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时间稍稍倒回二月16日。
这样宜人的天气就像准备了一个寒假只为等到开学这一天一样。
穿着一身整洁的学生装的泽流来到讲台前,面带微笑的向大家自我介绍。
“我叫泽流,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搬来这里,呃……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愉快的相处,谢谢大家。”
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吧?
嗯,这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
他保持着笑容回到老师为他安排的座位,坐在前面的是一位看起来气质不凡的少女,他想,首先要和周围的同学搞好关系吧?
“你好,我是泽流,请问怎么称呼?”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应一句:“柚晴。”
看起来好像是个挺难接触的女生,不过没关系,既然是前后座,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泽流环顾了四周,从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就很在意中间靠窗的那个座位,没有人坐吗?还是说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
时间回到五月19日。
被昨晚的电话铃声吵的,现在明明已经起床了,耳边却总是出现幻听。
泽流迷迷糊糊的换好衣服来到洗手间。
好安静,父亲一大早就去警局工作了吗?或者说一晚上根本没有回来过……
“呃?你是谁?”
“常织纪。”
那个女孩如实报来,看上去只有七八九岁的样子,但为什么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震慑力?
这个声音是……电话铃声?
被怔住的泽流一开始以为又是自己的幻听,但那女孩开口说话了。
“不去接没关系吗?”
“啊,哦……”
太奇怪了,为什么在我家会出现一个女孩子?而且霸占着我家的洗漱池,更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明明是我家而我却对这个外来物种感到毫无办法?
接过电话,是父亲的声音。
“嗯?哦……这样啊,你现在在哪?唉,知道了知道了,嗯,我会照顾她的。”
挂掉电话,泽流意识自己遇到大麻烦了。
照顾小孩吗?我可没那经验,为什么不把她丢给其他警察呢?总之只要把她安放在家里就行了吧,真是麻烦。
“那个?是叫常织纪对吗?”
总觉得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还在洗手间吗?”
麻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你在干嘛?”
推开洗手间的门,那个叫常织纪的女孩一直对着镜子发呆,没有想要使用洗漱池的意思。
泽流看不到小织纪的正脸,只能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像在对谁说什么话,不禁让他感到一阵心寒。
“你要用的话……就随便你好了……”
泽流拿好自己的洗漱用具打算去厨房,觉得自顾自的走开有些不妥,于是补充一句:“有什么事的话,说一声就好了……”
死去的犯人的女儿吗?真是可怜,不过干嘛非要寄宿在我家……
虽然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但似乎渐渐变成了泽流抱怨的表达方式。
打理好一切后,那个小女孩依旧没有从洗手间出来,不过只要她安安静静的呆在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泽流的家在一幢七层楼的普通公寓的二楼,门口是一条过道。
“我出门咯,要好好呆在家里哦。”
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了吧?
泽流“嘭”的一声合上门,刚一转身就听到惨叫声,吓的他赶紧回头。
“呜……”
“怎,怎,怎么了?”
门并没有合上,他紧张的拉开,发现他刚刚关门的时候恰好夹到那个女孩的手指。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呜……”
“喂!那个?抱歉……你怎么突然跑到玄关来了?”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大,并不是小孩子那样的嚎哭,而是一种类似狼的嘶叫,听起来好像非常疼,那是当然的吧,泽流回想起来自己确实不经意间甩了下门,这声音越来越令人感到不安,以这种音量持续下去,再过不久就会把街坊邻居吸引过来。
泽流本以为哄一哄就可以的,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小孩子而迟到,于是果断把门关上,但女孩瞬间不叫,伸出那只被门夹过的手按在门边上,泽流立刻停了下去,差点又要重复刚才的意外。
“喂?你要怎么样啊?”
“呜……”
这次是低鸣?
“呜……”
根本看不到门后面女孩的表情,但他也不想看到,光是听着这种“呜呜”的低频率的鸣叫声就觉得心烦。
“呜……”
“喂!够啦!”
这些声音就像千万根针一样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转来这之前的学校里发生过的种种事件,那些记忆都是他潜意识消除画面的颜色,只留下褪不掉的黑白色,那个时候也是这种“呜呜”的低鸣,让他心烦意乱。
他没有忘记,他没办法忘记,现在这个时候的他和那个时候一样厌恶,是另一个女孩,画面上只有黑白色,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用知道她是谁,但泽流清楚的记得那个“呜呜”声,在教室里,他像看臭虫一样的表情,站着俯视那个蹲在地上揉着眼睛哭喊的女孩。
“吵死啦!”
“呜……”
泽流失控般的把门用力合上然后打开接着继续合上,女孩疼的哇哇大叫,但叫的越是响亮,泽流越是起劲。
“吵死啦吵死啦吵死啦!快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女孩忍不住疼痛缩回手,门终于“嘭”的一声合上了,泽流的胸口一颤一颤的起伏,就像心脏还未习惯这种情绪的趋势,他按住门缝,确定关紧了,听着门内女孩的哀嚎声终于像正常小孩那般稚嫩,泽流喘着气靠在走廊的扶手上,阴沉着脸,渐渐露出笑容,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但很快,他察觉到自己做了些过分的事情,于是仰头捋起刘海,惨白的脸对着蔚蓝的天空浮想着。
我这是怎么了?就像有另一个“我”一样……呃!啊……该死该死该死,明明说过要重新开始的,可恶……
走在路上的时间足够让泽流冷静下来,但尽管恢复了原来的理智,稍微回想一下刚才那一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那么疯狂的一面。
不,那不可能是我。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其实有另一个过“我”存在吧?
他认为差不多平复好心情了,走进教室,却发现大家都聚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讨论着什么,至于是什么呢,稍微静下心来专注一小片就能明白是昨晚的事情。
“早上好啊,没想到大家的消息这么灵通,真是败给你们啦。”
“泽流,早上好!”
“嗯,早上好,槟宁。”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诶,昨晚很晚睡的吗?”
“不算吧……只是睡到一半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然后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个妹妹……唉……”
呃,如果说那个女孩能算作是妹妹的话,那今天早上我,只能算是对妹妹做出很过分的事情的不称职的哥哥。
泽流感觉这一天都浑浑噩噩的,如果附近没有其他人话,他肯定会狠狠的捏自己的脸试试看这有没有可能在做梦,但是,说这是梦也太夸张了,毕竟没什么超现实的事情发生,只是……只是主观感觉上自己有点不像自己。
呃?
只是放学铃声而已,泽流却听成了家里的电话铃声,就像刚从自家的床铺上睡醒一样,可是醒来之后,这里并不是卧室,而是教室。
放学了?嗯……好像是这么回事。
今天的神离和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等待嬉闹的人群渐渐走光,只是没有蓝沬的陪同,几个女生相互挽着手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聊着天从她身边经过,但看起来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谁也看不见谁。
“泽流,走吧。”
“嗯?阿振啊,那个……我还有点事。”
“诶?打扫卫生吗?”
那个男生抬起头疑惑的望了望黑板。
“不是啦,你先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些事情想弄清楚……这个就是人们常说的好奇心吗?
“嗯……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家吧。”
阿振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有些不放心的离开。
此时的班上除了需要打扫卫生的人外,就剩下他和神离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异常沉重,就像被强制塞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要怎么把那些东西都倒出来呢?
神离同学?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神离,直到走出教室门,他才追了上去。
“神离同学……”
“呃,泽泽……泽流?同学?什什……什么事?”
神离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张,似乎每次和她打招呼都是这种情况。
“啊,也没什么事,你现在打算回家吗?”
神离沉默了一会儿,咽了声口水让自己整顿下说话的方式。
“我……我想先去一趟医院。”
“是蓝沬的事情吧?”
神离点点头。
“一起去吧,毕竟是同学嘛,听说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情,多少都有些担心。”
“那……好吧。”
“嗯,其实嘛……”
泽流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于是一边拿捏着刘海的头发一边拖长音思考了一会儿。
“其实我也想找你问些事情。”
“咦?”
神离的脑袋抬起一定的斜角呆呆的望向他。
随着离学校越来越远,周围的学生也越来越稀疏,一路上陪着神离身边的泽流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样,只是他自己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有人跟踪他们,当然,他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这一切的不安定,都只是他的心里作用而已。
“泽,泽……”
神离虽然酝酿了很久,但还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泽流同学,有……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啦……倒是你,不要紧吧?”
看到她这副样子,虽然很可爱,但每次见面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的情况,总觉得交流起来很困难。
“不,要紧。”
这断句断的……真是令人费解,到底是要紧还是不要紧?
看到她低着头像被问话似的,泽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静了数秒后揣着口袋昂起头摆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同样语气也很随和,不知道这种态度的沟通她会不会还这么紧张。
“神离同学……”
“嗯,什么事?”
好像更紧张了。
“总感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你聊天了。”
“是,是吗?”
“嗯,平常只是打打招呼,其实一直想多了解神离同学的。”
“了解?”
她看上去应该是害羞了,但很快转过脸,似乎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神离同学以前是这里的人吧?”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但意识到幅度可能太小,泽流没有看到,于是回答一声:“是的。”
“是什么原因搬走了,然后……又搬回来呢?”
“那个……那个是因为家里出了些状况。”
虽然说只是好奇,但没想到除了这些话题外,确实找不到其他可以多了解她的话题。
“我记得开学的时候,神离没有来报道吧?”
“嗯,那个也是因为家里出了些状况……泽流同学对我家的事情,感兴趣吗?”
“啊,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必要啦。”
一时之间没把握好进度,问的太多了!
泽流暗自自责了一番,瞥了眼一脸茫然的神离,发现她正在注视着自己,于是特别尴尬的调转开视线。
“如果,如果是泽流同学的话……”
“嗯?”
“那还是算了吧。”
这算什么啊?
“到……了。”
泽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有一幢居民楼占地面积的七层楼的旧式诊所,毕竟这里是城镇,有这样的医院已经很不错了。
“神……离!神离神离神离……”
看到明明躺在病床上脚缠满绷带却感觉一落地就活蹦乱跳的蓝沬,都有一种怀疑来到精神病科的错觉。
“喂喂,别乱动啊,能不能安分一点。”
神离忙着整理因为一时激动而弄乱的白床单。
“神离,那个人是谁?”
竟然对同班同学采用这种语气,就算不怎么相熟,至少我来探望你也不至于这种态度吧?
“好了,别胡闹……”
蓝沬突然把神离搂得紧紧的,眼神略带敌意的横了眼泽流。
“神离是我的。”
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嗯……为什么这副场景所描写的剧本,是我因为神离而产生某种动机把你致残。”
蓝沬竖直了食指指着一脸无奈状的泽流,大声嚷嚷道:“看吧,你都承认啦!”
“不是!”
“你还想抵赖什么!”
“说了不是就不是!话说为什么我非要配合你演这么一出无理取闹的戏!”
“你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你的行为!”
“被诬赖了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好吗!”
泽流忍不住跺起脚来反驳,此时感到更无奈的应该是神离,因为看着他们两个如此投入的争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像吵的都累了,神离帮坐躺在病床上的蓝沬端来一杯水,泽流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不过感觉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她指指点点吧?
“蓝沬同学,你的家人没来看你吗?嗯……比如送饭之类的?”
“来过了。”
蓝沬十分随意的指了指床头边吃剩下的便当盒,看起来态度冷淡了许多,跟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虽然平时经常看到她们两个呆在一起,但此时的泽流仍然感到很意外,现在病房里的三个人,似乎只有他被排斥在两人之外。如果说这也算排斥的话确实有些用词不当,他现在的地位就像平日里神离在班上的地位一样,大家并没有刻意的去排斥,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是构成一个一个的关系圈或人际圈,而神离的存在似乎是一个特例,就像永远保持着一个外来成员的地位,而此刻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泽流。
望着窗外的天空逐渐褪去光泽,若干只不知名的鸟从医院楼顶滑过,就像赶着归巢一样。
“神离,好像挺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坐在病床旁正陪着蓝沬闲聊的神离也注意到窗外的天色,迟疑了一会儿。
“那,我们先回去了。”
神离走出门后,泽流负责最后把门合上,就在门缝快要闭紧的时候,坐躺着的蓝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对他说什么。
在说什么呢?
可是,门已经关紧了,他下意识的扭了扭门把手推了一下,没有反应。
自动锁吗?算了……
“神离,你和蓝沬同学很早就认识了吗?”
“嗯,小时候就认识。”
回答的很干脆嘛,现在这个阶段应该越过了认识的界限。
现在的天空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傍晚还是晚上,但能确定,马上就到晚上了,这条由水泥铺成的马路被霞光和路灯的混合光照亮,虽然谈不上浪漫,但还是别有一番意境的。
“这么说,蓝沬也是这里的人?可为什么据说她是去年才搬来的?”
“没什么,搬家之类的,很正常吧。”
“呃……”
确实是很正常的事情,既然她这么说了,再问下去总觉得会惹她生气。
“抱歉,我只是觉得……蓝沬的事情,没经过本人同意,说出来不太好。”
“啊,没事,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为神离的女孩子,有一种激发人类好奇本能的神秘的魅力,嗯……或许只是我找不到能拉近距离的合适的话题吧。
交流告一段落,泽流和神离并排走着,前后略微晃荡的两只手之间的距离很近,但他非常小心的不触碰到她,回想起来刚才的对话,因为是自己终结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而神离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主动或者善于交流的女生,所以……只好陷入沉默。
在和异性独处的情况下,最怕这种并不是非常熟悉却陷入安静而又尴尬的气氛。
“诶?宇仲叔叔?”
开着车的宇仲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车速有些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眼前晃过去,虽然只瞟到一眼,但从他那张认真的表情上看,似乎有什么急事。
“你认识?”
“嗯,是我父亲的下属。”
“下属?”
回头看去,此时宇仲先生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个时间会赶去哪里呢?
“我父亲是这里的局长,以前就在这工作,不过我是今年才转过来的。”
“这么说,昨天晚上来我家的那个警察应该就是你父亲吧?他说小织纪是重要的人证,所以就由他带走了。”
小织纪?是那个女孩!
瞬间,泽流回想起来今天早上还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疯狂的推拉着防盗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泽流望着神离疑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出了不少冷汗,于是赶紧抹掉,假笑了几声。
“嗯嗯……昨天晚上好像是带来了一个女孩子,不过当时我睡着了。”
不知道神离这副表情是不是在怀疑什么,也许只是自己多疑了。嗯,一早上大家听到的传闻只是表面上很明显的事情,很多细节局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可恶……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紧张!
“泽流,我是知道的。”
“啊,什么?”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神经敏感吧,泽流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不寻常了,降低了音量,平缓的再问了一遍:“神离,知道什么了?”
“因为我是当局者,很多事情,我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就是知道啊。”
周围除了两人的对话声,还有让人毛骨悚然的风声。
“所以我就问你知道什么啊!”
泽流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破开大喊了出来,他只是觉得神离有意躲避他问题的态度让他心烦而已,对,只是心烦而已。
“抱歉……”
神离抿了抿嘴,有点受了委屈的样子,但并没有令人怜惜的感觉,或者说,她只是装出来想让泽流愧疚然后回避刚才的问题。
“那个……抱歉……”
虽然心里斗争只有一秒,但泽流已经觉得十分劳累,最后决定不追问下去。
“小织纪一定很痛苦吧。”
“诶?”
“我知道的。”
知道……知道知道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为什么感觉心里憋了一团怒火一样,泽流努力的压制着,他很清楚根本没有发脾气的必要,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不对,是他不该那样对神离大吼大叫,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让自己十分不爽的感觉?
“泽流同学也很痛苦吧,我知道的。”
身体仿佛在颤抖,除了神离那拷问的声音,除了听着就寒毛竖起的风声,剩下的,是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不是在心脏的位置,而是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响。
泽流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沉重,但他不能停下来,就好像不继续走动的话自己就永远动不了一样。
“小织纪亲眼看到那副场景,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呃……”
“虽然和她并不是很熟,但总觉得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说真的,泽流的父亲把她带走的时候我还真的很舍不得,明明……明明只是邻居而已。”
“什么?”
“没什么……只是作为人类本能的关心下,倒是泽流同学,小织纪住在那里的话,也许会带来一些麻烦吧。”
霎那间,感觉背负着千万斤重量的负担一下子就卸下来了,但泽流的心里还是一怔一怔的,焦躁的情绪虽然得到平静,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一片狼藉的残局。
“泽流同学?”
“呃,嗯,有那种经历嘛……”
这是为什么……刚才总觉得自己很危险……
“诶?这里是?”
听到神离的疑问,额头上满是汗渍的泽流抬头望了望,这间公寓……不就是自己的家吗?
“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神离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支支吾吾了起来。
“我……我只是跟着泽流同学……没没没想到……就跟到这里了。”
泽流倒吸一口气,似乎比起刚才的气氛,现在轻松多了。
“要不要上去坐坐?我家就住在二楼。”
“这样……不太好吧,这个时候会不会太打扰了?”
“没事的,反正我父亲一般都很晚回来,而且你邻居家的女孩看到你来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二楼吗?”
神离抬起头寻视了一遍。
“不用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呃,也对,这么晚神离的家人也会担心的吧。”
“没有……本来有个哥哥,但是马上就要到外地工作了,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听起来很悲伤的语气,泽流本想安慰点什么,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那我先回去了。”
“嗯,那……明天见了。”
刚走两步的神离听到泽流亲切的道别声,回过头笑了笑。
“嗯,明天见。”
渐渐的,神离的身影已经转到下一个路口,泽流总算松了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和她交流起来会这么疲倦,但硬要说疲倦的话,只能用来形容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下的精神方面吧。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楼道的灯也派上用场,钥匙在锁孔上转了一圈,紧接着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很小,但并没有到不起眼的地步。
要下雨了吗?
抱着这样平常人都会有的疑问,门似乎被反锁了,但只有再转一圈就可以打开,随着一声并不吓人的雷声配乐,映入眼帘的是盘坐在玄关一脸无辜状望着他的小织纪。
“喂喂,你在这里干嘛,想吓人的话只能遗憾的告诉你,很失败。”
见她没有反应,泽流打开客厅的灯,放下书包后傲慢的继续补充。
“相当失败,完全没有吓到我,绝对没有。”
现在这个状况看起来,被吓到的人似乎是小织纪,看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仔细想想她的遭遇,确实有点可怜。
泽流倒来一杯水,一边喝一边问:“你……该不会一整天都坐在这里吧?”
呃?哑巴吗?今天早上不是还“呜呜呜”的叫唤吗?
“我忘了说,冰箱里有吃的,肚子饿的话随便吃……如果把你饿坏了我父亲肯定会骂我的……”
说着说着,泽流难为情的抠了抠耳后根,毕竟对方是小学生,还是个女孩子,怎么说态度都应该温和一些。
看起来父亲确实又要很晚才能回来了,算了,这种事情对泽流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倒是哪天发现父亲比自己更早回家并悠闲的等他回来,那才叫奇怪呢。
翻开冰箱,有一些用袋子包扎好的面包片,先拿这些垫下肚子吧,呃,好像小织纪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吧,虽然不知道那家伙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但泽流可不想被冠上虐待儿童的罪名被自己的父亲逮捕。
“喏,待会我出去买点面食回来。”
泽流把那袋面包拎在小织纪面前,希望她能忘记今天早上的事情。
袋子晃荡了几下,发出塑料袋特有的摩擦声,小织纪微微转过稚嫩的脸蛋,咬着上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以后……以后不要扔下织纪一个人……”
呃?好像非常伤心的样子。
泽流对照顾小孩子什么的一点都不在行,但看到这般可怜兮兮模样的小织纪,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想要抚摸她的头。
“嗯,这样啊……抱歉抱歉……”
“所以!”
小织纪突然抓起泽流的头发,以接近小孩子极限的力气狠狠的把他甩在玄关换鞋的台阶上,毫无防备的泽流立刻从台阶上翻下身,整张脸被按倒地上一时之间使不上力。
“所以滚吧!滚吧!扔下织纪的人都滚吧!滚吧……”
小织纪揪起泽流的头发,不停的往瓷地板上撞,发麻的额头很快就没有了痛觉,但光是听着撞击的声音就能想象现在的额头肯定红肿了。
“滚吧!滚吧!滚吧!滚吧……”
小织纪兴奋的叫着,越叫越起劲,越来越尖锐,仿佛要刺破耳膜,撞击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下手越来越重,仿佛要砸出一个坑来,但明显以小孩子的力度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至少这种瓷地板砸不出坑。泽流的眼前除了模糊不清的地板外只剩下一片空白,那片空白应该只存在他脑海里,是的,他感觉自己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象。
滚吧……滚吧……滚吧……
这副场景为什么那么熟悉?
但位置不一样了……因为曾经那样凶残的宣泄着不愉快情绪的人,是自己。
这简直就是放映机投影出来的黑白色的画面,那个女孩蹲在那里“呜呜”的低鸣,如果不走近的话根本不会发现那是在哭泣,为什么?为什么要哭泣?
吵死啦吵死啦吵死啦!
给我闭嘴!
快闭嘴!
滚出去!
滚吧!
很烦啊!
切!
去死吧!
谁会喜欢你这种家伙!
惹人厌!
闭嘴啊!
快!去!死!
“去,死,吧!”
关上蓝沬的病房的那一刻,想起来了……那个嘴型其实是在说……
“滚吧!”
小织纪?
“我没有你这种儿子,滚吧!”
爸爸?
“我不是你妈妈!”
妈妈……
“老师……泽流又欺负其他同学了……”
啧!
“那个,泽流啊,这次叫你来办公室也没其他事……”
滚吧!
“老师也和你父亲谈过……”
去死吧!
“我是想……如果,如果换一个环境的话……会不会……”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都给我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打雷了……
接着窗外响起哗啦啦的雨声,屋子里真够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等等,视线渐渐变清晰了,这里是?是哪里?
啊……
为什么我的双手沾满了血?
这里是哪里!哪里!到底是哪里!
不对!我认识这里……这个房间……我还有印象。
躺在墙角的泽流抹了抹脸上已经干的差不多的血渍,渐渐回想起来了,这里是另一个家,这个房间,是以前的房间,一个昏暗的,只能借助闪电才看得清地板和墙上沾满了鲜血的房间,脚边是正在凝视着他的不知是谁的眼球,瘫在血泊中,上面布满了血丝,那边……那边是内脏吧?具体是什么器官,被剁碎成这副模样已经不可能分得清了,那边的是手吗?居然被砍成了好几节,血肉中还能看到白色的骨骼,那个裹在染成血色的裙子下面的东西又会是什么?从形状上看只可能是盆骨吧?
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为什么……我能够这么镇定的在这里平静的呼吸?
为什么……感到如此的疲倦?
眼皮撑不住了……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浑身的疲倦已经消去,泽流缓缓睁开眼睛。
这里……是他的房间,嗯,没有错,光线很昏暗,门窗也紧闭着,但他能确定,这里是他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泽流轻轻舒了口气,外面好像在打雷,不止是打雷,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雨声。
为什么我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啊……
泽流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他怎么可能忘记,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把神离杀了……是的,真的杀了。
瞬间,他觉得呼吸困难,感觉自己要把自己掐死一样,眼前渐渐变得昏暗,在这个已经很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像在被黑暗吞噬,包括他自己。
神离……神离她之前来过,就在门外,像死神来复仇一般轻轻的敲打着门,还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不,那会是雨声吗?那个是“呜呜”声,神离在低鸣,像以前那低鸣,不会错的,神离已经死了!神离死了!那门外的那个家伙会是谁?是谁?
“泽流同学?我是神离……能不能开下门?”
骗人!
骗子!
神离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是我把她肢解的!
我……我才不会上当!
滚吧!快点滚吧!去死吧!死掉的人就应该去死!
“啊……”
泽流难受的喊出声,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立刻松开手。
这种痛苦,并不陌生。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慢慢捡起失去的记忆。
神离……这个名字,竟然会忘记。
那一天,和现在一样,不,是比现在还要恶劣的大雨,因为自己暴躁的性格导致班上同学不合,老师惧怕,家庭不和睦的他,遇到了一直仰慕他的神离,并且……把她杀了。
那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的**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那时的恐惧依旧清晰,只是在此之前遗忘了而已。
精神接近崩溃的泽流已经行为过于异常,最终瞒不住父亲,但事后父亲告诉他并没有找到尸块,连血迹都没有,如果有谁刻意藏尸的话,细节部分处理的实在是太精密了,而且……根据泽流的说法,如果肢解的工具是水果刀的话,作为一个初中生,没有足够的力气很难做到像他所说的肢解成那种难以分清器官的地步,唯一可疑的是那名叫神离的同学确实转学了,也找不到她,但这根本不能成为证据。在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泽流的说法并不成立,换句话说,那都是由于精神失常的泽流产生的幻觉。
得知真相的泽流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对神离的事情一概不知,这种现象在医学界称为“选择性失忆”。
汗水从他的脸颊滑了下来,他捂着沉重的额头坐在床上,呼吸也渐渐变得顺畅。
真是可笑,精神失常?呵,是吗?
回想起转学后入学的那天,然后到今天,神离?难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确实是个很神秘的女孩,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嗯,没什么不同,全都是能用常理解释清楚的事情,那么可爱,那么害羞,没什么特别的……没什么……特别的……
泽流也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确实不太好,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微微抬起头,闪电的光透过窗帘映在他的床上,小织纪冰冷的脸庞贴在他面前。
“呃?小……小……小织纪啊?”
房间里实在是太昏暗了,小织纪的脸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
“嗯?”
“哥哥?没事吧?”
雷声继续响着,被吓了一跳的泽流没敢发出声,团咽了声口水,把头往后缩,小心翼翼的回答:“没……事。”
小织纪的脸凑的更近了,嘴巴微微张口。
“哥哥突然摔倒在玄关,还以为再也醒不来了呢。”
泽流只好苦笑。
“呃……呵呵。”
这么说是小织纪把我带回房间的?可是……明明这么小的小孩,怎么可能?
“刚才如果能把哥哥掐死就好了,可是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什,什么?”
“没什么。”
小织纪笑了笑,但她的笑容只会让泽流感到不安。
“那个……神离同学,是不是来过?”
“神离?是哪个?”
“啊,就是……你以前的邻居,经常扎着小马尾的那个女生……”
小织纪撇过头想了想,说:“是门外的那个人吗?”
门外?神离果然来过……这么说那个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喏,就在那里。”
泽流赶紧坐直身体朝她指的方向望去。
什么东西?好黑,什么都看不清。
“小织纪,你……要我看什么?”
泽流回过头,这时他才发现,一直和他对话的小织纪已经没有下半身的身体,整个被子染得鲜红,小织纪的上半身就立在他的面前。
“啊……”
“哥哥?”
“不要过来!”
泽流发疯似的向后靠,可是已经在床头的他根本没有拉开一点距离。
“滚开!快滚开!”
小织纪歪着脑袋问:“哥哥不喜欢我吗?”
“谁会喜欢你这种家伙!快滚开啊!滚开!”
歪着头慢慢渗透出血,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然后脖子像被切开了似的,伤口如水龙头般喷涌出鲜红的液体。
“哥哥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说不喜欢我?为什么?”
“滚开啊!你这个怪物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不止是面前,刚才小织纪指向的那边的黑暗深处渐渐浮现出她的下半身身体,血液像喷泉一样从裸露的腰部喷洒出来,喷洒的高度越来越高,血量越来越大,墙上,床上,他的脸上被溅洒的到处都是,整个地板很快就被鲜血漫过,紧接着血泊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先是零零散散的一小部分范围,慢慢的,一大片一大片布满鲜红色液体的甲壳虫从血泊中窜出来,应该说是由那些血块生成过来更恰当吧,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不留一点空隙,溅在泽流衣服上和脸上的血渍也在蠕动,他已经惊恐的动弹不得,甚至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等意识到脸上的血渍已经生成数只小甲壳虫时,它们已经钻进泽流的身体里。
“啊……”
整个鲜红的房间已经被虫子们吞没,当然也包括泽流他自己,虫子们漫无目的爬动着,看起来就像房间里布满的血在流动。
泽流额头的青筋似乎要崩了出来,他已经感觉不到脸颊上的冷汗,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就好像自己的意识早已脱离了这个身体。
他的身体没办法做出任何回避,就像被无形的钢绳困住,但他惊恐瞪着眼前这一切,似乎已经绝望了,绝望的要哭出来,却只能把眼泪往心里面咽。密密麻麻的虫子包围住他的身体,钻破衣服,渗入皮肤,自己的鲜血溅在衣服上,然后又经过一番蠕动生成新的虫子,他只能在心里嘶叫着,仿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啊……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嘛!从早上开始我就没有睡醒,绝对是这样的!我绝对还在做梦,做这种荒唐可笑的梦!
“啊……”
伴着刚从噩梦中苏醒的夸张的喘息声,大汗淋漓的泽流平躺着床上吞咽了一声口水。
这个是……鸟鸣声,是的,这个城镇每天早晨特有的鸟鸣声。
窗帘外透入着阳光,已经没有下雨的声音,果然都是在做梦啊,什么叫常织纪的女孩,什么银行抢劫犯意外死亡,什么蓝沬同学住院,还有那个神离……都是梦,对,全都是梦,所以,今天才是真正的五月19日。
泽流感觉浑身都在酸痛,就像做过什么剧烈的运动似的,而且有流过汗的痕迹。
没想到做个梦竟然被吓成这副德行,真是狼狈。
拉开窗帘,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一天,泽流深深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推开房门,怀着自认为舒畅的心情来到洗手间。
这个是……
这张脸,虽然被划破了,但他记得,这个人就是常织纪,在这个满是鲜血的洗手间里,被肢解了……
“啊……”
泽流吓的连忙后退,差一点摔倒,他搀扶着门框,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的内侧,瓷砖墙上,镜子上,虽然血液已经凝固,但这覆盖的面积实在是夸张到令人震惊,这些真的都是一个人的血吗?
“啊……”
还没缓过神来的泽流被客厅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起初他以为是幻听,愣了几秒后,仿佛耳边有小织纪的声音问他:“不去接没关系吗?”
不,这个才是幻听,这个叫常织纪的女孩……到底是谁?
“喂……”
惊魂未定的泽流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话,现在他还不确定刚才在洗手间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泽流吗?我是宇仲。”
“啊,宇仲叔叔……什,什么事?”
声音太颤抖了,这样的话谁都会怀疑的吧?怀疑?我在想什么?那种事情我可不记得!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啊,宇仲叔叔,我这里刚好也有点事……”
不对,真的……真的要说出去吗?这是在我家发生的事情……就算不是我做的……呃,可是……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想起当初肢解神离的画面,那个肯定也是幻觉……一定是的!
“喂?泽流?怎么了?”
“嗯?”
“怎么一直不回答?”
“啊……那个……没什么,那个,我父亲呢?”
“我刚想问你,看样子也没有回家,这下麻烦了。”
泽流小心的哽咽了一声,生怕被对方听出什么端倪。
“如果你父亲回来了记得回我电话,从昨天起就联系不到他,真是个工作狂。”
“呃呃,是啊……”
“没事吧?你好像不太舒服。”
“嗯……昨晚……没睡好。”
“噢?是因为小织纪的关系吗?”
小织纪!?骗人的吧?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出现在我家?那些不都是做梦吗?今天……今天不是五月19日吗?
“喂?”
“呃,宇仲叔叔……我,我想休息一下,好像有点发烧了……”
“是吗?嗯,那赶紧去休息吧。”
听到挂断的“嘟嘟”声后,泽流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跪倒在地上,瞟了眼电话上显示的信息,才知道宇仲叔叔昨晚也打来过,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又是选择性失忆吗?他觉得自己好可笑……好可笑。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那个小织纪?又是我杀的?我……我到底是谁啊?真的……真的存在另一个“我”吗?
精神已经临近崩溃的泽流按住自己脑袋两侧,有太多问题要去思考,不然他一定会疯掉,尽管他明白自己已经疯了,但不想情况变得更恶劣,可是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让他思考下去了……
瘫倒在电话旁的泽流就像被玩坏的木偶,两眼无神的注视着天花板,他很清楚现在的他非常需要冷静,可是到底要怎么做?
他想再去确认一下洗手间里被肢解的尸体,或者应该去厨房找找看有没有少刀具?不对吧?这个时候应该报警……报警?哈哈,别开玩笑了……
他把张开的双手举在自己眼前,想确认一下这双手究竟干了什么?
呵呵……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或许真的有另一种意识在支配他的身体,或许……或许都只是幻觉。
透过窗帘的阳光越来越明亮,现在是什么时候,对泽流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电话铃声又响了,但他并没有被吓到,就像麻木了似的。
响了许久,他缓缓转过身体,盯着电话数秒,用颤抖的手接通了。
“喂?是泽流同学的家吗?”
这个声音……虽然只有一天的印象,但这种开玩笑般的语气只可能是那个叫守见歌的新老师。
“呃?喂?”
“是……这里是泽流。”
这股平静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看样子真的麻木了。
“啊,原来你在家啊,生病了吗?”
“嗯,大概……”
“这是伤脑筋了,第二天上班就有两个人生病……”
像在自言自语,真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不过最好先请个假,不然老师这里会很困扰的。”
泽流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还有谁请假?”
“我看看……嗯,神离同学。”
神离……
听到这个名字,泽流瞪大了眼睛。
“喂!快告诉我神离家的号码!”
“诶?怎么了?”
“啧!快!快告诉我!”
咬着牙的泽流按耐不住吼了出来,但对面的守见歌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顿了顿,如实报给他。
泽流慌张的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笔,结果掉落在地上,刚想爬过去捡,霎那间仿佛看到了小织纪沾满血的双脚。
可恶……别来烦我!
他快速拾起笔,在自己的左手手心记下号码,为了确定这不是幻觉,他非常用力的写,让自己清楚的感觉的到笔尖的刺痛。
记完后,刚要挂断守见歌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平和的叮嘱声。
“小心……点。”
“呃?”
“嘟嘟嘟……”
什么?那家伙说了什么吗?
切!现在可没时间管那家伙。
快速的播下一串号码,泽流原以为等待的时间会很漫长,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神离吗?”
“嗯?”
这个声音……不是神离!
“请问你是?”
“神离在哪!”
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
“神离……她在房间休息……”
没有错,这是神离家的电话,那这个女人是谁?神离不是说她家里没其他人的吗?不是说她哥哥去外地工作的吗?那么这个接电话的女人是谁?
“请问有什么事吗?还有……那个,你是哪位?”
“叫她接电话!”
“抱歉……神离她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切!碍事的女人!
“你……你是谁?”
“不自报姓名还这种态度,很让我为难诶。”
这完全是在教育小孩的口吻,但泽流现在才没功夫听她说教。
“我问你!神离昨天什么时候回家的?”
“和平时一样啊,喂!你小子想打什么主意啊?”
和平时一样……骗人!
“下雨前还是下雨后?”
“你这小子很奇怪诶,说了平时就是平时……非要说的话……”
“呃?”
“下雨前。”
昨晚门外神离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环绕,那确实是神离,外面下着大雨,雷声是那么响亮,泽流还清楚的记得在玻璃窗上看到闪电照耀下的神离正敲打着窗户,当时的他害怕的把窗帘拉紧……
为什么……明明记忆里是那样清晰……为什么……
“那个……能告诉我,你是哪位吗?喂?”
泽流挂断了电话,“嘟嘟”声环绕在客厅里,失魂落魄的他缓缓站起身,仿佛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了,或者说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他开始感到不安,他觉得必须离开这里,必须逃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能让他安心的容身之处了。
滚吧……
原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一直是我啊……
滚吧……
真是可笑至极……
滚吧……
那些欢笑声,都渐渐变成嘲笑,其实,其实都只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
其实……
我早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吧……
二十年后。
鸟鸣声依旧嘹亮,水泥马路换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泥泞的山路也有了作为“路”的样式,盖起的数座新房也超过了七层,这里是柚家镇,夹在东边的大城市和西边的山林之间的城镇,虽然说样貌变化很大,但这里的格局并没有多大改变。
柚家本家的四合院也装修的更气派了,这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姑娘静候在待客厅,细品一杯茶后,一位看似比她年长一些的女人坐在她对面。
“很久没有来警方的客人了。”
姑娘端下茶杯,恭恭敬敬的问:“请问,您是?”
女人的表情很温和,但一点也不像老长辈那样慈祥,应该说像个大姐姐。
“现任柚家当家的,次女柚岚。”
姑娘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番,按推算眼前这个女人应该快到四十岁,但看上去很年轻。
“宇玲,这是我的名字,目前是柚家镇警局的科长。”
“这么年轻……真是看不出来啊,那请问特地亲自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喝茶吧?”
柚岚如温柔的姐姐般的笑了笑。
“嗯,我是为十二年前的事情来的。”
“二十年前?说到二十年前……”
柚岚一边为自己倒满一杯茶一边叙述道:“警方的人真是常客,不过那个时候是我姐姐当家,所以没多少印象,想不到二十年后警方还没放弃那个案子吗?”
“大概吧,只是我想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事。”
“你父亲?”
茶杯已经端到唇边,却停了下来。
“是的,我父亲宇仲,当时是这里的一名警察,在得知局长泽诏失踪前来过柚家后,隔天我父亲也来这里询问过,但是……也失踪了。”
“关于那个案子我也听过不少传闻,据说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发生多起失踪案和惨死案,警方怀疑在这个城镇势力庞大的柚家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虽然能理解,不过……这种事情呢,光靠直觉是不行的哦。”
“这个我明白,我只是想更了解当时的情况,那一年的柚家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柚岚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就像在讨论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
“当时的我一直被关在房间里,姐姐出事后由我来继承家业,那个时候关于那起案件的消息被传的沸沸扬扬,听说起初是银行抢劫案,警方已经断定逃犯常崎山逃入自己家中,勒死了家父和家母,留下的唯一活口是自己的女儿常织纪,之后被卷入事件的蓝沬和神离由于正当防卫过当刺杀了,当时这个事件闹出了不小轰动。”
“怎么说?”
“山神的惩罚……或者说魔女的女儿施加的诅咒。”
宇玲以前也听过这类的传闻,说是在柚家镇西边的山上住着魔女之类的传说,但传说毕竟是传说,在以往的年代里,类似的传说并不少见。
柚岚端着茶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继续说:“不过奇怪的是常崎山的女儿否认她父亲杀人,但毕竟是小孩子嘛,大家都认为是吓坏了或是因为那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意识模糊。然后警方断定犯人还有同伙,是常崎山的妻子,曾在那家被抢劫的银行当职员,结果是行踪不明。”
“那个叫常织纪的女孩怎么样了?”
“不知道,听说是交给神离家了,也有说在泽诏局长的家,还有就是……”
柚岚腾出右手指了指对面的宇玲。
“你父亲的家里,不过到最后都没有找到。”
“泽诏局长不是有个儿子吗?他没有透露什么吗?”
“啊……你说泽流吗?听说是我姐姐的同班同学,还听说以前有过黑历史,是个不良少年,名声很差,后来转来这里念书,性格变了许多,说起来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忏悔书吗?”
听到宇玲说出这句话,柚岚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嗯,当时作为证据一直在警方那里,看样子你已经读过了,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谣言很杂,我或多或少也听到过一些里面的内容,真是骇人听闻。”
确实是骇人听闻的内容……那篇忏悔书经过核对,是泽流的笔迹,里面都是他做的忏悔,从小时候对父母的顶撞开始直到那一年的五月19日他亲手把小织纪在洗手间杀害并肢解,由于害怕他逃出家门,感觉一直有不怀好意的人物跟踪他,于是他发疯似的逃,不知道该往哪逃,也不知道逃了多久,最后直到天黑回到家中,却发现洗手间内找不到被肢解的小织纪,连一点血迹都没有,这就跟忏悔书中写到过的当年他杀害神离并肢解后的情况一模一样。如果忏悔书里写的都是真的,那还真是个性格恶劣的人物,可是……根据调查,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证据,据已经分离的家母称泽流的精神确实存在问题,如果说患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的话,一切说不通的地方都能得到解释,尽管……很牵强。
“虽然警方那里有档案,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当时死亡和失踪的名单。”
“噢,可以。”
柚岚爽快的答应后摆摆手让佣人端来一本厚厚的名单册。
“没想到您会这么配合。”
“没事的,因为……我也想知道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我的姐姐也会死不瞑目的。”
“呃,是吗……”
“我虽然是次女,因为姐姐的缘故而终日被关在屋子里,但我可是非常爱我姐姐的哟。”
柚岚接过陈旧的名单册翻了翻,找到后摊在桌上移到宇玲的面前,接过名单后,她一点点的指过去。
确认死亡的……柚晴,槟宁,泽流……大部分都是那个班的同学,另外还有常崎山,他的家父和家母,雪迢,雪迢?我记得警方的报告上说是代替神离的哥哥来照顾神离的一个朋友,这些死亡的人里面大多数都是死后被焚烧然后遗弃在山林中,最早的一个星期后找到,可是面目全非,只能凭借身材和衣物挂饰来确认身份。失踪的人……泽诏,宇仲,爸爸……呃,还有蓝沬,神离,常崎山的妻子常瑄宫……这个人?守见歌?
“请问……这个叫守见歌的是这里的人吗?”
“嗯?这个人嘛……似乎是外地的吧。”
宇玲反复看了几遍,和她在警方的报告上看到的一样,没有差错,这些人详细的死因和失踪状况她都十分清楚,尽管没有任何进展,但似乎只有把精神投入在这些名单里面,她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点。
柚岚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时警方断案的时候有一种说法是常瑄宫为了找到被她丈夫藏起来的巨额现金而杀人,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但也不能否定没这个可能,可是如果只凭她一个人,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也许凶手不止一个人吧?”
“也许没有凶手噢,因为不管是死亡的人还是失踪的人,你有没有发现,都和那个名叫神离的女孩子有关系。”
“呃?”
“神离这个孩子……不,因为说她的母亲,传言说是住在山里的魔女,啊哈……传言嘛,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宇玲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慌的叫出声来。
“等等……”
“嗯?”
“你是说……都和这个叫神离的女孩有关……神离是不是有一个哥哥?”
柚岚举起茶杯顿了顿,回答:“是叫神顾吧?但他好像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嗯……只能说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哥哥。”
“他现在在哪?死了?还是失踪了?”
“不太清楚诶,不过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得知自己的妹妹出了事,情绪非常激动,虽然我没在场,但在场的人都纷纷传言,那幅场景,应该只有亲哥哥才会那么伤心吧,接着他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没有等到自己的妹妹,于是搬到别的城市去了。”
宇玲激动的站起身赶紧追问:“那个!能告诉我搬到哪去了吗?拜托了!”
此时的她就像掌握到什么重要的线索一样,柚岚惊讶的有点说不出话。
“嗯……好的……”
“谢谢!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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