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希瓦仿佛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封闭起来。原本开朗的性格也仿佛跌入了低谷，被黑色所笼罩，显得冰冷与干涩。
即便是对我也是如此。
而拥有了更多感官和仪器的我则更加敏锐地理解到，希瓦所做的一切不单单是为了欺骗别人，也是为了欺骗自己。
只有骗过了自己，将自己对于孩子无比热切的爱和渴望隐藏起来，才能不至于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不会让我受到当初做出保护她承诺的煎熬，也不会让我想起失去孩子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是一个大骗子。
明明当时还说了“你和我还有未来”这样的话，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瓦将所有的痛苦都一个人承担下来，自己却连去分担的方法也没有。
我很爱她，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非常的了解她，了解她的固执。对于她所下定决心的事情，从来没有疑惑过，即便这条路会让自己千疮百孔，她也不会因此而停止。
而她不愿意对我分享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也不忍心去揭露这一切。
我害怕我们彼此之间还仅存的一线关系，会因此而破裂。
其实，未来已经遥不可及了对吗？
在政府悲伤地宣布化身无法拥有后代的时候，你不单单无法维持自己佯作的冷漠，暴露出来自己被重击而变得脆弱的内心，也开始静静地缩起身子，让整个躯体仿佛被悲伤和愁苦填满。
而站在你一侧的我，却只能平静地伸出自己黑色干枯的手，放在你的头上，任由你将我和你的感情一起抒发出来，声嘶力竭的喊出来，吼出来，哭出来。
即便你和我都没有了眼泪，但我还能感觉到足以催动泪腺的伤感。
那一天，我们不单单失去了过去的还未出生的孩子，甚至也失去了未来可能的一切。
即便如此，希瓦还是和我找了一天，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安排了一场葬礼。
那是化身纪元一年内唯一的一场葬礼。在所有人都为破解了看火人进攻而为之欢呼雀跃之际，也只我和希瓦还保留着人的习性，做着人该做的事情。
缅怀死者……我甚至连一个牧师都找不到。
“就这样吧……霍普。”希瓦双手抱着一罐被白布蒙上的透明容器，看着我用自己的双手在公墓的一颗常青树下挖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空洞，旋即制止道。
从早上开始彼此不言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我们保持着对孩子的缅怀和敬意，缄默不语直至刚才。
“不再给孩子一个更大的吗？”我对希瓦在此制止我有些吃惊。
如果是希瓦的话，肯定还会想要跟孩子待更久的时间。
“孩子她……她说已经够了。”她唇齿轻动，带着一丝不忍，仿佛在转述着孩子的话。
“是吗……”而在这样悲痛的场合下，希瓦不论说什么都情有可原。即便在平时是多么超乎常理的事情，都可以为此破例和宽容。
我将铲子放到一边靠在树上，转向希瓦。
“开始吧。”
“嗯……”希瓦早已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所以犹豫没有拖她的后腿。她上前一步，垂下头默默地看了孩子最后一眼，心里默念着我能猜出八九的告别词，抬起头后就双手将罐子递到了我的手上。
“你确定就是现在吗？”即便我如此深知她所想所念，但我还是不由地问出了口。
“孩子需要安息，我不希望她成为研究的对象或者用于其他的用途。”希瓦一顿，眼神下垂，但随即又抬了起来，用平静的语气回应道。
“……我明白了。”我看了一眼手中略显沉重的罐子。即便隔着一层白布，我也知道罐子里面是怎样的景色。
从过去的肉体中堪堪挽留下来的孩子。七八个月的身形已经足以看出是个女孩，但却未曾出生便要死去。
这不论对于哪一个生命来说都是异常残酷的事情。
我小心地将罐子连带着白布放入土坑之中，稳稳地安放在正中央。嵌入在白色与紫色的花朵之间的它，显得无比安详和悠远。
“这样就足够了吧。”希瓦和我并排站在坟墓面前，内心平静地看着深处的孩子。
“名字……你忘了取。”希瓦孱弱的声线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饱满和圆润，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明白的诉求。
“名字？”
“孩子……必须有个名字……才行，不然的话……她将无法转生。”她沉寂片刻，又用柔弱的声音刺入了我的耳膜，“她会……变为孤魂野鬼的。”
孤魂野鬼……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希瓦抛弃了唯物主义，更多的趋向于唯心主义，趋向于一些超自然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吧，这样的打击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不单单这样，现实又斩断了她其他的道路，让她永远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孩子。
我也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孩子。
“好啊，你想取个什么名字？”我强打起精神，希望让这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变得开心点。
“你来……取吧。”希瓦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沉下的眼睛旋即抬起，没有了半点犹豫。
即便她变成了化身，她的眼睛依旧将所有她想的东西告诉了我。
“必须要我来吗？”我也只是象征性的抗议了一下。
“嗯。”她也只是轻轻点头肯定了一下。
“好吧……我想想看。”
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下来，但却从未想过这等事情。名字我虽然见过千百种不同的，作为绅士的我也明白不同的花草与名的含义与寓意，但是一旦让我去取名，我却无从下手。
为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取下姓名，我本意上并不愿意。因为名字是一种魔咒，是人类无法摆脱的东西。虽然她尚未出生，灵魂还未存在于世，但却会因为名字回想起她。
如果取下了名字，希瓦也会因为这个名字而不断地回忆起这段痛苦的岁月，成为她的心疾，成为束缚她最大的诅咒。
所以我不愿意取名字，希望这段痛苦的时光离她越远越好。
即便化身有着强大的记忆能力，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十年后、百年后、五百年后，说不定她就会忘掉着一切，重新拾回自己失去的笑颜，变得开朗，变成我记忆里的希瓦。
如果到那时我还记得希瓦的话……
“想好了吗？”希瓦见到我目光失焦，轻问道。
“很难。”我想了想，一时间还是没能给出答案。
“你是她的爸爸，你取得名字她一定会喜欢。”希瓦则从另一面给了我鼓励。
即便很难，我也要取一个名字吗……
那好，那好就去一个怎么也忘不了，但你却永远不会被束缚住的名字。
“……希瓦。”
“嗯？”
“孩子的名字，就叫希瓦。”面对希瓦的轻声疑惑，我又一次肯定道，“就是你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是你的孩子。”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主意，我却将其紧紧抓住，即便现在说出口被问到也毫不后悔。
“她肯定也愿意有着和母亲一样的名字。”
希瓦看着我，电子化表情一闪而过的欣慰被如瀑般的无奈冲散，但即便那一瞬是那么的不真实，也足以证明我所做的并非白费。
“希瓦……吗？多么美丽的名字。”希瓦转过身，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反而看着锦簇在花束间的孩子，献上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
“我……会让你……有机会喊出这个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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