要拦住他，到底该怎么做？
“信子一直在等你…”
他愣住，不为所动的人开始动容，坦然潇洒的脸上覆上阴霾……
趁他动摇之际，我继续说道“你看起来是个很出色的男人…我，我很崇拜你，但是已经够了，不要再去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信子她——”
痛，肩膀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紧紧捏住我，打断了剩下的话…我好像说错话了。
“我并不是值得崇拜的人”他神色冷峻，严肃的说“我只是个在和女儿的约会中，临时跑去买生日礼物的…没用的父亲”
身后的大楼又传出了爆炸声。
我想再说些什么拦住他，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周身绿光大作，仿佛乘上了风，如拉满弓的箭……
“帮我再陪她一会”
光芒消散后，我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影没进了浓烟里。
晚霞从远天渐渐渲染过来，暮色下的公园显得几分落寞，仿佛悲伤的故事进入到了终章……
趴在长椅上的信子因为等得太久而睡着了，在她的怀里不知何时蜷缩了一只小白猫。
“信子和你简直一模一样呢…”我用两只手指轻轻摸了摸小白猫的脑袋，心里阵阵苦涩“在这里睡觉要着凉的…”
微风从喷泉的方向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我将信子和猫身上的落叶一片一片挪开，把手上的外衣慢慢披了上去。
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呢，信子…
绝望、恐惧、彷徨…种种无法面对的情感如利刃一般划进我心脏，我捂着疼痛的胸口。
你如风一般，只有方向，不曾停留…
然而被你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
……
“‘康宁医院’ 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下车...”
车到站了，我的思绪也从一年前的回忆里收了回来。
在那之后，事件被当成了燃气管道爆炸事故处理，追责了相关部门，安抚了遇难家属……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合理解决，这个城市，又回归风平浪静。
午后的街道安静得只闻风声，走进树下时响起蝉鸣，就好像闯入了一个没有观众的大礼堂，遇上社员没来齐的管弦乐队，大家正在随意发挥自由练习。不像汇报演出那般紧张正式，只是随心所欲的制造旋律…
在行道树荫下走了几分钟，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再检查一次随身物品……礼物，带了，花束，也带了，好，没问题。
再次确认无误，我刚准备松一口气，空气中却传来了淡淡的声音……循声望去，少女倚在树荫下，目光幽怨的盯着我……
“叫姐姐不要跟过来，原来…是去约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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