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是尤思尔，作为奇美拉组织的头领，轻易而举地就将我带进了博士的实验室，见到了房子窗户另一侧躺在床上左顾右盼的希瓦。
“夏洛特博士。”
“啊，尤思尔你来了。”
站在控制台前穿着白大褂的博士转过身子，露出他因年迈而垂下的皮肤，叠在一起的皱纹，以及异常明显垂在头两侧的马耳朵。他带着黑色方框眼镜，欧洲人的眼眶已经凹陷下去，但眼神却依旧焕发着年轻的金色光泽。
“希瓦的情况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明明是一样，他却摇着头，沙哑的声音显露出一股无奈。
“DNA图谱和之前的两个一模一样，可以很肯定她们都是克隆。”说着，他按下了按钮，三张图片浮现在上面，那深浅不一却完全相同的图案是最好的事实。
但不论希瓦是不是克隆体，她自己并不知道……
“辛苦你了，博士。”
“现在在给希瓦做什么？”我见另一个房间里的希瓦正躺在床上，头上贴着几片电极，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在检查她的程序状态。”
“程序状态？”
博士的回答让我摸不着头脑。
“尤思尔？”博士看了一眼他。
“他是希瓦的父亲。”
“那……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博士在操作台上按下了几个按钮，屏幕上就几串数字逐渐浮现。
“如果希瓦是克隆体的话，短时间内是无法获得足够量的知识并成长为人的。所以计划中专门使用了特制的心智模型作为替代，灌入人的躯壳中，组合成为一种异类，也就是希瓦。”
“而心智模型的完成度基本上都会有些缺陷。”
博士解释完，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也停在了百分十八十的位置上。
“完成度只有百分之八十吗？比以往的都要低。”
“因为你们击毁了飞船，系统那里出现了问题。”我公然道。
“你当时就在她身边？这位……”
“霍普。”我伸出手。
“夏洛特。”他和我握在一起，象征性地摇动一下。
“当时确实在。”
“有缘能再见到希瓦的拥有者，我也是倍感荣幸，尤其是最后一个希瓦。”
“博士，你能查出来这最后一个希瓦到底有何不同吗？”尤思尔似乎还没有放弃，还在挣扎着想从希瓦的身上获得信息。
“尤思尔，这个很难做到。心智模型一旦建立，我们只能在外窥视不可拆开。如果贸然行动只会让希瓦彻底疯掉。”博士摇了摇头，无能为力。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这可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如果，如果知道暗门口号的话。”虽然说着仅有的办法，但博士还是摇着头，对此没有注入任何希望。
“暗门？”我是第一次听说。
“就是心智模型的设计者为了管理心智模型设计出来的后门，可能是一句话，可能也是一个动作，可能是一段音乐。但总之知道了暗门的口号，就能了解到心智模型最深处的东西，所蕴含的秘密。”
“暗门口号……这让我上哪儿找去。”尤思尔咬紧牙关，不甘的声音在喉咙中转了几圈，还是突破了嘴唇，生生发出来。
“放弃吧……希瓦计划早已经流产，心智模型的设计者也已经死去，找到暗门基本不可能。”博士虽然也有些不甘心，但年迈的他早已不再将表情显露在外。我也只能从语气中了解到他的一丝变化。
“尤思尔，你想从希瓦这里得到什么？”我站在玻璃旁，双手伏在玻璃上，看着里面身着白衣黑手套的希瓦躺在床上有，眯着眼睛有些困倦的模样，将我最想问的事情问了出来。
“我不会觉得你会为了那些流言蜚语，去将飞船击落，然后想方设法的得到希瓦。”
“霍普……果然你也不是一般人……”玻璃反射中的尤思尔沉默片刻，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祖母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还有决意。
“只要是天使舰队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就必须阻止他们。”
“就因为这种原因？”
“是的。”尤思尔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你们难道就不知道看火人已经开始逼近地球圈了，天使舰队甚至都已经发射升空准备迎击了吗！？”
“知道，我们当然知道，但是难道你认为希瓦会影响那种战局吗？”
“怎么不可能！希瓦的运输舰就在前一天起飞，怎么可能那么巧！”
“希瓦只是一个人类……就算她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力，就算暗门口号天使舰队的人知道，你会愿意将她交给他们吗？”尤思尔失望地看着我，“这就是你为什么会经过这里的原因吧，霍普先生。”
被猜中了吗……
“虽然你是希瓦的父亲，希瓦只会听你的话，你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做什么，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天使舰队……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光明正大。”
说罢，尤思尔带着露出鄙色的约尔芭转身离开，只留着我和博士，还有刚才一直待在房间里的莉莉三人。
“霍普，尤思尔只是有些着急，说话有点冲，别放在心上。”
“没有……只是他说得对，说的我无法反驳而已。”我将双手从玻璃上放下，后退了几步。
就因为说的对，我才又陷入了犹豫。
“既然今天我已经听了这么足以刷新我三观的东西了，不如你们也说一说，天使舰队的黑暗面是什么，说一说你们反抗的原因。”我转过身对着博士问道。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所谓的黑暗面也只是对我们来说的，对于你们，只是无比光明自然的事情。”夏洛特博士从旁边拿出一根住满红色液体的试管，底下还沉着三颗黑色的药丸。
那是我车上的东西，上面的标签甚至还贴着新萨尔萨斯的标志。
“你认为，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药，救命的东西。”
“回答的很不错。”博士扭开试管上的塞子，将一粒药丸从中拿出，“纯净，透亮，一看就是最近才出产的。”
当然，那是我最近才从中心买来的。
“霍普先生，对于化身这种东西，你怎么看？”他话锋一转，没有继续探讨手中的小药丸，反倒将问题移到了自身。
“你觉得，很方便吗？将肉体抛弃的感觉，长生不老的感觉怎么样？”见我半响没有回答，他将问题的范围缩小。尖锐的问题刺得我电路抽疼。
然而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回答他。
因为我们根本没得选，如果当时不选择这样的身子，我们就要死掉。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会像我这么做。
“化身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不完善的。虽然说是集成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科技与来自树之国的魔法创造出来的不同于机器的存在方式，但依旧又自己不完善的地方。”夏洛特博士摇了摇头，放弃了从我这里或许看法的想法，“就像人类只能活一百多岁，永生即便对于化身来说也只是理论上的东西。”
“而没有经过考验的理论，将会漏洞百出。”
漏洞百出？
“失心症……你们是这么叫的吧？”
“这和失心症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博士拿起电子板，手中轻点几下，随之将几张图片从中抛了出来，“五百年前，人们面临生死攸关之境，为了活下去研究出了化身。我先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人类不选择换上机器的身体，成为机器人吗？”
“机器人？难道不是因为机器人容易受到看火人的其他进攻，而且只要是机器就很容易受到攻击和失控吗？”
即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机器人——换句话说人工智能，一直是人类避讳不及的红色科技。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你觉得人类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还会在意那种小事吗？”博士摇了摇头，否认了我的愚蠢，“人类尝试过，但是失败了，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他们已经将人工智能研究出来了吗？即便这样还失败了？
“失败了，因为他们并不懂生命是多么的特殊，单纯地将生命认为成为物质，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转过头，视线集中在空中的两张半透明的图片上。
左边图片上是一个五百年前的报告文件，详细的记载了将人类心智移植到机器上的全过程。
右边，则是一个录像。
“看了的话，就没有后路了。”他瞥了一眼我，考验着我的决意。
“放吧。”我没有面向他，视线始终没有从那画面移开。
反正世界就快要灭亡了，还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样呢……
“滴。”
画面开始播放，时间开始流动。里面的两张床分别躺着一个人类和几个酷似人类的机器，并且用特殊的机器连在了一起。随后，人类一侧的心电指示器失去了波动，而机器人的一侧出现了反应，灯光从眼睛缓缓射出，随后又平静下来。
“失败了？”
“你继续看。”
进度条才过一半，在我回过神的下一刻，机器人站了起来。
五百年前那个年代的机器人已经有着极高的完成度了，模仿人类的眼睛，模仿人类的关节和肌肉系统，如果他不露出奇怪的神色的话，你根本无法判断它是否是个机器。
如果他不露出来的话……
视频中的机器人表情呆滞，甚至没有任何的反应。外面的科研人员连续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他才稍稍转动了头，散发出异乎寻常的恐怖感。
而这种感觉，我不止一次地感受过。
“停止吧……”
“滴。”博士按下了停止按钮，画面也停留在那张仿佛失去了灵魂的空洞表情上。
是的……这种情况我见过。
不止一次的见过……
和失心症的情况，一模一样……
“科学家在那时候意识到了，人想要和原来一样有感情有神志的活下去，至少需要三个东西。”
“其一，承载灵魂的容器，其二，支撑记忆的空间，其三……”他顿了一下，将手中的药丸试管投影在了空中。
“塑造感情的生命。”
塑造感情的生命……
他的意思是，这个药丸就是生命吗？
不过，生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话化身的设计者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吗？"我又看了一眼投影左上角的时间，作出了令我自己都倍感乍舌的结论。
"一半一半吧。"博士眉头颦蹙，"他们虽然知道了这一点，但化身从一开始设计时就包含着你们生前所有的生命，你们的肉体会称为化身的养分，所以你们才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化为机器。"
"但是……他们却没有预计到化身将无法产生后代，没有预计到化身会使用长达数百年之久，也没有预计到你们身体内的养分，会有耗尽的那一天。"
"所以你们才需要这种小东西，维持你们的生命。"
"实话实说吧，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有条不紊地说着仿佛重复了数百次的话，我却难以接受仿佛整个人都爆炸开来。紧蹙的电流扼住我的器官，束缚着我的意识，让我只能呜咽出这句话。
"生命，我告诉过你了。"
"生命到底是什么！？"我单手扶着头，右手握拳砸在了玻璃上，恶狠狠地向他宣泄着自己的不愉快的预感和愤怒。
"霍普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化身的另一个名字呢？"夏洛特完全没有对我的疯狂作出反应，饶有兴趣嘴唇和勾起的眼角将他作为科学家们疯狂的一面暴露无疑。
另一个名字……
化身还有另一个名字吗？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没听过！
"吃人的怪物。"
他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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