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一个人湿淋淋的让人看见，不想一个人湿淋淋的去任何地方。但也的确只能一个人在这里。在找到正确的路之前。
“你这是迷路了吗？”猝不及防的，有人抓住她的手腕，说话间，语气仿佛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想湿淋淋的看见，可她无处躲藏，只好轻轻地点头承认。
“这里不能进来。你没看见吗？”有些严厉。她想要确认对方的表情，刚一抬头，雨水便从沾在额前湿成一缕的发尖滑下。面前站着的人，绷不住的神色还是松了下来，脱下外套递给她，不带恶意的笑起来，“你看起来就像一只走丢的宠物狗一样。”
那是个个头不高的少女。友善的笑起来时，眼睛会成一条缝，仿佛荷叶的边缘最完满的那部分。她也跟着笑起来，“为什么是宠物狗？”
“因为流浪狗都脏脏的丑丑的，而你很好看。还有，你看起来很乖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回答啼笑皆非的内容，然后执意把外套丢过来，尽管她自己也没有带伞，哪怕是湿透的她也显得从容，“你看起来很冷。”
对啊，的确是很冷。不绝的雨，不住的风。“那你呢？”
“我是不会感冒的。而且，”向道路的尽头眺望去。虽然并看到什么，因为道路七折八拐，没有哪里能够被目光一览无余。“现在啊，不是能够计较感冒不感冒的时候。”
“诶？”
“有个人，等着我去修理。”略微沉下的心情，像是石子投入水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波澜。
彦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所幸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呐，我送你出去好了，我知道对的路。”
“不……不用了。”对方有着熠熠生辉的眸子，盯着人看时，会将人心里藏起来的幽灵灼烧。那是直率的，不容许有任何恶意来玷污的目光，可她除去恶意，没有其他东西能够用来坦然面对世人。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不耻的内在，镀上一层不透光的薄膜，谁都无法拆穿——连她自己也不能——更令人厌恶的，令人想用绝望的笑脸来面对的是，她实际上啊，比谁，都要无法抗拒这样的目光——无法抗拒这份正直，似能带来救赎的正直。
“你一个人出不去的。因为……”觉得解释起来，可能会让人感到受威胁，“反正是有很复杂的原因，我不认为我的助手会乖乖放你走，在我仍未放弃要修理他的情况之下……这之间的因果关系是不是很难理解？”
“不理解也没有关系。”指甲深陷入手心，她还是说了出来，怎样都会令她矛盾的选择之中，她更不愿意选择的那个，“那就，有劳你了。”
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不理解她就没有理由来反驳自己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对方的好意，心安理得的获得更多的待在一起的时间了。
“好吧，那，”拉起彦茗的手，开始在渐小的雨势中飞奔起来，“要快哦，我担心他会趁现在这个时候跑掉啊。”
没有做好准备，一个趔趄之后才跟上节奏，这次是真的含起笑意，“我觉得，他是不会趁这个时候跑掉的。”
跑掉的话，损失哦，就算见面真的会被揍。那个幸运的人。
好在，专心认路的跑在前面的人，没有计较话里的意思。
不想一个人湿淋淋的去任何地方。现在，是两个人。
雨快止住了。
从昨夜开始下起的雨，在下午终于要停歇了。
幻觉一般让人感到不安。害怕这场雨的休止，会让奔跑着的那个人丢下她，告诉她方向，让她一个人走。
忽然就想到了太宰治。
那个颓然又深刻的作家写：
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已经到了。”对着彦茗说。
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她要走了。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能和我说说你要去找的那个人吗？”言辞间没有挽留，拼命的想要说些不着边的话，迂回的想要将她留下来。企盼她能察觉这不明显的暗示。
“哦，那个啊。是个不说话，可是……很会替别人着想的人。”同笑意般上扬的语气，以及，不曾察觉些什么，毫无负重感。“他做了我没有想到的事。我要去问他为什么。”
“那你去吧。”言语凝涩，最后，犹豫了许久，“可以……”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再见。”真的赶时间的人，没有再听下去了。
这场让城市地面覆上薄薄的一层积水的雨，终于止歇。
丝毫没有让人因此放松下来。
听我……说完啊。眼眶开始红了。她感觉到冷。忽然意识到不对。风从面前吹过，她背后感觉到冷。
“听人，把话说完啊。”身后蹿出的黑影，声音尖锐，却尽力想要放得轻柔。乌云涌动，黑影只剩轮廓，“不听人说完话，那不是个好习惯……你讨厌这样的人吗？”
不，她不讨厌这样的人，她只讨厌这样的行为。
“没关系的。我帮你，转告你的话。”说着，走掉了。
“不要去。”喃喃自语，而后，如梦初醒般骤然加大音量，“不要去！”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黑影随风飘散，化作雾气涌动。
等了许久。久到令人不安。直到阳光艰难的穿透乌云，她略微苦涩的心情得以缓和之际，她看到了那团黑影。
“我帮你，重复了三遍。三遍，每一遍她都听到了。”黑影在她身前，离得很远，“可是，她没有回答我。没有。”
离得很远。可是，离得再远她也能一眼看到那黑影身前大面积的红。
乌云稍稍透开了缝隙。天空中洒下似能救赎的光芒，美好又虚幻。光芒下的女孩子，背影单薄又惹人生怜，她抱着外套的手有些抖，看不见她的影子。对面离得很远的黑影，一步步走进。走进，仍看不清面貌，即使阳光以圣洁之态洒在它身上。
“你知道被它杀死的是谁吗？”踩着光芒的少年，从一直观望的地方走出。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要细细体会将光芒踩在脚底的过程。
“告诉我。”机械的望去。
“竹亦橙。”
“她叫这个名字吗？”
“重要的不是名字。”少年将一缕头发拢向耳后，“她所属的团体，会成为这里最令人瞩目的那一个，我已经规划好。”
“你是她的助手吗？”突然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
“猜错了，况且，你说的那个助手，也已经是前助手了。你现在要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不怀善意，却也没有恶意的问。
“不。”断然拒绝。
跟着影子来到有着大滩血迹的地方，她看见满地反射着太阳光的玻璃碎片，以及，破碎的肢体。
为此感到悲痛。她害怕自己再进，越来越沉重的心跳会不堪重负。
正要上前之际，睡下的尸骸动了。想要从躺下变为坐立，使不上力气，起身到一半上半身又摔了回去，玻璃刺进身躯里。躯壳，因疼痛和乏力，大口喘息。
她呆住了，好似不经意间撞破了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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